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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夜安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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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秃驴!又搁这儿诵经礼佛呢!”紫金山一处禅院内,林宜礼嚷着进了大殿。
听到动静,从正殿偏房里钻出个小沙弥来,他脚步有些发急,一边往外走一边告诫道:“郡主,佛门重地,莫要宣哗!”
林宜礼看向小沙弥,问道:“智永,你师傅呢?”
“师傅坐禅已有十八天,想来酉时便会出关,郡主可以先行去偏房休息。”智永答道。
林宜礼在殿内晃荡了一圈,她见小沙弥向佛陀金身行了合十礼,随手扯过一个蒲团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嘴中念道:“你们这些修行人最为麻烦,什么坐禅,分明是这老秃驴不想见我,本姑娘找他有事,今儿个要是见不着他,我就赖这儿不走了!”
“阿弥陀佛,寺院乃庄重之地,还请郡主存敬畏心,持清静心!”
身后有道浑厚的声音传来,林宜礼回首看去,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妄语,智永刚还说你这老秃驴在坐枯禅,我还想怎地就那么赶巧!原来是合起伙来诓骗本姑娘!”
“老衲刚确实在坐禅,恐让郡主久等,这才止禅出了关来。”老和尚不动声色的用灰布僧袍擦了擦额头,解释道。
“哦?本姑娘听闻你们修行有欲界定和未来禅两种,老秃驴你在四禅八定之前,还放任着自已的六识乱窜吗?”
老和尚笑道:“种种观由,道道微末,生灭不已,唯识宗说。无论是世俗人还是修行者,其实当有八识才对,第七识为他执著,第八识为弃我执,当断一切尘念,降一切烦恼,了一切因果,成就无著相的地步,到此境界,一切达意,一切随心,老衲自是知道郡主驾临鄙寺。”
林宜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本姑娘今天可不是来这跟你谈佛讲经的!老秃驴,你可瞧见门口那人。”
慧照大师顺着林宜礼指的方向望去,明显一愣,“原来是方统领,为何站在大殿外不进来?”
“他自知罪孽深重,而老秃驴你又是替皇叔修行之人,方统领自然不敢越举。”
“你去帮本姑娘拦住他,也不难为你,半个时辰即可!”林宜礼此时方才道出来意。
老和尚却并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说道:“陛下要臣死直接遣人传旨意来就是了,何苦要派郡主来这般作贱老僧,挡拱卫司方统领半个时辰,怕是老僧连尸骨都保不全。”
这一番话说的言真意切,沉重异常,林宜礼搁一旁听得愣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老秃驴,少跟本姑娘玩这些心眼子,你乃当朝太傅,谁敢杀你?别说拦半个时辰,就是你拿刀劈用火烧,他方世隆怕也不敢后退半步!”
“阿弥陀佛,老衲如今已是方外之人,出家人慈悲为怀,岂敢妄动杀念,阿弥陀佛……”
林宜礼见他一副装傻充愣模样,知是离不开这禅院的,索性收拾房间安心住了下来。
……
通州城内,知府大人商飞隐看着同知送回来的消息,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心中猜测也确信了大半,自那日后,他和陈时安闲聊了几次,并无甚发现,憋闷至今,如今方才畅快。
“沈道长现在何处?”出了书房,商飞隐唤来府中老管家问道。
“回大人,沈道长今早归来时抱着一大捧不知名的药草,想来此时应在伙房熬药。”
“下人们的差事,怎可劳烦恩人,让人看了笑话,快一同随我去见见。”商飞隐吩咐道。
……
“恩公…”
陈时安听见声音,一惊,恍然间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失了神。
门槛上站着一位锦绮罗袖的溫婉少女,正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看着自已。
“小道不知小姐来此,还望恕罪。”陈时安忙起身见礼道。
少女笑道:“如今沈道长是父亲的坐上宾,又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这府中上上下下谁人敢责怪道长,倒是这些粗鄙活计,交给旁人来做就好!”
“是小道自已要求的,不干旁人事,这煎药火力大小,火候长短都马虎不得,我守着也放心些,倒是小姐如今身子刚好,还需静养,烟火气重的地方还是少来的好。”
听着陈时安话里的逐客之意,少女有些落寞道:“沈道长不日就要走了么?”
陈时安没有答话,默默的点了点头。
“沈道长…医术通玄……我还有几个小毛病,道长可否多留一段时日帮我调理一番?”少女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脸庞也愈发变得绯红。
“我观小姐气色红润,等这帖药喝完,纵然有些隐疾估摸着也大好了,不必因此忧心!”
少女呡了呡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哟!老夫这是来的不巧了!”商飞隐从廊道转了过来,爽朗笑说道。
“爹爹!”
“小道见过知府大人!”
商飞隐笑吟吟的打量着两人,随后脸色忽地一变,对少女斥道:“女孩子不待在闺阁,整天乱窜,成何体统!让人看了笑话,还不快回房去!”
