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柿落雪》丘沉

8、升温

　　四点半准时坐上程佳年的车，完全刚刚好，一分不差。

　　“你脑子里植入了芯片吗？比大数据还算得精确。”唐玥扫一眼后座满满的零食饮料，程佳年递俩包子给她，笑笑没搭腔，有耐心地掉头。

　　“你认识袁迦叶吗？”唐玥吃着包子想起来问一句。

　　“认识啊，我们专业的小学弟，人老乖了，并且靠谱。”他专注地直视着前方，唐玥不想影响他开车，收了声专心吃起包子。

　　“给我吃一口。”唐玥吞下最后一口包子，把塑料袋揉成一团之后听到一句。

　　“哈哈，吃完了。”

　　他认真地委屈起来：“本来不饿的，看你吃饭想起来忘买我自己的份了，越想越不得劲儿，就饿了。”

　　“那你找个地方停下垫两口呗。”唐玥开始翻包里的零食包。

　　“晚了，五分钟前刚上高速。”他沉沉叹口气，余光瞥见唐玥在拆什么包装，就乖乖张嘴等着被投喂。

　　“维C啊，大哥。”唐玥把含片扔到自己嘴里，笑得差点呛到。

　　程佳年泄了气，突然加一点速：“生气了。”

　　唐玥往他嘴里塞一颗棒棒糖：“之前买来哄客户小孩用的，不知道对不对你的症状。”

　　“勉勉强强吧。”他含糊不清地答。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唐玥撑着精神吹早晨的凉风，偶尔跟程佳年搭几句话，确认他还算精神良好，不至于疲劳驾驶。

　　下了高速开进山里，盘旋一会儿，唐玥看见层层叠叠涌动的人潮。

　　“哇，这么多人。”她忍不住感叹。

　　他也惊讶得瞪大眼，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停车位，“我之前做攻略刷到的帖子还说这儿挺小众来着，不是吧。”

　　天蒙蒙亮起来，他们把车停在半山腰的农户门口，往一小段距离之外的山顶攀登。

　　松树红一半树梢，断崖边风很大，雾气翻腾，唐玥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看不清眼前人，看不清眼前路。

　　差点一脚踩进悬崖里去，程佳年眼疾手快揪住她的衣服后领，拽着人退了好几步，心有余悸地问：“你干嘛呢？”

　　“风有点迷眼。”她不怎么放在心上这场意外，随口敷衍。

　　程佳年上上下下打量她几遍，“我救你一命好吧，看着点路，别犯傻。”

　　她想岔开话题，坐下问了一句：“佳艺去哪玩了吗，怎么不带她来？”

　　“她忙着给自己开个超市的大计划做前期调研呢，没空。”

　　“她真这么执着要开超市啊？”

　　“那可不，策划案都交好几版了，就等家里拍板拨款，顺利的话都不用等到明年，她这品牌就可以单独上市了。”

　　“听着很有前景的样子。”

　　“独角兽项目，绝对的，给你个机会，投不投？”

　　“倒是还没有做慈善的格局，也没有这个实力。”

　　唐玥的眼睛慢慢被破云而出的霞光烧出一点澄澈的红，渐次缭绕的云雾交错着空间移动，上升或下坠，瞬息万变的光景，一眼一帧的天色。

　　“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了，上一次还是我十三岁那年来爬山。”程佳年说起来。

　　“嚯，那得三十年前了吧！“唐玥下意识接。

　　他气得脸色突变，只差把身份证甩到她脸上来，“你看清楚姐姐，我和你同年好吧，你还大我两个月呢，就知道损我。”

　　“开个玩笑嘛。”

　　他不像真的生了气，但是很多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欲言又止的情绪上了脸，整个人冷下来，他想问什么的，唐玥很微妙地感知到。

　　很不合时宜吧，不然为什么一遍又一遍，没有斟酌好措辞。

　　太阳破空直上，光点聚成风波，普照万物。

　　“真像一个豆沙馅的月饼。”唐玥小声嘟囔。

　　程佳年笑出来，“你这想象力很别致。”

