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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除了节假日,南中一周只在星期天下午放半天假。

      路既棠拿张旧报纸把比赛专用的宣纸一卷,背上书包就跟着人潮走出校门。

      校门外简直可以说得上是人山人海,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多数都是来接学生的家长,交警在维持秩序。

      路既棠的家所在的小区私密性好,环境舒适,离处于市中心的南中有三四公里。

      “奶奶!”路既棠用钥匙打开门,在玄关处一边低头换鞋一边高声喊:“我回来了。”

      客厅没人回他。

      路既棠于是直接往往厨房走去,厨房的门被拉上了,一点袅袅的烟雾却透过半掩的门扉传了出来。

      路既棠拉开门,走了进去。果不其然,路既棠的奶奶正躺在厨房外小阳台的躺椅上,摇着团扇,半阖着眼晒太阳。

      而她正对着的是正搁着厨房灶上用小火煨的汤。那汤似乎已经到了火候,一股鲜而不腻的汤味裹着一点被团扇扇出来的微风拂过路既棠的脸,汨汨鼓动的声音和着从瓦煲盖的小孔里冒出来的薄雾,正往外飘。

      路既棠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他一走过来,路奶奶就察觉到了动静,她那原先半阖着的眼睁开了,笑起来:“小棠回来啦。”

      她已经年近七十,脸上有着细细的皱纹和不太明显的老人斑,一头不长的银发在不薄不烈的阳光照耀下看起来分外柔顺,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幅迟暮美人图。

      路既棠弯下身,喊了一声“奶奶”,把手搭在奶奶的手腕上,路奶奶反握了握孙子的手,年轻白净的手和暮年长着老人斑的手放在一处,使得一段看不见的光阴忽然有了一点具象化的痕迹。

      “小棠,给我搭把手,”路奶奶说道,“我去看看那煨着的汤。”

      路既棠熟练又轻手轻脚地将人扶起来,口中说:“奶奶慢点。”

      路奶奶身子骨其实还算硬朗,就是有时候躺久了会起不来,需要人搭把手。

      “小棠,”路奶奶用空着的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路既棠的肩头,蔼然问:“这周在学校干什么啦?”

      路既棠把人扶起来就松开了手——路奶奶大多数时候都不想让人把她当不能自理的老人看待,但他没将手放下来,只是虚虚地在路奶奶背后环着,等着老人家站稳,然后他开始把一些趣事说给路奶奶听。

      路奶奶听着听着,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事情,大半都是你同桌呢,从刚进高中就说到现在,殷倚松这个孩子真的就这么好吗?”

      “因为我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和他一起。”路既棠理直气壮。

      路奶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棠喜欢就好。”

      “对了奶奶,书画艺术节快到了,我这周得画幅国画,我找了几个样式。”路既棠看着路奶奶动作舒徐地用汤勺调汤,“但我还没想好画什么,”他像以往的很多时候一样,露出一点让老人家亲近的撒娇意味道:“奶奶,你能不能给我拿个主意。”

      路奶奶没退休时是大学教师,教国文,在国画上也极有造诣,画得一手好丹青。其实路既棠那些让人艳羡的技能几乎都是家学——他并非天赋异禀的天才。

      因为即便路奶奶平时待人接物很随和,对小孙子更是十分疼爱,但这并不影响她在督促孙子学东西时的严格——万事从来贵有恒,路既棠练字学画时被拘在屋里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很多时候,学东西需要静下心来,滴水能穿石就贵在“有恒”。

      路奶奶一边把瓦煲里的汤盛到汤碗里,一边听路既棠说话,“不急,先吃饭。”

      路既棠乖巧地应了声好,然后把汤碗端到餐桌上,和奶奶开始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路奶奶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心疼道:“这样下去可不行。”

      路既棠囫囵劝慰道:“高中就是这样的,等我上了大学就好了。”

      吃完饭后,路既棠自觉地把碗洗了,和奶奶打了声招呼,给路奶奶看过自己想画的几幅样图,让路奶奶在不会影响比赛公平性的范围内简单指点几句后,回房间午睡去了。

      路既棠的房间比一般男孩子的都要整洁一些,一排书架贴着墙立着,上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分好类的书——都是没办法放到书房让路奶奶看见的书。

