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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威胁 ...

  •   那把剑瞬间自湖中央沉了下去,湖水吞噬毕后转瞬又恢复了平静,连带着宫中某处又离去的一条人命,彻底湮没。

      “殿下既怕臣,又何意嫁与。”

      话音落,江衍回过身来将袖中的手帕抽出,隔着布料抬手敷上面前人的脖颈,后者下意识却要躲闪,被他强行按着后颈固在了原地。

      沈寄云心中分明有着无名火,却在见那低沉着的青鸦色睫羽时不声不响地熄灭了。

      “沾了血,”江衍使力将那道血迹拭去,“还是处理干净得好。”

      待他视若无人地像修复一件物什似的将那血迹擦得干净了,终于退开步子转过身离去。

      沈寄云顿在原地,目送那挺拔孤傲的身影逐渐远去。

      她看不懂江衍,江衍残酷又无情。

      她亲眼目睹过江衍杀她身边人,被她撞见时只是带着满身血腥气轻飘飘道一句“他该死”;抑或她生前万般恳切,只求他出手护人一命,却见他冷笑一声甩开她捉着他袖口的手抬脚离去;抑或她被满朝文武逼着前往北狄和亲时,他也不过只是站于最前列冷眼旁观那场荒谬的闹剧。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沈寄云死后离魂,亲眼见他在她死后不合常理地出现在了相距京城千里之外的荒谷崖底,抱起她已经冰冷的尸体一步一蹒跚地坚持走出谷底,落叶归根,亲自将她的尸身送回了京城。

      他那时在谷底跪在她面前,从不坦露情绪的人红着眼,说的话是:“臣从不跪皇室,却跪了三次。”

      她死时看淡世事,只是可惜无人会为她浑噩的一生伤缅,可如何都未想到,唯一为她的死而痛楚的会是彼时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江衍。

      所以沈寄云何以重生回来做了和上一次全然不同的抉择,或许江衍那时离奇的行径正给了她些许勇气。

      时值寒冬,沈寄云出殿是为着理清思绪让自己清醒,时间的错乱让她一时忘了现下的季节因此并未披上氅衣,一路行来困在自己的思路里,方才又被江衍一吓,竟全然未觉寒意,时下待再回过神时才发现这处冷得刺骨。

      出殿已见久,想着筵席已近尾声,沈寄云长叹一口气抱手揉了揉胳膊,终于往回走去。

      宫墙之内步步皆景,光阴不同,身边的人不同,即使景色相同却也万般不同,这时的她还有父皇、有皇弟,身边衷心的人也还活着,或许她当真能重来一次 。

      去时忧心忡忡,回时倒觉前程有望。

      沈寄云提起裙襦,正行上一步台阶时便听自上又有脚步站定,她一抬头,见来人正于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之前在席上的儒雅之色此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毫不遮掩的轻蔑。

      她这位位居太子,后来承袭皇位的皇兄向来看不起她,光就她一贯作出的蠢笨之态深入人心的程度来讲,沈少行在他面前是从不伪装的。

      人前清风亮节,人后善妒暴戾,她上一世竟还存着心思觉得这样一个人能留她一命,实在作的自欺欺人的心思。

      沈寄云收回已经迈上台阶的脚,屈身淡淡唤了声:“皇兄。”

      沈少行一步一步慢悠悠从高处拾阶而下,停在第二层台阶之上,仍以那副俯视的神情看着她。

      半晌未见他出声,沈寄云压着恶心等得不耐烦,便要先行离去:“皇兄出殿醒酒,云儿便先行一步,不叨扰皇兄。”

      说完又行一礼,侧身往右侧移了一步重新迈上台阶,正欲向上行去,却又被身侧之人抬着胳膊拦住了去路。

      沈寄云看着挡在面前的玄色长袖,装作疑惑地看向沈少行。

      今日她一反常态地应下了同江衍的婚事,以沈少行多疑的性子不会不来探个原因。

      便听沈少行薄唇轻启:“皇妹从来爱好自由,做皇兄的竟不知——你竟会甘愿将自己困在朝廷官员的后院之中?”

      语气中满是嘲讽。

      按照江衍为官的趋势登上丞相之位不过是早晚的事,将来必定位极人臣。这样的人不得不提防,沈少行几次三番拉拢未见效果,近来本有意暗中作手脚坏他的名声,阻挡他的升迁之路,却不想见江衍真有这样的本事处处化险为夷,反倒为他做了嫁衣,使之更得皇上青睐。

      值此关头提出婚事,一旦担了个驸马的名头,往后升迁更当平稳,他原以为沈寄云贪耍好玩,自不愿早早成婚,必定拒了这桩婚事。父皇又一贯地宠溺她,这件事便轻飘飘过去,倒还真没想到他这便宜妹妹竟真应下了。

      沈寄云心知他必定多心,倒也不至于慌乱,沉思片刻之后倏然笑得开朗。她将挡在面前的那支胳膊按住让其归其正位,也不管沈少行是否生气,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

      “皇兄难道不觉得,”沈寄云有意停顿片刻,接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沈大人生得特别好看吗?”

