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都》我爱吃窝窝头

2、古井流白

　　又到月中之时，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姗步来到一个不知名的院子。虽说这个院子里的人之于他并无多大关连，只是按照某人的嘱托瞧上一眼，习惯使然罢了。
　　院门吱呀作响，慢慢打开，还未等男子双脚跨入院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爹爹，爹爹，抱抱！”一名大眼肤白的女娃奋力地迈着小短腿，朝着每月才来一次的男人扑过去。
　　“咳咳，秋娘见过流白公子。”秋娘和院子里的杂役们纷纷过来见礼。主上难得归家，这位流白公子相当于半个主子，自当是要小心伺候着，秋娘心里如是想到。顷刻间，院中除了流白公子和女娃，众人一片跪倒。
　　只瞧见女娃麻溜地攀上流白公子的大长腿，一手一脚扯住腰带继续往上爬，眼看就要攀住衣襟，嘴里嚷嚷道：“爹爹！爹爹！抱！”
　　“小姐，不得逾矩。”秋娘满头大汗，跪步向前，想要把女娃从男人身上解下来。
　　“呵呵，不妨事，不妨事。”流白公子摆摆手。瞧见这丫头还像之前一样生龙活虎，很是高兴，他左臂一揽，托起她的两只小短腿，让她能够轻松勾上自己的脖子。
　　女娃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或轻或重扯着流白公子的发带，撒娇道：“爹爹，晚晚想要出门看看嘛!听秋娘说，外面海棠花开了，可漂亮了！带着其他花儿一起开，香喷喷的。”
　　他听得有些晕乎，上个月喊他白白，上上个月喊他流流，上上上个月喊他……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这个月倒好，直接成爹爹了。
　　他单手将女娃往上托了托，打趣着回道：“蠢丫头，我可不是你爹。伦理纲常在上，爹爹两字可不能随便乱叫。”流白公子顺手捏了下她肉嘟嘟的小脸，手感真不错。
　　女娃瞪着浑圆的大眼，一脸疑惑地问道：“ 你不是爹爹，那爹爹在哪儿？还有还有，娘娘在哪儿？”
　　“娘娘？”流白公子偏头，望向地上还跪着的秋娘问道：“秋娘起身罢。对了，丫头口中‘娘娘’，唤的是何人？”
　　秋娘又是一个大礼，恭声说道：“回禀公子，小姐所唤的娘娘，应是娘亲的意思。”
　　“原来是在喊娘亲，这是想娘了啊，”流白公子点点头，略一沉吟：“你们都起来吧，院中留我和丫头二人即可。”
　　“喏。”在秋娘的示意下，两个奴仆从里屋搬出一张龙纹木榻置于院中，备好温热的茶点，一行人便都离开院子。
　　瞧见院中无人，流白公子便不再拘着，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放在木榻上，他也自然而然地躺了上去。
　　他惬意地躺在铺着云丝被的榻上，半天没有说话，心里不禁思量着：总不能实打实告诉丫头，你亲娘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本公子也不知道你亲爹是谁，反正他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也不必念他。
　　女娃窝在男人的怀里，懂事得没有作声，玩着被角等着回答。
　　他沉吟片刻，不似往日语气轻快，淡淡地回道：“丫头，你已三足岁，我也不愿多瞒你。接下来这番话语，实在有违约定，日后你若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我只说这一回。”
　　女娃双眼提溜一转，看起来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奶声奶气的回了句：“好！白白，你快说！”
　　“丫头，以后莫要喊我白白！”
　　“流流！”
　　“还是白白罢……这流流听起来像是溜溜？”溜溜二字听起来，实在有损他流白公子的清名。
　　“好了，白白！你不要闹了，快点说！”
　　“……”流白公子酝酿好的忧伤神情有些挂不住了，额头青筋激凸，中气不足地回道：“咳咳。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娘啊，她叫临湘，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可惜我前些年一直在外游历，离得最近的一次也没有缘分见到……”
　　听说流白公子剑术技艺高超，可这讲故事的本事着实差了些，絮絮叨叨半个多时辰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真是说得口干舌燥，本公子还从未一次说这么多往事。唉唉唉，觉得自己也上了年纪咯！呵呵，丫头，你倒是精神头实足！居然没有睡过去。很好，很给本公子面子！”
　　“白白，讲完了，带我出去玩嘛！这里闷闷。”她眼泪汪汪，指着心头的地方说道。
　　“好好好，只是近日要出趟远门，待本公子回来，就带丫头出门玩好不好？”对着女娃半哄半骗道。他确实要出趟远门，不过等到他回来，不知是那年那月咯。
　　女娃可不知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眼中满是期待地说：“等白白回来，出去玩！带晚晚出去玩！”
　　“哈哈！好丫头，等我回来，我定带你出去好好玩玩。”流白公子又同女娃吵闹玩耍了一番，便起身离去。
　　大门咯吱响了两声后，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大眼女娃一个人呆呆地靠在龙纹木榻上，一手托着下巴，正在细细思索。若是有旁人瞧见，定会觉得这女娃颇有些古怪，秋娘却是见怪不怪。这府里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是时时惊叹，怕是不要做事哩。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她们这些奴仆杂役，能安稳在这府里营生，全得靠主上怜悯。
　　想着此处，秋娘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三年前小姐被抱来那日的场景。主上眼若古井，剑眉入鬓，俊朗非凡……在秋娘和一众奴仆心中，一切世间形容男子长相美好的词，都不足以概括主上的容姿。怕是只有天神下凡，才能传神一二。主上当时吩咐他们：这是府里的小姐，你们好生照料。主上便是这府里的天，只要主上有吩咐，他们去操办便是，就算豁出性命也无妨。
　　把思绪收回，秋娘慢慢劝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早点进屋歇息吧。”秋娘端庄的施了一礼，向小姐进言。终究是宫中出来的老人，万法可变，唯礼不可废。
　　女娃陷入沉思，并未听她说话，秋娘也不急躁，就这么端着跪礼，轻声又禀道：“小姐，院子里寒气重，还是进屋吧。”
　　这时，女娃总算回过神来，略一思量，马上吩咐道：“啊，好的。秋娘，你让人把书房收拾一下，备好笔墨，我有用。准备好后，你们便退下休息吧。”
　　“喏。”秋娘起身，轻轻抱起女娃。
　　“……秋娘，你不用抱我，我自己能走！”
　　“不可，庭院青砖湿漉，小姐若是滑倒可怎么办。”
　　“……哎，真拿你没办法。”秋娘什么都听她的，唯独坚持两件事：一件事是禁令，另一件事可能是癖好，不愿她多走路，总爱抱着她，名其名曰“怕她滑倒”。
　　秋娘抱着温晚晚进到书房，书房两排黑檀木架上都是理得整整齐齐的杂记，零星几本诗书。稍稍张罗一下，秋娘就把笔墨纸砚、茶水零嘴都已一应准备周全。
　　“还是秋娘细心。”女娃有些老气横生地称赞道。
　　“多谢小姐夸奖。奴婢告退。”一众奴仆都跟着秋娘跪地行叩首礼，然后缓步退至院外候着。
　　女娃心里不由得暗暗诽谤道，啧啧啧，这讲了不知多少遍，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实在懒得说她们了。
　　这一次，她总算抓住这次机会，问到了自己的身世，虽然没有说清楚，但也让她对这个世界和自己有了更深的认知。她抓起为她量身定制的毛笔，准备在纸上圈画起来。

