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菩萨》一颗爆菇

2、她的秘密

　　“今天这是...要去面试？你又找了什么公司的活儿打算去卧底，钟总。”
　　“我去上课。”
　　“上课你穿这么不恶心啊...”
　　“高兴呗。”
　　镜子前的钟颖朝从床帘里探了个头出来的于楚宁抛媚眼，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今天这一身。
　　中古的一套西装裙，料子很好，款式很适合她，合身得像订做的。裙摆刻意做旧处理一层毛边。只是一时兴起买来就塞衣柜里没穿过了——在学校从来就是T恤卫裤运动鞋，一顶鸭舌帽挡挡油头。

　　因此，把这套从柜子里翻出来时，没找到合适的内衬，随便拿的一件在最深处，都有些皱巴了，但她懒得熨，她套了件外套就准备出门了。

　　她从宿舍出来时，隔壁的姚婉佳也刚好出门。
　　打理好的卷发落在胸前，瓷器般润白的脸，挑不出一丝瑕疵。姚婉佳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一副完全态美女的模样，连毛孔都看不出来，听人说，她戒糖已经有几年了。
　　——自制力和执行力都极强的人，哪怕没有共同语言，钟颖也发自内心佩服她。

　　“钟颖，上课去？”
　　极快地将她上下扫了一眼后，姚婉佳抿出一个角度合适的笑。

　　“对。”
　　钟颖点点头，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而姚婉佳捻起她衬衫上一颗悬而未坠的扣子，张了张口，似乎欲言又止。钟颖立马会意，自己用力一扯把那颗快掉的扣子扯下来：“谢谢，出门出得急，都没发现这衣服质量这么差。”

　　拿着扣子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幽幽腹诽：这下完了，陶陶。她大概是更不会跟我玩了。
　　而没看到身后姚婉佳的笑慢慢淡了，神情有些诧异。

　　“这个扣子的设计，这件衣服...我记得他已经不做了——她是怎么买到的？”

　　“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孟陶陶和钟颖分别前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关系够好的朋友很难变淡，要掰了那就是得真绝交。但很显然，昨天事不至此，于是孟陶陶一大早就兴致勃勃给钟颖发消息。

　　孟陶陶其实一直都知道，钟颖之所以对这事儿这么敏感，一点就炸，是因为从初中她家意料之外地从卖榨菜的小本生意，变成如今小有名气的下饭菜公司后，她依旧没忘掉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没钱时吃的，用的，都已成习惯，那种因贫穷挥之不去的阴霾：没必要的节俭和一旦停止忙碌就开始恐惧的心。

　　退一万步说，钟颖家就算在当地算作咸鱼翻身，但也远远够不上这大城市土生土长的富二代家底。甚至为了防止被伤害，而提前竖起铜墙铁壁，杜绝一切可能被伤害的可能。她下意识把这些人划作另一阵营，自己此生无法融入。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钟颖早早落座，这回是自己主动坐在了教室第一排，然后低头给孟陶陶回消息。
　　后者迅速给她发了好几条吐槽她男朋友的语音，钟颖一边转文字一边笑。

　　然后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钟颖，你的内搭在哪里买的呀？挺漂亮的，我也想买，方便告诉我吗？”
　　——来自姚婉佳。

　　钟颖身子一僵。
　　然后截了图，把孟陶陶的原话还给了她：“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早上这衣服扣子都当着她面要掉一颗，她居然还问我要，你说她什么意思，陶陶？”
　　“你这衣服确实设计挺漂亮的啊。看上面还有刺绣呢。而且那扣子...”
　　孟陶陶的消息停了一会儿，才又发过来：“我看着像...是不是第二颗啊？”

　　“是啊，怎么了？”
　　“你到底哪儿买的？”
　　“我爸妈给我买的吧...我也不知道，他们就给我塞箱子里了。这衣服怎么了？”
　　“哎我也不确定，过几天吃饭聊吧——对了，神婆说的那个男人，你找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钟颖的注意力立马从衣服上转开了。
　　她听着上课铃响起，深深叹了口气。

　　神婆的确有点东西。昨天几乎把她的前半生起起落落找葫芦画瓢说了出来。
　　最后时间快到了。还能再问一个问题，神婆说。问姻缘还是问事业。
　　钟颖不假思索选了后者。神婆便甩给她几句话，大意是找个旺她的人转运。不是随便某个人都能做到的，有那么几条限制条件，她于是找得很艰难。

　　“一无所获。想到列表里几个带“日”的名字，要么八字对不上，要么长得丑，我都没考虑。”
　　“更何况什么旺不旺我的事业运的。如果真让我找到了，姐以后要真做成事业了，是不是还得归功给他啊？我才不...”

