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珠玉》贰伍捌萬

18、牺牲！奇谋弃子

　　见高何安与王皋紧紧相拥，百京尧顿时脑袋发懵了，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褪下面具的王皋，眉眼锋利，两道眉毛甚是粗犷，面部黑得像是炭一样，依稀能看出与高何安有隐隐几分相似。
　　高何安难掩激动之色，介绍道:“殿下，这是我亲大哥，本名高茂安。”
　　高茂安微微颔首致意:“殿下，此处人多眼杂，恕我不便行礼。”
　　高氏一门八个兄弟，这位便是排行老大的高茂安。
　　早就听说高氏兄弟被安插在各国的军营里，却没想到高家老大改头换面，已经在九棋做了虎营的都尉。
　　“身后都是我的亲信，殿下不必担忧。”高茂安话罢，重新转头看向高何安，凝声问道:“此行，便是专程放火烧粮么？”
　　“是，主将之令，焚烧九棋粮草，为大军到来拖延时日。”高何安点点头，来龙去脉一并说了。
　　高茂安抬手拍了拍自家四弟的肩膀:“我家兄弟，身先士卒，倒是有几分骨气。接下来，便交给大哥吧……”
　　“大哥，你……”高何安闻言突然语塞，像被东西噎住了一样。
　　十七座粮仓，已去十一。
　　高茂安言外之意，自然是要去解决那剩下的粮仓，百京尧哪能听不明白。
　　“大哥，不如你现在反了，带着手下的兵投奔齐柔！”高何安咬咬牙。
　　高茂安长叹一口气，将目光撒向身后尚显青涩的军士身上，怆然道:“四弟呀，我虽受陛下旨意潜入九棋，又做了这虎营都尉。可我营中兵士都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各自也都有家眷老小生活在九棋。若带他们一起反了，害得这些人九族被诛，满门抄斩，我心何安啊？”
　　高何安急了，“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看着大哥送死不成！”
　　“我高氏兄弟承蒙陛下厚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如今，是我该为齐柔尽一份力的时候了，我命如此，倒也不悔。只是……”
　　高茂安顿了顿，语气渐渐有些颤抖:“茉晗，可有她消息了？”
　　“大哥……对不起……四弟无能啊……”一向铁骨铮铮的汉子，却在此刻低下了头，像一个犯错的孩童，泪眼婆娑。
　　闻言，高茂安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垂下一滴混浊的泪。
　　“十七年了啊……”
　　高茂安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拨浪鼓和一条红带子，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高何安手中:“若有一日，你当真寻回了茉晗，便把大哥送她的礼物，交给她吧……”
　　“大哥……”
　　红带子脱手，是齐柔军士阵亡的象征。
　　高茂安背过身去，留下一句:“兄弟，好好活下去，给老子找到茉晗！”便率着甲士头也不回地离去。
　　望着他毅然的背影，百京尧如鲠在喉，心重重抽搐了一下。
　　眼看着原本稍显弱势的火焰，又重新冲上云霄，升腾的烈焰火光照得人心惶惶。
　　烧吧，烧得再猛烈些，为铁骨铮铮的英雄送行。百京尧知道，任务完成了。可此时的他，却依旧精神紧绷。
　　因为，那位化名王皋的汉子，高家老大高茂安，也一去不返了。
　　望着滚滚热浪，百京尧忽然意识到，原来李司的奇谋……
　　不只是三百死士三路奇袭……
　　也不只是大军出击掩人耳目，牵制敌军……
　　而是，他算到了，化名为“王皋”的高茂安镇守着潭隆丘。
　　那三百死士只不过是杀过去的一封传令信罢了。
　　是啊，有高茂安这个牺牲品在，焚粮一计必成。不然只凭这区区三百人，又如何成事呢？
　　难怪马统毛遂自荐的时候，李司一言不发，到了高何安请命的时候，他却悄悄点了头。
　　想到这里，百京尧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腹中阵阵翻涌，几欲呕吐。
　　这便是打仗么？每个人都可以为了大局被牺牲，无论他是谁的亲人，谁的兄弟？
　　“殿下，回去复命吧。”高何安终于开口道，只是神态十分失魂落魄，脸庞的泪痕仍然清晰可见。
　　二人不再停留，带着九名死士飞速来到河边，纵身一跃，离开了潭隆丘的范围。
　　沿着密林返回的一路上，高何安都很是沉默，沉默得不像是他，只是手里的酒一口一口灌进嘴里，任酒汁淌在衣襟上也不管不顾，即便是呛了也不停下。
　　多喝一些酒吧，醉了就不会痛苦了吧。
　　再回到军营，主将章甘听到粮草全部焚毁的消息过后大喜过望，声称要在军营中大摆筵席，为他们庆功。
　　倒是高何安眼中猩红，一怒之下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拳打掉了李司三颗门牙，最后挨了十五军棍草草收场。
　　那鼠首獐目般的李司却是捂着流血不止的嘴，不以为意地笑着。好似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又好似那拳不是打在他脸上，而是打在了空气上一般。
　　千百年来，奇谋者人恒恨之。
　　却也有不得不用的道理。
　　谋士只知晓权衡利弊，择优而谏，便是手足亲朋，也能忍痛割舍。
