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同泡沫般腐烂消解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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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一些事情之前，我们需知晓巴利安世界的构成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果可以画剖面图的话，会发现这个世界呈现为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模样，分为十三层。一般来说，生活在茫茫尘世之中、犹如浮蛾般的普通人并不会知道这个世界的入口在哪里。巴利安世界的存在则是以晦涩难明的神话传说这一方式在人世中流传着。在人们所讲述的传说中，也许是在某地，或许是圣城，旁边的黑色森林里有着三头野兽：代表贪婪的母狼、代表野心的狮子和代表着享乐的豹子。他们看守着巴利安世界的入口。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这些东西，而巴利安世界的大门也并不在黑色的森林中。
进入入口后是过道，狭长的过道上堆叠着一层层颜色绮丽的晶石。有些尖锐锋利，一眼看上去就足以贯穿喉咙，有些凹凸不平，难以下脚行走。穿过过道，来到了悲叹之河的河边，河边有渡船，可能是小船，也可能是足以搭载很多人的大船。渡河者只能自己划船通过这里，然而悲叹之河的水面下暗流涌动，礁石遍布，如果不小心就会有一些灵魂掉下船，这些掉下河的灵魂将会永远地在河水里徘徊着，然后在礁石上拍个粉碎。散落的记忆、情感会累积成新的礁石。
渡过河之后，便是实质意义上的第一层，边狱（Limbo）地带。
当纳修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他忘记了生前的大部分经历，魂魄本身如同一张白纸般纯洁，周边没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他茫然地向上看去，昏红的天空笼罩在大地之上，大地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个漆黑的点，定睛一看，那漆黑的点似乎随时都可以越来越大……那或许是通往下层的通道。这样的记忆突然出现在纳修的脑海里。可他仍然驻足在原地，困惑地回忆着自己的生前。他蹲在流淌至边狱地带的悲叹之河边，河里倒映出了他的面容，紫色的皮肤，湛蓝色的眼睛深处徜徉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血红——这已经不是人类的面貌了。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纳修起身回头看向拍他的肩膀的人。
白色的皮肤、茜红色的眼睛，长发……即使他已经没有了生前的记忆；即使眼前女人的样貌和生前并不相同，他也可以确信，这就是他的妹妹梅拉格。
“纳修，欢迎回家。”像是曾经说过成千上万次般，梅拉格依旧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不知为何，纳修很想哭，或许这说出来有点丢人。他紧紧拥抱了能够再度与之见面的胞妹。
“去见我们的新伙伴吧。”
妹妹说。
梅拉格的手指向了边狱地带的最高点，那里矗立着一座华美诡异的庞大宫殿。而在形如梯形的山坡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其他的建筑物，那些建筑物令纳修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与亲切感。看不清面貌的人影远远地朝纳修挥手，像是在向他致礼。
真好呀。
一种古怪的满足感与安心感充盈在纳修心间，往事早已尘归尘，土归土，纳修虽然不记得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幸福的责任感让他产生了要守护好这些人的想法——守护好这个重新接纳自己的世界。他把这里当作了自己新的故土。而这时他并不知道背后那些充满讽刺的现实真相。
在大殿中，他见到了自己新的伙伴，当他的目光停留在贝库塔身上时，一种根植于骨髓的熟悉感升腾而起，恨，厌恶，以及几近无法压抑的杀意。但纳修最终控制住了这种情绪，以一种友好的姿态和新伙伴们打招呼。新伙伴们和纳修一样，都早已忘却前尘往事。虽说没有任何引路人，但大家一致把纳修推举为统治这个世界的领袖，仿佛合该如此。事实证明，纳修也确实展现出了与领袖这一称呼相匹配的力量。他们已经发觉到了纳修和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
边狱之下，第二层，吹着黑色狂风，呼啸的风令人难以睁开眼睛。
其后再往下的阶层的生活条件无一例外都很恶劣，没有任何人生活在那里，方才纳修在边狱的坡上看到的人影已经是巴利安世界剩下的全部居民了。
第三层，天上下着冰雹与冻雨。
第四层，隆隆的巨石永无止境地沿着道路碾过。
第五层，漆黑腥臭的沼泽覆盖了所有地面。