      沈少行闻言眼尾抽动片刻,似也没想到这般理由,噎声一甩袖子走了。

      沈寄云乐得自在,懒管对方是否打消疑虑,三步并两步走完了台阶绕到侧门重新回座位上坐定。

      映莲等许久见她回来,焦急的情绪终于散去,半倾身子道:“殿下不穿氅衣怎的还出去这般久,冻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沈寄云喝了杯温酒暖身,待殿内的热温缓和了殿外带回的冷气才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她抬眼望向台阶高处装扮雍容华贵的女人,身形端庄跪立皇帝左侧,身着一身丹红蜀锦大袖曲裾,红妆翠眉,发髻高挽、云鬓巧梳,配以凤凰发钗金步摇,面含笑意看着阶下欢饮,眼尾却有遮不住的皱纹。

      沈寄云收回目光,回想往事眼中闪过一抹感伤,低声道:“映莲,如若可以,本宫送你出宫许下一门好亲事,你……”

      映莲未等她说完便红了眼眶,哽噎着声音慌忙道:“奴近来可做错了什么?殿下要赶奴走吗?”

      映莲自入宫始便跟着她,身边之人来来去去,只有她自始至终跟在她的身旁,上一世映莲的死便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寄云半侧过身子挡住了她的失态,从袖中摸出方帕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勉强扯出些笑意:“不嫁人啦?打算跟本公主一辈子?”

      “奴不嫁人,殿下别赶奴走。”

      沈寄云心生慰藉,可前世白布下惨白的面孔终究是横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的梦魇,前世步步谨慎不参争斗尚且护不住身边人的性命,眼下重来一世既然做好了涉险改命的准备,自然不能让映莲再跟着他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于是她回过身,固执道:“本宫护不住你。”

      万般无奈,她只能做好孤身奋战的准备,两人再无多语。

      乐停宴散,沈寄云起身时看了眼对面那个空出的位置——江衍再未现身。

      想来他该是憎厌她的,终身大事被她这废柴公主一时兴起轻飘飘便定下,全然由不得自己做主,既不是父母之命也算不得媒妁之言,除了担个驸马之名助他升迁之外全无益处。

      或许这唯一的好处他也从不稀罕。

      这终究只是一段建立在毫无感情基础之上的婚姻,她日后甚至还得利用他积累的势力来为自己谋取利益,沈寄云暗自忏悔片刻离开了宫殿。

      刚到寝殿门前,便听身后有奴才扯着嗓子唤住了她:“殿下慢行,陛下宣您往宣明殿一趟。”

      想是宴席之上无法多言,父皇还待再问询她的想法,沈寄云让映莲先回宫内,自行跟着公公去了。

      宣室殿内灯火通明,殿门紧闭,公公在外通传一声,便见殿门自内打开,奴才婢女们一道退出,与沈寄云行了礼待她进去后又关上了殿门。

      案后,昌文帝坐于宝座之上神色疲倦地撑着头闭眼缓神,沈寄云绕到案后为他轻揉起穴位。

      “父皇怎的不早些休息,待明日再谈便是。”

      昌文帝终于睁眼,拉着她的袖口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昌文帝面相是极为儒雅随和的,几乎从不表形于色,眼下眉间却有挥散不去的忧愁,轻拍着沈寄云的手背长长叹气。

      “先前你在殿中所言并非实话吧?可是为了不驳父皇的旨意才委曲求全?”

      昌文帝自太子之位确立后费心得多,身体素质、精气神都大不如前,前世或许这个时候便已经见征兆,可沈寄云那时只以为父皇调理阵子即能好,却未料到只一年后便魂归西天。

      沈寄云不是未怀疑过这背后有他那皇兄的手笔,只是前世太过浑噩,担了个公主空名却无权无势,自然无从查起。

      回魂之后再见,千万心绪难以开解,终于在昌文帝话落后落下泪来。

      沈寄云极少落泪,昌文帝见她这般以为她当真是迫于无奈才应下,实则心里万般不畅,当下便生了心思取消这婚事:“朕明日就悔了这门婚事,不嫁了。”

      沈寄云却破涕为笑:“父皇好歹是一国之君,旨意哪有收回的道理。”

      “父皇心中自有考量,总不见得会害儿臣。沈大人仪表堂堂又胸有大略,乃是京中多少权贵心中的名门快婿,儿臣嫁他倒是高攀。”

      闻她这话,昌文帝心下却生出些许怪异,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只觉沈寄云的言行举止似乎一夜间变化许多。

      “这是说的些什么话来搪塞朕?真有不愿便……”

      “咚咚咚——”

      自侧窗传来的敲击声断然打断殿内二人的对话,昌文帝神色一敛,回头望向声音来处。

      沈寄云低声问道:“可是暗卫有事来报?”

      昌文帝沉沉应了声。

      暗影卫乃是本朝皇帝培养的暗卫,负责的尽是难以见光之任,无官职亦不领官银,来往无踪从不显于白日,只现于密探汇报之时,其存在宫内之人皆心知肚明,除却皇帝却无人知其身份。

      沈寄云得到肯定答复自是无由再待,行了礼往外退去。

      正行至殿前将要打开殿门之时,昌文帝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慵儿近来可还好?”

      这称呼许久未听人再唤,沈寄云有一瞬恍惚,恍若又见荒凉黑寂的大殿之内,白布之下那道血肉模糊的幼小身影。好不容易稳住了因沉寂已久而猛然袭来的愤恨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她勉强稳住气息,只道:“父皇莫要担心,儿臣明日便去看他。”

      待殿门再次合上后来人越窗而入,殿内明灯徒然熄灭半数。

      随即只听一道冷笑声响起:“陛下就这么想让她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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