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你的少女时代》绘礼

4、对照

　　在场的人同时僵住。
　　被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女生在听到这句话后，隐忍失控地小声哭了起来。

　　“这个疯子在胡说什么啊！”乔娜一向嚣张，闻言立马炸了，抬起胳膊就朝江又菱推去：“滚开，别没事找事！”

　　江又菱全程只盯着温凝，并未注意到乔娜的动作，但她的胳膊推搡过来的同时，江又菱也被两只手稳住了身形——路阁揽住了她的背，温凝也及时拽住她的手腕。

　　乔娜不敢相信同伴居然向着别人，瞬间不满起来：“温凝！”
　　“我认识她。”温凝急急安抚着同伴，又转头对江又菱解释：“不是我们要欺负张琴。你不知道，她特别可恶，她妈妈是小三，她是小三的女儿……”

　　听到这话，江又菱脑中嗡的一声，好像世界都陷入了死寂。温凝的嘴一张一合，还在义愤填膺地辩解着，脸上理所应该的正义感，一帧一帧地被都送进她的眼底。

　　可恶。
　　小三的女儿。

　　真是会说啊，温凝。
　　江又菱气极反笑，神情甚至显得有几分扭曲。

　　路阁虽然不知内情，但他感受到了江又菱现在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她整个人完全临界在奔溃的边缘，仿佛就要失控。

　　他想带江又菱走。

　　就在这时，江又菱动了下。她面无表情地甩开温凝，力度大到让她踉跄了下，后被霓嘉艺托住。
　　江又菱没再看温凝一眼，只是强势地抓住快要哭晕过去的张琴，拉着她直往前走。

　　到顶的情绪是有压迫感的，她的表情太过骇人，这回连乔娜都没阻拦，只敢在她走远几步后冲着背影虚张声势地叫骂：“神经病啊你！”

　　路阁漆黑着眼，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偏移目光，记下温凝校卡上的信息，转身跟在了江又菱身后。

　　空气愈发闷热，像是要将人烤化一般。
　　江又菱拉着张琴快步走了好久，才勉强恢复说话的能力。

　　她停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你记下我的手机号吧，如果下次再有人有人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

　　虽然极力在控制，但她发出的声音还是颤抖得厉害。
　　江又菱根本平复不了情绪。

　　张琴不停地说着谢谢，手忙脚乱地记下她报出的一串数字，往反方向离开。
　　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江又菱身形一松，像是被莫大的山压垮了灵魂，整个人颓唐起来。

　　下一刻，路阁的目光横进她空洞的视线里。

　　她愣了下。
　　对于自己方才的失控，江又菱完全无法解释。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借着失忆赖在她家，每天白吃白住，又不时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会不会，后悔答应藤阿姨收留她？

　　就在江又菱胡思乱想时，路阁忽然开了口：“别担心。”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温和，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根棒棒糖，拆封后递给她，“那几个女生跟我和霍麒一个学校，我们会多关注的。如果真的存在霸凌，会及时让老师处理的，五中很重视学生的身心发展，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江又菱茫然地看着他，“嗯？”

　　他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见义勇为也要建立在自己健康之上，吃个糖吧，别又低血糖了。”路阁说着，抬高了拿着棒棒糖的手，神情自然又随意。
　　这一回，他将糖送到了江又菱唇边。

　　江又菱垂眼，安静地咬住了棒棒糖。
　　果味清甜，连带着舒缓了暑气。

　　此处距离下一站公交站台还有几百米，路阁将她拉到人行道内侧，松开手轻扬语气说：“走吧，回家。”

　　……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晚，江又菱的姨妈造访，疼得她死去活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情绪影响才会这样，以前她从来都不会痛经的。到客厅喝了些热水，贴了暖宫贴，腹疼才缓和几分。

　　江又菱刚准备回房间，就碰上了提早下班的藤雾，她挥手打了声招呼：“藤阿姨。”
　　像是有所感应，路阁也出了房间，“妈。”

　　“好久不见啊又菱，最近还习惯吗？我都听老师说了，你成绩超好……唉？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啊！我……”她神色略带不自然。

　　好在藤雾及时注意到了她的睡衣下若隐若现的暖宫贴，“噢！快坐快坐，阿姨给你熬点、药喝！”
　　怕她会觉得不好意思，藤雾没直接说红糖水。

　　“不用了藤阿姨，我好多了。”
　　可能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江又菱心里格外躁动，她沉默了几秒，还是决定不要再麻烦他们了。
　　“对了藤阿姨，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说。”藤雾被她拉着坐下。
　　一旁的路阁隐约察觉到不妙，也坐了下来。