　　到山更深处的农家乐时已经接近八点，错过了凑上第一波下河捞鱼的热闹，只赶上早饭，简单丰盛的碳水盛宴。

　　唐玥没有胃口，交待程佳年两句后在屋后挑了个位置放下躺椅，瘫着开始补觉，明明困得要死，闭上了眼心事一浪一浪涌过来，睡不踏实。

　　阳光还没有很烈，爬满壁垣的藤曼有形招展着枝叶，节节向上攀升。新绿的芽和叶，油亮亮的光辉。

　　袁迦叶和程佳年吃了饭在散步，偶尔脚步声叨扰到唐玥不安分的梦。

　　“哥，你和学姐在谈恋爱吗？”她听到袁迦叶问。

　　她动一动眼皮，没有睁眼。

　　“没有啦，部门正好要组织团建，一起来体验你们这的服务水平而已。”他断续回答。

　　不知道什么感受，应该是满意的，又觉得不该这么轻飘飘，唐玥别过脸，翻个身侧面对着阳光，余光里跃动的湖面波光粼粼。

　　就这么荡漾着，像湖面上的船只，风一过轻轻摇晃，倦意沉沉来袭。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她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皮球迎头砸醒，下意识以为应该地震了，天旋地转，还没睁眼先抬起头，一个黄黄的身影朝着她跌跌撞撞跑过来。

　　没等看清，那小孩把她的头抱进怀里轻轻揉着，悔恨地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太突如其来。

　　那小孩的裤腿沾满泥点子，一身草被阳光晒透后的露水味儿，小手温热。应该跑得实在着急，浑身的枯草点缀着明晃晃的亮黄衣装。

　　程佳年闻声而来，拉开小朋友后扒拉着她的头仔细研究，看一会儿没有发觉出什么端倪，手就滑到她肩膀上来，认真盯着她的眼睛问：“没事儿吧？”

　　“砸到哪没有？”

　　“头晕吗？”

　　那是一种很难不让人心动的认真，汇在他琥珀色闪光的眼里，看得唐玥失神。

　　从没来得及摘的围裙看出来，他上一秒还在做菜。

　　她看看那个小孩，终于看清一开始没清醒时注意到的黄是什么。

　　小朋友一身天线宝宝的打扮，背上一个长着笑脸的大太阳。

　　她轻轻推开了程佳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整理出一副装模做样的凶恶面孔，转身对着小朋友质问：“就是你砸的我是吧？天线宝宝？”

　　“叫什么来着，你这个颜色？”

　　“拉拉。”小朋友委屈又害怕地答。

　　“拉拉，踢球怎么跑到湖边来，很危险的，掉进去了怎么办？”

　　他被唐玥扯着手，满脸的不情愿，着急想挣脱，唐玥又拽紧，一副要讨个说法的架势。

　　“掉进去就捞上来呀，还能怎么办？”

　　程佳年先憋不住笑出声来，她回头含笑瞪他一眼，转过脸又变了神色。

　　“球掉进去了捞上来就好了，你掉进去呢？谁捞你？”

　　“哥哥会来捞我的，以前就这么发生过。”他急得都要哭了，左看看又看看，没有找到哥哥的身影，泪就有一点蒙上眼。

　　“你别逗人家了，再说两句哭了可哄不乖啊。”程佳年拽走了唐玥抓着小朋友不放的手，蹲在他面前安慰：“远远宝宝，你现在还只是个一米二的小朋友，不够这片湖水深，掉进去了可能等不到哥哥来捞，就被淹死了。”

　　那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这种话。

　　“所以以后不在这边踢球了好不好？”

　　小朋友点点头，程佳年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拂去枯草，又摸摸他的小脑袋，“去玩吧，离这位可怕姐姐远一点，再砸到她的话要被骂了噢。”

　　小朋友回头狐疑地看一眼唐玥，撇撇嘴不甘心地叹一口气，抱着球跑远了。

　　“你就这么恐吓小朋友？”唐玥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笑着质问程佳年。

　　“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多好。”他靠近唐玥，答得很漫不经心。

　　“不过头真的没事儿吧？别出来一趟捡个脑震荡回去，多少也算不义之财，拿了挺吃亏的。”

