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

  •   金乌西沉。
      安国侯府深处的一间暖阁里,有脆亮童音喋喋不休,扎着两髻的小人儿躺在榻的边缘,手轻轻拽着帷帐一角,引得上头金钩碰撞,叮泠作响。阿月和一众仆妇正在隔壁为陆佑准备沐洗,一时间只有弥弥留伴。

      陆佑道:“阿姐,你可知为何古人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弥弥答道:“日出而作是为了不误农忙的良时,日入而息是……是人们劳累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自然就该休息了。”

      “并非如此,”陆佑翻了个身,两手撑在身下,双腿弯曲,倏地跪立起来。他摇摇头,认真道:“哥哥曾说,人们总是趋利避害的;所以我觉得,日出而作是趋利,日入而息是避害。”
      弥弥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这样解释似乎也勉强过得去,于是含笑道:“这么说来,日出而作确实算得上是一种趋利的做法,可日入而息又作何解呢?”

      陆佑眼睫扑闪,有几分终于被弥弥问到了此处的喜悦,他凑近了弥弥,清了清嗓子,语出惊人:“日入而息当然是避害。天黑了,兽、盗、凶和鬼就会出来害人,大家必须要回家躲起来,把门窗闭得严严实实,身边还要有驱邪纳吉之物。”

      弥弥一时语塞,正思忖着如何向陆佑说明夜晚其实也并不是如此可怖,陆佑忽而伸过手,又攀上了她左腕的墨绿绳结。“阿姐莫怕,那些煞物不会来害我们。”
      弥弥怔住,她本想宽慰陆佑,不曾想他并不害怕,反而先安慰起了自己。心头痒痒的,她语气放缓:“为何?”

      陆佑道:“因为我们都有哥哥给的墨绿绳结!对了阿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绳结顾娘子也有一个……那是哥哥还在上京时的事,有一次他带我去逛市集,到了通庆坊却叫我先在马车里等他片刻,然后自己下去了。”
      “我偷偷往外瞧,看见他把绳结给了一个戴檐帽的娘子;我就问她是谁,哥哥的随侍羽九说‘小郎君,那是顾小娘子’。”陆佑模仿着羽九的语气,活灵活现,弥弥“扑哧”笑出了声。

      “我心想这下好啦,以后妖魔鬼怪也不会去找顾阿姊了,但哥哥回来听我这样说却不是很开心。”陆佑圈着自己的膝盖,像不倒翁似的在榻上摇。“哥哥要我保证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然后又很严肃的跟我说,那戴檐帽的女郎是门下侍郎顾大人的千金,不能叫她顾阿姊,得唤她‘顾娘子’。”

      弥弥跟随孟念池多年,对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顾立可谓耳熟,朝堂上下,孟顾明里暗里交锋多回,不分上下。陆澄与顾立的女儿有这般渊源,实属弥弥意料之外的事。

      暮色氤氲,她望着这屋内的器物草木,五味杂陈,眉眼覆霜。陆佑见状扯扯她的衣角,“你莫不是担心哥哥把这绳结给了这么多人,它驱邪的效用被削弱了吧?”
      他脸上绽开自信的笑容,“阿姐莫怕,妖魔鬼怪绝对不会来找你的;我名中带‘佑’字,你同我在一处,我便是你的护身符,佑你一生平安顺遂。”

      风动帘动,阿月臂挽一月白长巾自重扇屏风后款款走来,温婉娴静。“小郎君,水已备好了。”
      *

      裴同衣把同乌屏饮酒时的谈话告与陆澄后,二人分别率人在酒肆和乌屏居所周围蹲守了一夜,竟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眼见东方泛白,裴同衣只得吩咐其余人继续留意,自己则策马疾驰,在操练开始前半刻堪堪到达啸潜营。

      “吁——”他前脚刚进,同样一夜未眠的陆澄也快马而至,翻身下马,“我已吩咐谢时川带人去城中接替,我们且耐心再守几夜。对了,今日你打算练什么?”
      裴同衣往马厩走去,言简意赅:“擒拿。”
      “真有你的,”一向温敛的陆澄难得笑出声来,平日里似玉般温温凉凉的人现下也有了几分火石的张扬,“那我便祝裴副将尽快擒到人。”谈话间,两人都已将马拴好,各自离去。