　　“干”字还没打完，她听到一阵靠近的脚步声。
　　钟颖转过头去，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头发似乎剪短了些，露出了好看的眉骨。
　　鼻梁高挺，脸型流畅。五官与他的肤色相得益彰，喉结突出，身材很好，和同龄干瘦的男生全然不同，她可是实打实看过那胸肌和腹肌的。没有刻意去健身房和吃蛋白粉的身材练得也完全不过分。生命力蓬勃得像是田地里的禾苗，似乎儿时起没被电子设备荼毒过的清澈眼睛望过来，让人一瞬间面红，像在烈日下炙烤。

　　四目相对。
　　他似乎有些紧张，一抿嘴，冒出一个酒窝。
　　然后原本要坐在第一排的人，就一个大跨步，坐在了她身后。

　　钟颖表面上风平浪静转过头，装作无事发生。
　　实际上内心心潮澎湃：借笔的男菩萨，脸也很能打嘛。发型问题，还得再调。但...

　　昨夜，他如往常一样开了直播。
　　而她依旧做那个位数的观看者中，唯一一个发了弹幕的。

　　来根酸辣小人参：“今天大方点了，不错。头发可以剪剪。”

　　——发型可以再调，人足够听话就好。
　　此类型帅哥目前受众较广，敢脱离滤镜的仍是少。但这个人，长得像生来就适合吃互联网这碗饭的。她在心里感慨：“干。”

　　...

　　开始上课。
　　讲台上的老师看着底下第一排坐着的女生打开电脑，腰板笔直，时不时抬头看看他，看看屏幕，一脸认真，敲着键盘记笔记，微微赞赏地笑着颔首。

　　长发披肩，面容平和。五官说不上多令人惊艳，但那张脸上笑意只牵动嘴角，却不会带动眼睛，情感不外露，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人，永远像审视，不会被轻易动摇的神情，令人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而此时在老师眼中高深莫测的钟颖实际上在...

　　“亲，咱们家的爆辣萝卜榨菜都是提前制作好，如名字所示，是内含辣椒的哦，就算下单时备注了免辣也做不到去除辣椒的呢。您可以拍这个链接，这个链接里的榨菜口感都是酸甜不辣的。”

　　“可是我想要有辣味的榨菜，但不想看见罐子里有辣椒。”

　　钟颖有些敏感地觉察到危险因素，不由得加快了打字速度：“亲亲，我们家的榨菜都是纯天然不添加香精和工业辣椒精的呢，辣味都是由纯天然辣椒赋予榨菜的哦。”

　　“我想要一整瓶的萝卜榨菜。如果里面有辣椒的话，不是会影响克重和占比吗？我不想吃到辣椒更多、萝卜更少的萝卜榨菜很难理解吗？客服听不懂人话？我要给你们打差评。”

　　“亲亲，实在抱歉，不然我们这边帮您退款重新...”
　　钟颖打字的手一顿，那边的差评已经下来了。

　　“姐，我就和你说了，这人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客服小雅那边发来无数个心碎大哭的表情：“我都和他解释过一轮了，净含量绝对是够的，不会因为辣椒而影响，他是油盐不进啊。我等会打电话，再争取争取看能不能让他删掉吧。”

　　“不用了。”钟颖说，“我来吧。”
　　“啊？”
　　“你都知道是来找茬的了，就你那点道行，哪里应付得了这尊大佛。你也辛苦了，歇着吧啊。”
　　“那姐你也小心，别动怒啊...”
　　“不会，放心，就这点事。”
　　——之前直播的时候，遇到比这难缠得多的人不也都过去了么。

　　下课铃适时响起。
　　不知是否因为许久没遇到这种值得人如临大敌的情况了，钟颖感到小腹隐隐作痛。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转了下脖子，发出喀喀的响声。像是在大战前做足准备的热身运动，她调动面部肌肉，提起笑容，这样能使自己的声音也含着得体的笑意。

　　最近是真的背。看来不想信的也得信了。与表情不符，钟颖揉了揉肚子，在心底阴恻恻地想。她是该转转运了。
　　钟颖走到教室外拨通那个隐藏了的虚拟号码——收货后十五天仍有效，因而她打过去求人删差评也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对面的环境似乎很嘈杂，来人没有立马开口，钟颖先发制人。