　　“之前警察叔叔联系了我，说还是没找到我的家人。我觉得一时半会儿，我可能是找不到家人的。”她的神情格外认真，尽量让自己的诉求显得合理，“所以我想早点出去打工，也能学个技术，以后的生活更有保障一点。”
　　“又菱，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藤雾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学生的首要任务就是读书，你不上学怎么能行呢？”

　　路阁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闻言立即点头应道：“对！这怎么能行呢！！”
　　江又菱掀起眼皮，抿唇瞅了他一眼。

　　“你少插嘴！”藤雾没好气白他一眼。
　　肯定是这小子给的关心不够多，才让江又菱始终歉意满满。

　　路阁躺着也中枪，举手做投降状，示意自己闭嘴。

　　“又菱，叔叔和阿姨本身就有资助一些贫困学生读书，所以你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的。”藤雾的目光真挚而热切，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好不好？”

　　“可是……”江又菱垂眼，“藤阿姨，我不一定会有机会报答你。说不定，以后有个什么事情，我就离开了。”
　　她不属于这里，是回报不了她的恩情的。

　　“阿姨可不是为了投资赚钱才想资助的。首先是想做个好事，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也当是为了福报，希望我的善良之举，可以保佑路阁开心健康。”藤雾笑笑：“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

　　江又菱期待中的母爱就是这样。
　　积极，健康，向上，温暖。

　　她觉得自己和路阁就像对照组一样，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家庭氛围。

　　而自己的过去，就如同阴暗的下水道，腥臭又腐朽。

　　她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忽然捂住嘴唇，情绪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温凝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她的过去算什么？

　　她被同学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被兼职的同事说一张狐媚脸还不如跟妈妈一样去走捷径，被邻里的长辈明里暗里地告诫希望她能保持正常的三观。
　　参加比赛被记者无视成绩，满篇的报道全写着私生女，任何场合都会被指指点点。
　　自懂事以来就没有朋友，整个人生黯淡无光，才十七岁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的她究竟算什么？

　　江又菱用力捂住嘴巴，眼泪滚烫甚至带了刺疼，颤抖得呼吸都艰难。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过去遭受的痛苦和崩溃，到底算什么？

　　被耻笑，被侮辱，被他的妻子拿咖啡泼脸，她如履薄冰的童年，自责自卑的青春，到底算什么？

　　见江又菱突然哭得撕心裂肺又绝望，路阁一下坐直起来。

　　明明她和自己年龄相仿，但却好像经历了许多艰辛委屈，不时流露出超乎同龄人的沉重。
　　路阁静静看着她，眼眶跟着红了。

　　藤雾以为她只是感动，总归也是做母亲的人，看见一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小的女孩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她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
　　她疼惜地将江又菱揽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又菱，找不到家人不是你的错，不代表你的快乐，或者在我们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就是有罪的。没有找到家人又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任何时刻，你都有轻松快乐的权利。”
　　江又菱哭到说不出话来。

　　可以吗？
　　她真的，还可以快乐吗？

　　-

　　隔天。

　　因为确定了继续上学，江又菱沉淀下心，在上课时格外认真，真正地让自己融入进这个世界的新身份——
　　一个普普通通、毫无污点的女高中生。
　　这一次，江又菱真的不会再理会和温凝有关的一切了。

　　她只想逃离过去，然后呼吸。

　　为了不给麻烦他们过多操心自己，江又菱拒绝了三中的面试，而是选择去路阁所在的五中。
　　机构的老师也很负责，摸底过后便及时让她换到了适合的课程，陪同的路阁自然也跟着调了班。

　　课程结束，两人回家吃完饭，各自休息了后，霍麒照常来到路家写作业。
　　他知道门锁密码，轻车熟路地进了路阁房间，后者正毫无防备地在换衣服，短袖松松悬挂在胳膊上，少年肩宽窄腰，并不似穿衣时的清瘦，腹肌的轮廓分明，体格年轻又健硕。

　　霍麒一脸习以为常，路阁却被吓个半死：“有病啊你，进来不知道敲门？”
　　“我进你房间什么时候敲过门？”

　　路阁冻着张脸穿好衣服：“现在开始！”
　　“敲门干什么？而且为什么现在开始？现在跟以前有什么区别？”霍麒三连问之后，忽地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啊了声：“现在你家多了江又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