　　院中十分安静，就连风声都不大听到，屋子里也是寂静无声。
　　三年前，她来到这个世界，变成襁褓中的婴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
　　她半天下不来笔，有些焦躁，拿笔尾戳着脑袋，满脸愁容地哀叹道：“哎，三年了，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来过这个院子，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当时她内心冲击太大，实在是没有看真切。只记得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眸色深邃，仿若无波古井。每次想起来，她的心头总有无法控制的悸动之感。
　　她不由吐槽自己道：“咳咳，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宫斗剧中的怨妇……”那个男人是他和这个世界的缘起之人，可她到现在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论身份。
　　她在这院中一困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只有秋娘会日日同她讲话。秋娘就像是她的“养母”，每日抱她出行，扶她走路，教她说话，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对她很是用心，却算不上亲近。秋娘是个宫中出来的老人，规矩极严，两人时常话不投机半句多。最麻烦的是，秋娘不识字！三年里，她从秋娘口中得到的有用信息，屈指可数。
　　再提到书，她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书上是比秋娘说得多一些，可这满屋子的书，都是秋娘挑来的，是当下云都最热的书，许多书更是府内的珍藏，里面政治历史文化方面的少得可怜，都是些山山水水的，她这大门都出不去的，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岚山，那里是赤水。最关键的是——没！有！地！图！
　　有一次，她实在火大，直接出口责怪了秋娘，秋娘当场磕头求饶，把头皮都磨破了，恨不得撞墙自尽，劝了许久才作罢。打那之后，她彻底熄火，有什么书便看什么。回想前世，人人都注重和时代接轨，就算监狱里的犯人，还时不时打个球、上网冲个浪。她这三年，比犯人都不如，要不是她十分注重心理健康，时常给自己做心理按摩，怕是早就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情绪，似是在鼓励自己：“温晚晚，不要气馁！拿出气势来，就要和困难斗到底！毛谭中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怎么能倒在这里！”
　　特制的荷叶雕花书案，完全按照她现在的身高打造，墨汁不断染上宣纸，简洁明了的圈画似是勾勒出一幅当世的“清明上河图”。
　　这个世界一定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但是许多仪制，包括衣着打扮、家具装饰等和前世的唐宋时期非常相似。与之极为不协调的地方，就是那光怪陆离的历史，让她缺少真实感，奇幻小说中怕是也不敢写这些桥段。
　　从文字上分析，山灵精怪之说几乎每本杂记上都有，甚至还有记载魔族妖族大战的古书，和各种术法修炼法门的书，都说的煞有其事。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对于许多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一直是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但经过她三年的反复论证，这个世界真的有点问题！
　　特别是当她拿着书上的一些地名、人物还有故事同秋娘反复询问、确认，发现那人族圣主布下九州护灵阵将妖族驱逐到蛮荒之地一说虽然不可考，但是“阵法”是确实存在的，大到行军布阵，小到家宅防盗都会用到阵法。阵法师的地位尊崇，最强大的阵法师比皇帝还要尊贵，可以呼风唤雨、星移斗转、神乎其技。
　　……
　　她感觉自己脑内跳出了两个小人，一个白色的小人受过正规科学教育，一个黑色的小人接受了这个奇幻的世界，两个小人在不断争论、对战。唐宋时代背景的奇幻小说剧情？这都是什么鬼……
　　她使劲甩甩头，让理智回归大脑，马上开始筹划起来，她奋笔疾书，定好甜点作战、撒娇作战、泪水作战，使劲浑身解数，让流白带她出去。再不出去，她就要变成干瘪得不能再干瘪的咸鱼。
　　下个月，她必须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