　　往后四五日，一向嚣张跋扈的九棋军士忽然没了声响，正如李司所料的那样，悄然安静下来了，让心态紧绷的章甘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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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九棋皇宫的瀚帝听到军中急报，得知四万石粮草毁于一旦，气得呕出一口老血，愤怒之余连桌子都掀了。
　　“废物！全都是废物！连粮草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瀚帝气得铁色铁青，凌厉的杀意将朝上大臣吓得纷纷战栗。
　　大殿上的驿兵，死死地匍匐在地板上，生怕触了瀚帝的眉头。
　　瀚帝沉闷的声音，如蛇蝎般嘶吼着:“你说，那贼首王皋如何处置了？”
　　“回陛下，将军将其剥皮抽筋，首级悬于主帐大营门前。”驿兵颤抖着声音回道。
　　“只是如此，难解我心头之恨！传朕旨意，贼首王皋叛国谋反，三军主将蒙骛，有不查之罪，领三十军棍，然后给我滚回北阳！王皋旗下士卒，伙同贼首烧我粮草，死罪难免，一并处斩！”
　　“陛下！不可啊！莫不说临阵换将有损我军心，光是王皋旗下，便二三千余人，难道陛下要统统处死？这岂不是自折兵力，让齐柔人看笑话吗？”一老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
　　却不料瀚帝根本听不进去，死死盯着那名老臣，冷声道:“哦？如今这九棋的主，轮到你户部侍郎来做了？”
　　此言一出，吓得户部侍郎连忙跪在地上，大喊恕罪。
　　瀚帝不再理会，扫视殿内后，高声问道:“陌平将军何在？”
　　“回陛下，末将在！”
　　“即日起，着你任临时兵马大元帅，引五万将士驰援扶风要塞，一到军营，大小事务皆由你接管。朕只有一条，给朕杀得齐柔人卑躬屈膝，明白么？”
　　“末将接旨。”那浑身煞气，眼神凶狠仿佛要吃人一般的黑袍将军跪在地上，将圣旨接了下来。
　　“户部侍郎？”瀚帝眉头一挑，喊道。
　　“臣在。”那先前出声相劝的老臣瞬间后背一凉，生怕瀚帝给他扣上什么罪名。
　　瀚帝冷哼一声:“朕看你主意很多啊，既如此……限你五日内，为我三军筹集十万石军粮！”
　　户部侍郎先是心中一惊，转瞬便跪在地上，语气十分卑微地道:“陛下！这军需粮草向来都是丞相大人亲自负责，老臣又有何能耐筹集如此巨量的粮草啊！”
　　“哦？你没有？那朕便给你出个主意。从即日起，每家每户但凡上了户籍的，无论年老幼小，都要征收人头税。这人头税嘛，一人须缴纳十石米。若是缴不上来，便收回土地。”
　　户部侍郎闻言，顿时连连摆手，急声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若是如此强征苛税，我九棋百姓必定民不聊生，于国家安定不利啊！”
　　“朕意已决，不必再说。”
　　瀚帝冷哼一声拂袖离去，朝野哗然，年迈的户部侍郎两眼无神，跪在大殿上哀声载道:“想我泱泱九棋，却是穷途末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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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风要塞，齐柔大营，忠字营内。
　　百京尧轻轻拍着高何安的肩膀，安慰道:“老哥，事已至此，不可颓废下去。”
　　高何安手中紧紧攥着自己大哥留下来的红带子，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一时间有些失神。
　　“明日，便是我小妹生辰了……可怜我大哥，终是没能见到她……”
　　拨浪鼓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一道无声的回应。
　　“十七年……连个影子都没有……”
　　百京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像说什么都多此一举，丧兄失妹之痛无法用言语形容。
　　恍惚中，他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若我死了，皇兄也会如此伤心么？”
　　九棋的太子殿下会为他齐柔的皇子，黯然伤神么？
　　多么荒谬啊。
　　往日同胞之谊，如何比得了这血骨垒起的国仇家恨？更何况根本没有血脉相连。
　　想着想着，不知怎地，百京尧顺手抢过高何安的酒壶，随后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无比，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痛饮一番吧，酒是失魂落魄之人最好的朋友。
　　二人喝得酩酊大醉，高何安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呆坐着傻笑，一旁的百京尧通红着脸喃喃自语道:“月澜，若你此时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痛饮一番吧，便在今夜里，了却所有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