第六层，天上下着火雨，所过之处焚尽一切。
第七层，由灼热滚烫的沙漠覆盖着，温度极高。
第八层，地表被黑色森林覆盖，每一棵树的树枝都是由毒蛇构成，无数的蛇在树上蠕动。
第九层与第十层则是被一片冰冻的海洋相连，没人知道那片被冻住的海究竟是什么情况。
脱离人类身份的纳修以及巴利安世界的其他住民早就不像生前那样还需进食，他们实质上已经异化为了另一种非人生命体，这个世界终日被昏红的天空笼罩，没有太阳，也无法看清光源从何而来，这里是万古寂灭的另一个世界，没有其他文明存在，他们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唯一”。所以巴利安们必须学会如何对抗孤独，以及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要做的事情是什么。用贝库塔的话来说，就是得找乐子。
“我想种花。”有一天，基拉古这么和纳修说道。
“那就种吧，反正边狱这里地方不少。”纳修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基拉古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这很好。
“不，我想下到更深的地方。”
这下让纳修感到有些诧异：“你想好了，下层世界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想好了，宁可辛苦一点，我也得找点事做。”
基拉古的决心谁都无法动摇。
一开始除了纳修以外的其他人对这个主意都有些不太在乎，但看基拉古干得那么起劲，米扎艾尔最先去帮他，还顺便带了一个小帮手，那是个叫伊利斯的小姑娘，或许是因为和自己妹妹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纳修对伊利斯格外关照。三个人意外发现下层世界的天灾完全可以被遏制，甚至被永久消除。
米扎艾尔给伊利斯比了个称赞的大拇指，如果不是伊利斯意外打碎漂浮在黑点之上的晶石，他们也不会发现下层世界的天灾原来是有控制装置的，不知道是谁提前做好了这些程序。
“这里边蕴含着很强大的能量。”基拉古捡起一块碎片打量着。
“先在这停驻下来吧。”基拉古说。
基拉古的想法很好，但或许是有别的因素在，巴利安世界的土地似乎并不适合其他脆弱生命的生长，所以基拉古的花是种一波死一波。其他同僚见这种情况都在安慰他，但基拉古并不为此气馁。
终于在某日——
顶着一身黑色污泥的米扎艾尔欣喜地冲进了大殿，手里还捧着一盆花。
“看啊！纳修！我和基拉古还有伊利斯他们养的花活了！！”
其他人定睛一看他手里那盆花：瞪着俩眼睛，紫色的花身，发型张牙舞爪。这朵花还在不停地发出叫声：SHASHASHASHASHAGUGUGU～
阿里特最先反应过来，大伙一阵沉默。
良久，阿里特才开口说道：“……米扎艾尔，你这盆花怎么越看越像——”
贝库塔：“像纳修。”
一旁的梅拉格和德鲁贝扭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大概是在憋着笑。
米扎艾尔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好看吧？”他问纳修。
看着这盆花，纳修的表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梅拉格一边笑一边说：“好看！所以你们就养出这么一盆？”
“那哪能啊。”米扎艾尔回答。“我们在第二层和第三层养了一大片！我们还打算推给巴利安世界的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纳修的微弱声音传来：“求你们俩别把这玩意推广到全巴利安世界了……”
“可是大家都很喜欢啊。”躲在米扎艾尔身后的伊利斯冒出头来。“因为长得很像纳修大人嘛，大家都很敬爱你。”
（伊利斯的这句话让纳修心里那种熟悉的困惑感再度浮现出来。）
（我，是一个合格的国王吗？这个问题似乎很久之前就出现过。）
最后纳修的抗议还是无效，无奈的巴利安王只能随他们去了；让他们随意养这种效果堪称整蛊的“花”。
在后来，梅拉格对兄长说：
“这不是挺好的嘛！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点快乐。”
纳修朝妹妹翻了个白眼：“拿我找乐子是吧？”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家看上去都挺开心。”他只是笑笑。
“好像从基拉古决定具体要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们的时间就开始流动了。”
“因为我们都是遗忘了生前的记忆才最终来到这里……纳修，记忆才是真正的时间，它支撑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存在。现在我们重新创造记忆，所以我们人生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即使这是一场如同泡沫般的梦……但它曾真实存在过。”
如同泡沫般腐烂消解的梦·完
写于2024.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