　　“您好，我是萍县萝卜榨菜风味食品旗舰店的。很抱歉给您带来困扰，关于榨菜里辣椒的含量，我们一定会对您提出的建议做出改进，但您也知道，差评对网店店铺影响很大，我们这边这单给您做全额退款处理，您看能不能把差评消了呢？”

　　那边的呼吸声清浅，此时似乎已经走到人少的地方。但没有急着开口，仿佛在等什么。隔了许久，他才轻轻笑着反问：“如果我说不呢？”

　　男声清朗低沉，听上去是个年轻男人，不像会胡搅蛮缠的。

　　钟颖静默了一瞬，然后依旧平静礼貌地回复：“那您希望我们作怎样的赔偿，您才会满意呢？”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应，那边人一下哑了。

　　“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吗？她皱起眉头，没说完，却被人打断。

　　“钟颖。”
　　身后有人小声喊她，她回过头。
　　——撞上一双灼灼明亮的眼，试探着，对上视线后，便垂下去。
　　好像站在那挺久了，始终踌躇着，不知道该找什么时间喊她，总算鼓起勇气，好在没有落空。
　　他手里一件外套，直直递给她。就像第一次见面，递给她那只钢笔一样。

　　耳边的手机似乎也随自己一起静默了。
　　钟颖仍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下意识接过外套后，想起自己小腹的疼痛——竟然准时来月经了。每个月盯着app都不准时造访的大姨妈，竟然在她难得疏忽、没垫护垫的时刻来了——他递给她衣服，多半是看见她漏了。

　　“谢谢啊。”她道了谢，一只手拿衣服，一只手拿手机，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那个...”
　　走近一步，两个人距离缩近。他抿着嘴，闭着气，拿过衣服，抖顺后，从她腰间一绕，一系，绑的结不松不紧。

　　站起来这么高，得有185往上了吧。钟颖抬起眼睛看他近在咫尺的喉结，思忖。身高也够。
　　温热的呼吸小心扑洒，他不易察觉的一抖，然后退开，转身回教室了。走之前，低低说了句，不客气。

　　钟颖揉了揉耳朵，收回视线的时候，手机黑屏，通话已经挂断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大概这差评是消不了了。离下节课开始还有五分钟，虽然来不及，但也得先回去换身衣服，垫个卫生巾。

　　结果回去的路上，就看见那条差评消失了。

　　“姐！你太牛了！那边也没有申请退款，还补了个好评，怎么做到的？”
　　小雅给自己兴高采烈发消息。
　　而钟颖一脸懵，她也想知道怎么做到的。

　　——玄学？

　　一切都是按照消差评的流程来走的，那边的确难缠了点。除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那个送东西的男菩萨。先前是笔，这次是衣服。借笔那次拿到了明星签名，围衣服这次差评莫名其妙消失了。每天晚上还富有且慷慨地提供美色观赏，例假也准时了。

　　“老师点到你，我说你去卫生间了。”
　　一条消息弹出。
　　钟颖换好衣服后表情严肃地盯着屏幕——来自一个纯白底色、中间一个小煎蛋的头像。单字的网名，明显是自己没给备注。

　　——“阳”。

　　“真太不好意思了，对不起。我忘写备注了，请问你是...？”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

　　“徐家阳。”

　　钟颖耳边又响起孟陶陶的声音。想了半天，想出个姓：“徐...许...不对，徐...”
　　“总之是姓徐。”她破罐破摔，“奇怪了，我们班男生本来就少，我还记不住他名儿。存在感是有多低啊？”

　　男菩萨。原来以前是加过他的，只是没给备注。
　　钟颖此时眼中只看得到那个“阳”字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巧合，只是巧合。名字里带‘日’的男的也很多，他不一定对得上。还有生辰八字。再说了，遇到明星是运气好，消差评是靠着我打的那个电话...”

　　不能心急，把招财猫吓跑了。
　　钟颖盯着那件看起来款式有些旧、但散着一股新衣服味道的运动外套。才发现竟然是女式的。她心中浮上一丝微妙的情绪——诡异，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

　　“好的。刚才谢谢你，外套我送去干洗，洗完了还你。”
　　教室里，徐家阳低下头，看见钟颖发来的消息。
　　刚想回复说不用了，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抿着嘴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完了，重新回：“嗯。不客气。”

　　——这样兴许能多见几面。
　　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但也兴许，她能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