      就这样过了半日,裴同衣未时端着菜粥刚择了阴凉处坐下,便有一小卒急急忙忙跑来:“报!岐西监察使乌大人求见裴副将,人就在南面营口。”
      裴同衣端着碗好似定住了般,面上并无波澜,问道:“乌大人只要见我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轻笑一声,将碗往面前的灰石上一搁,撩袍起身。

      南面营口正中果真别扭的站着一人,之所以说别扭,是因为乌屏今日未着官服,穿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灰白襕衫,可在这隐士的皮之下仍是乌屏,他僵直地立着,身体似被大地牢牢地抓住,飘逸的襕衫并非是翅膀,只是缠挂在他身上的几片破帛。
      见裴同衣走来,乌屏面上透出几分愉悦,“乌某贸然来访,还望见谅。”
      裴同衣行了一礼,“乌大人,是裴某有失远迎。”

      乌屏道:“昨日与小裴将军共饮,甚是畅快。只是我年岁大了,饮了酒后难免头脑混沌,一梦醒来,昨日谈话竟记不全了;但我总感觉遗漏了重要的事,不知小裴将军可否再将那要事道一遍?”他言辞恳切,面上难得慈善一回。

      不过一息的时间,裴同衣就明白了乌屏的来意。鱼儿仍不咬钩,怕是得把周遭粉饰得再太平些;这样想着,他怅然道:“乌大人,实不相瞒,昨日我喝过了头,怕是不比您记得的多。”
      语毕他又面露窘迫,抱拳向乌屏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裴某昨日醉后口不择言,在此向乌大人赔罪。”

      “嗳,不必在意这些,”乌屏摆摆手,眼珠子转了转,而后死死锁住裴同衣,“小裴将军可还记得,昨日你提起了一封信啊?”
      裴同衣作困惑状,蹙额低头苦思了好一会儿,直让乌屏等得鼻孔重重呼出口气来,才恍然大悟道:“啊,正是!多亏了您提醒,裴某现下记起了,昨日酒酣之时裴某确实提到过一封信。”

      “小裴将军记得便好……”
      “乌大人,裴某斗胆请您将那封信还给我。”
      乌屏一顿,“你说什么?”

      “让大人见笑了,”裴同衣脸上净是羞窘,“裴某醉后不知礼义廉耻,竟拿些儿女情长之物在您面前胡言乱语,实在是有损情面……我这,”他耳尖泛红,“乌大人可否当我昨日没说那些话?若传了出去,怕是,那位小娘子难以自处,我也……”

      乌屏道:“所以小裴将军昨日提及的那封信,是与一位小娘子的……咳,没别的?”
      “那封信只是裴某的私物,”裴同衣斩钉截铁,耳廓通红,迎着乌屏半信半疑的目光,他彻底豁出去:“知慕少艾……”
      “哎,哎!”乌屏有些不耐烦的打断。

      裴同衣道:“乌大人,把信还给裴某罢……”
      乌屏眼中闪过狡黠,头微微抬了抬,“裴副将,此事到此为止;你尚年少,偶有放浪形骸之举情有可原,只是身为翼威军将领,日后还是多收敛自持为好。”
      “至于你的信,昨日并未落在本官这里,勿要纠缠了。”

      乌屏和他的两名随侍策马离去,裴同衣静立在原地眺望。那三人不疾不徐地沿回城的主道走去,不多时走入一片树林消失不见,裴同衣视线移至夹道的山坡,像是要确认什么;约莫是十息后,山坡上显出一人一马来,马上之人朝他挥臂示意,腰间的佩器反射着锐利的芒泽,裴同衣微虚眼睛,认出了谢时川。

      陆澄今晨命谢时川率人进城接替蹲守在乌屏居所周遭的翼威军,现下他出现在此处,显然是尾随乌屏而至。
      裴同衣同样挥臂以示,山坡上的谢时川会意,调转马头隐入树林,而后几名翼威兵也纷纷从山坡后现身,循着谢时川的方向而去。