少女呶呶嘴,怀揣着一兜子不甘心不情愿迈着小碎步往厢房挪去。
见女儿走后,知府忙陪笑道:“沈道长见谅,都怪我平日里太过娇纵了她,老夫向你赔个不是……”
“知府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沈某近日在府上多有叨扰,如今小姐已然痊愈,正巧今日撞见,也省得择日再去大人办差的地方请辞……”
陈时安一股脑的把话给说了出来,自下山以来,多有耽搁,是何人行刺,自已身世又当如何?事事皆没个头绪,为今之计当去紫金山寻得师傅口中那位老和尚,至于后事,他也摸不清楚。
商飞隐略微点头道:“沈道长的话老夫自当应允,恕老夫多嘴,不知沈道长欲要前往何处?若路途遥远,也好早早安排车马护送道长前去。”
“近日时局动荡,落草的山匪不知凡几,恐……”
陈时安摆头道:“无须麻烦,小道虽武学不精,可也自有一番气力在身,又勤练了几年道门养身拳脚,只求大人能赐把寻常兵刃用以防身便可。”
“寻常兵刃……”商飞隐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对立在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快去把宗庙里的那把雁翎刀给沈道长取来!”
老管家听到后明显一愣,却也没有多言,只是好奇的盯着陈时安看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去了。
陈时安自然知道所取之物贵重,正想开口拒绝,知府却按捺住他的手,劝说道:“哎,沈道长莫要先急着拒绝,此物乃当年先祖所有,削铁如泥,技艺甚是精巧,只是后辈子弟无人使刀,这才拿去宗庙供奉了起来。”
“商大人何以至此?”陈时安开口问道。他自知天底下没有坐享其成的美事,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而言,纵使你救了他的命,随意打发点银两即可,哪里用得着这般作态。
商飞隐一愣,随即笑道:“瞧沈道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救了小女一命,便是商某的恩人,这几日你又与我相谈甚欢,商某虽虚长几岁,却早已认下你这朋友,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赠礼才是。”
陈时安见商飞隐将话圆的滴水不漏,索性不再纠结此事,与他闲谈起来。
“沈道长可是去往京师?”商飞隐忽地问道。
陈时安一顿,不禁变了脸色,诧异的看向面前这个壮硕男人。
商飞隐也察觉到自已说错了话,连忙辩解道:“沈道长别误会,只因通州是京师门户,近来朝庭与北荒拉下了脸,不甚太平,就连官道上也有打家劫舍的马匪出没,故老夫这才多此一问。”
“商大人多虑了,沈某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道士,料想那马匪即使见我也知道没甚油水。”陈时安一番自嘲道。
没多片刻,老管家便把祖传宝刀给取了过来,商飞隐接过刀,向陈时安介绍道:“此刀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刀身剑狭,锋似寒霜,昔日老祖得此刀时,途经一学堂,群小儿念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老祖有所感,便将此刀取名为素质。”
“老夫知沈道长不愿受此厚礼,可修道之人,三灾八难的,也得有把称手武器防身不是?”商飞隐说着便把刀递了过来。
刀握在手中很是轻盈,陈时安将师傅教授的太乙五行刀法演练了两三式,竟出奇的顺手,当下心中喜爱,朝商飞隐拜谢道:“既如此,沈某谢过知府大人!”
商飞隐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古朴的铜牌塞到了陈时安怀中。
“此乃我的身份令牌,权且当作一信物,如若沈小兄弟哪天遇到难事,可持它到通州中军大营来找我。”
陈时安接过令牌捧在手心打量了一下,只见正面铸印着“二品平西将军”几个大字,反面是“贞寅十四年制,”上方刻着“飞龙乘云”的图案,不免心中一震。
想着此物或许对查明师门血案有用,正欲拜谢,商飞隐一个跨步近前托起了他。
“不必如此,如今离阳朝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沈兄弟一身本事于国于民,实乃大幸,老夫不过结桩善缘罢了!”
……
笠日,天还未放亮,陈时安便收拾好行李留书一封悄悄出了府。
只是他却不知房院后的一处阁楼上正站着两人注视着他远去。
“爹爹明明起了爱才之心,为何不将沈道长给留下来?”
“然然,自小爹什么都依着你,可这回,你不能再任性了!传信让你那丫鬟回来吧!”
“可他看了…看了……”
“医者救人,万不可混为一谈,此话莫要再提!”
……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文中无著相的那段,是根据我的了解——瞎诌的。阿弥陀佛,佛主勿怪!
ps:末那识为意根。阿赖耶识为藏识,是妄念和真心所在地。
2.长夜安隐:出自《法华经·卷一·方便品》
3.三灾八难:出自《小张屠》第三折,“但有些八难三灾,一心斋戒。”喻指多灾多难。ps:具体解释可移步《云笈七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