　　唐玥眼睛一眯，发现程佳年无形之中学得和她一样牙尖嘴利。

　　“那就讹上你了，反正是跟你出来的。”她盯着他。

　　“求之不得。”

　　唐玥向来笃定，气氛烘托到位了，男人是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口的，就比如现在，程佳年回望的笑眼诚挚得阳光突然烈起来，她移不开眼，觉得又燥又热。

　　程佳年突然摘了自己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饭可以乱吃，话还是不要乱说。”他小声叮嘱。

　　“等五分钟来吃饭吧。”他恶趣味地压下她的帽檐盖住脸，说完后走远。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其实很暧昧不清，又把控着进度以退为进，但是程佳年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

　　脸上的余热没有褪完，帽子扯下来拿在手里，风吹得蓝天透亮。她觉得空虚，山水，食物，睡梦，欢声笑语，什么都填不满自己。

　　吃饭时才认识了那个天线宝宝小孩是袁迦叶弟弟，叫袁圆远。

　　袁迦叶自然而然照顾着短手短脚的远远，菜夹得在他面前堆成小山，谁看了都觉得正常得无可厚非。

　　程佳年也这么对唐玥，每道菜都天花乱坠地倾情推荐，唐玥不自在得眉头直皱。

　　他乐在其中，唐玥细嚼慢咽地品，吃得痛苦，咽得艰难，说不出什么好话。

　　什么都一股过于厚重的酱油味，她在心里写这样的评语。

　　终于吃完了他的大作，程佳年给她和远远一人夹一个鸡腿，起哄一样幼稚地为她们破冰：“远远宝宝，看在玥玥姐姐和你一样还要用鸡腿才能哄乖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哈。”

　　“虽然她很凶，但是也可以继续跟她做好朋友的。”

　　远远惊讶又疑惑地看一眼程佳年，远远扫一眼唐玥，举起鸡腿冲着她的方向说：“干杯。”

　　唐玥无动于衷，程佳年抓着她的手拿起鸡腿碰了碰小朋友手里的，转头说：“你也是，玥玥宝宝。”

　　唐玥惊恐又疑惑地瞪他，腹诽道：“别恶心人。”

　　程佳年挑挑眉，不在意地就着她的手把鸡腿往她嘴里一塞，“吃个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袁迦叶搞不清楚状况，挠着头打听：“怎么了？”

　　“这位小朋友踢球砸了这位大朋友的头，大朋友教训了小朋友，小朋友生气来着。”程佳年解释。

　　“我说今天吃饭怎么闷闷不乐的。”

　　唐玥小声辩解道：“教训小朋友的明明是你，还在这儿装大尾巴狼。”

　　程佳年回看过去，她就立马噤了声，竖起大拇指夸：“好吃，这手艺不错。”

　　“他做的。”程佳年指指袁迦叶，思考起什么来。

　　他们之间的气氛暧昧得很怪异，袁迦叶嗅到了是非的味道，就故意转了话题问唐玥：“学姐没有和军训时那位学长修成正果吗？学校贴吧里有关你俩的讨论盖了好几千楼，现在还稳居热度前几。”

　　“谁？”程佳年和唐玥同时出声。

　　“军训时和学姐起争执那个人，叫王，王一泓，好像是这个名字。”袁迦叶答。

　　“没有啊，那件事后都没联系过。”唐玥一头雾水。

　　“前段时间还被翻出来炒了一波，上了校内热搜。”

　　“为了个啥呀？” 两位又同时提问。

　　“前段时间不是秋招嘛，王一泓代表企业回学校招聘，谁爆出来他有个交往几年的女朋友，他没承认，反而去和学姐那个帖子下面留了言，半真半假承认的意思。”

　　程佳年一摔筷子，“他有病吧！”

　　“帖子转给我看看。”唐玥神情一滞，继续吃着鸡腿说。

　　“也转给我。”程佳年已经在翻学校论坛了。那架势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飘个火星子能烧半山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