      天黑后起风,啸潜营里,风声与炭火燃烧时的崩裂声响和在一处,像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与河中翻滚向前的石子。裴同衣在城门落钥前赶回了酒肆,与守在暗处的几人打过招呼后,照旧隐匿在小厮的寝屋外。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裴同衣心底有个念头躁动得愈发强烈,他迫使自己静下心来权衡了片刻,下定了决心,对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打了个手势。“你和其余人,撤。”

      昏暗中,那名翼威兵颔首抱拳,迅速消失在裴同衣的视线里;酒肆各处陆续有微不可察的动静,裴同衣仔细辨认着,确定了其余翼威兵均已离开。
      昨日裴同衣已摸清,酒肆掌柜的月前南下经商,除了小厮外还余三人。那小厮本与另一名伙计睡在一屋,前日听裴同衣说有人要来杀他,虽恐惧至极,但还是想办法将同屋的伙计支了出去,现下一人在屋里辗转反侧。

      又过了两刻,周遭愈发寂静,裴同衣蹲在黑暗中,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更加分明。

      一只长尾的灰鼠贴着墙俶尔跑远,刹那屋檐上有轻细的剐蹭声响,被月光照映的阫墙上,一道展翼的影子一闪而过,在看不见的地方,灰鼠撕心裂肺的叫唤戛然而止。

      屋内,小厮捂着嘴蜷缩在角落,少年微喘着气,死死钳制着伏倒在地的一人,一只手臂青筋暴起,反折着那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攥着一柄冰凉的剑,紧压在那人的脖颈后。

      “你看看,是他吗?”裴同衣将那人的头掰起来,眼神戾如凶兽。小厮哆哆嗦嗦爬近,点点头,又如触火般弹开。
      那人挣扎的动作忽然停下,裴同衣眉间一凛,猛地撬开他的嘴巴。
      “这位阿郎何必如此着急咬舌?你已在此处,说与不说,有何区别?”
      “好,”那人大口喘息着,竟呛出一声笑来,“那裴副将请便,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

      他脖颈已渗出血来,裴同衣冷冷道:“昨日我去找你郎主饮酒时,你也在,是吗?”
      那人没有回答,突然看向一旁的小厮,没来由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厮受了惊,此刻头脑模糊,下意识答道:“丑,丑时过了一会儿吧......”

      “我在问你话,”裴同衣厉声道,“为何杀裴策?”
      “因为......”那人有气无力地开口,裴同衣微微倾身,却见他露出一个瘆人的笑,随后身子骤然一缩,“哇”的喷出一滩墨红的血来。

      小厮抬手抚上脸庞,在摸到几滴粘稠的液体后两眼一黑。他倒地时的闷响如一声警钟,裴同衣自方才起就隐隐作祟的忧虑在这一刻奔涌而出。
      这刺客算着时辰预先服了毒......不好!裴同衣往外奔去,街道转角处,谢时川策马疾驰而来:“乌屏离城了!”

      “何时?为何不拦!”
      “约莫是丑时,我们拦不了!”谢时川满头大汗,“乌屏用了通天令离城,阻拦可是死罪,我已遣人去禀云麾将军......”

      通天令,裴同衣耳中只余此三字;这是皇帝特予历任岐西监察使的符节,执通天令者上报之事往往关乎家国存亡,无论何时,执通天令者可通行各州,且有权举各州之力护送。凡阻拦者,诛九族。

      他低估了乌屏。
      “传急脚递,去上京安国侯府找一位叫弥弥的女使!”裴同衣眉头紧锁,疾言厉色,“请她务必揆情审势,凭心而为。”

  • 作者有话要说:  乌屏:你小子惹到我算是……
    裴同衣:乌老登你等着,我们上京也是有人的也是有人的也是有人的!!!
    弥弥:嗯?(裴同衣组队申请加载ing)
    *
    檐帽:宋时女子出门喜戴,类似唐代的帷帽,可遮面。
    急脚递:古代邮递按快慢分有金字牌(皇帝才能用)、急脚递、马递和步递,分别为日行500里、400里、300里和200里。
    这章改了好几次还是不满意,抽空可能会再调整一下细节,可以不重复看哦!后面情节重心会回到弥弥~另外就是温馨提示:1.本文正反派都尽量不降智。2.本文感情线可能会靠后一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