      米白色的墙上挂着路既棠从小到大的照片。窗帘垂放下来,屋里光线有些暗,空气也有些凝滞,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房间的主人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隐私,需要私人空间,路奶奶一般不会进路既棠的房间。

      路既棠进房间前把之前放在客厅书包也拿了进来,把那张用旧报纸包裹起来的比赛专用宣纸拎出来,进了就在房间对面的书房,他绕过雕花镂空的屏风,把宣纸摊在铺了毛毡的案上,用墨锭压住。

      完事之后,他回自己房间,定了闹钟,躺回床上盖上被子睡过去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燥热起来,和着空调的微微嗡鸣声,有了一点仲春的味道。

      南方的春天,如果有阳光,那它会是绿意盎然、生气勃勃的,让人晒着太阳就能愉悦起来。

      下午两点半的闹钟把路既棠闹醒了。他赖了一会床,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以免吵到一般在这时候午睡的奶奶。

      路既棠走进书房,从盒子里取出一小块油烟墨,和着一点清水在砚台里将墨化开,细细碾磨,将墨磨好之后,他从手机里调出之前存在手机里的山水画的照片,选了好一阵子,终于定好了。

      路既棠把三支长锋、中锋和短锋笔的笔头用清水晕开,搁在笔架上。

      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必须要快,路既棠在作画前,打算大刀阔斧地将样图上的东西修改。他画的这幅画不需要颜料,所以那些花青、藤黄和胭脂之类的颜料在这副画里派不上用场,路既棠把放置着颜料的盒子挪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他要画的这幅山水画大体上有三个部分——远处连着朦胧云雾的山、近处飞瀑峻石的高山和一方长着虬壮苍松的石径。

      书房很静,极其清淡的墨香在宣纸上盈开,氤氲了路既棠的眉目。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毛笔在纸上作画。

      在他所学里,国画的临摹“重神不重形”,作画者心中要有“意”。这意味着作画者不能拘泥于一块小地方,要从整体上看。不要想着对一幅画一笔不落地画出来,亦步亦趋始终只能走在人的后头,要好好揣摩揣摩,即便是临摹,也要临摹出自己的风格。

      路既棠一边作画,一边回想自己第一眼见这幅画时的心境——远山掩藏在云雾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近处百仞高崖之上,有嶙峋怪石,一流瀑布自崖顶倾泻而下,落入深不见底的寒渊。山崖对面有一人立于石径之上,倚在苍松旁,孤绝地看着一去不回的飞瀑,在浩大天地面前,那人渺小得就像是一只蝼蚁。

      天地蜉蝣,沧海一粟,不外乎此。

      他的手随着意而动,一支狼毫在他手里舞出各式各样的形状——中锋起笔、侧锋压阵,浓墨与淡墨交相辉映,清墨偶尔点缀其中,焦墨擦出的峻峭山石摞在崖顶,重墨勾出的石径蜿蜒望不到尽头。

      直到收笔之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旁的路奶奶出声:“小棠,你想给这幅画起个什么名字?”

      路既棠回过神来,他沉思了一会,回答道:“奶奶,我想叫它寒山石径图。”

      路奶奶看着孙子笑起来,那笑容轻得像画里拂过远山的清风,“这名字很好。”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虽然没有杜牧诗中的几户人家,但有在石径上远望寒山的浮云客。

      路既棠乐颠颠地把新鲜出炉的画用夹子固定住,搁在架上等它烘干,做完这些之后一看时间——“怎么这么快就五点了!奶奶!”

      路奶奶笑道:“饭已经做好了,慢点,不急。”

      路既棠洗完澡,吃完晚饭,把已经风干的画卷好妥帖地收进书包后,在玄关处换鞋,“奶奶,我回学校了啊,”他换好鞋,打开门,“和秋染的外婆出门时要注意安全。”

      路奶奶倚在客厅的放置绿萝的木架旁,从院子里移进来的绿萝叶子鲜嫩而绿油油,探出一个头来,正好贴在路奶奶的鬓边,将她整个人都衬得鲜活明亮了不少。

      下午的阳光有些昏黄,透过落地窗洒在绿萝上、路奶奶身上,她站在那里,站在时光深处。

      她倚着木架,眼睛一眨不眨地笑看着孙子推开门走出去,又将头探进来,口中不厌其烦地嘱托着,最后路既棠说道:“奶奶,我回学校了,下周见。”

      门关上了。

      路奶奶垂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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