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绿茶》九月茶茶

2、一块怀表

　　“小鸿？你怎么来了？”肿瘤病房里，李淑宁一脸惊慌地看着推门进来的青年，仿佛被对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不来，你要一个人待医院里吗？！要不是突然回家拿东西，我都不知道……”东方鸿话没说完就红了眼眶，为了不在妈妈跟前掉泪，走到病床前的桌子上一把抓过所有单据报告，故作凶狠的丢下一句“我去缴费！”便飞快夺门而出。
　　另一张病床上的刘香芹本来睡着，被到母子俩的说话声吵醒，侧身看去，只看见一个青年摔门而去的背影。
　　“那是你家孩子啊？”反正也睡不着，刘香芹干脆坐起来和病友唠嗑。俩人虽然都是癌症，但自己到底还是幸运些，医生说只要配合治疗治愈的可能性很大。而对面床嘛……听说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住了两天也没个人来陪着，真是造孽呦……
　　“是。那孩子嗓门大，没看到你刚在睡觉，把你吵醒了真是不好意思……”刘淑宁连连道歉，“他还在上学，我本想瞒着，没想到他突然回家发现我不在，直接找到这儿来了。”
　　“嗨，我没事我没事，本来也睡不着！”刘香芹连连摆手。她怎么忍心为这点小事苛责一个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女人呢？“不过……这么大一件事你不跟孩子说，人肯定要闹脾气，等会他回来，你还是好好跟孩子说说吧！”
　　李淑宁满口答应，脑中却是一团乱麻。本来想瞒着，可如今被发现，她就是想继续隐瞒也找不到借口了。那小子脾气又犟，她的话根本听不进去，等下肯定少不了一通大吵。
　　刘香芹见病友愁眉不展，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拿起水果刀默默削了两个苹果，给对方递了一个过去。
　　李淑宁推辞一番，看对方眼中是真心实意的关心才接了过来。她虽然已经住进来两天，但对方处于化疗期时常睡着，因此彼此并不熟络。
　　一个苹果拉近了两人的关系，李淑宁和刘香芹借此聊了起来。不一会儿，东方鸿回来了，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手上除了票据还有一堆药。
　　看见病房中还有其他人，东方鸿一愣，方才想起刚才自己在病房大声吼叫吵到人家。
　　“小鸿这孩子办事挺利索哈，这么快就都弄好了！”刘香芹见了东方鸿就是一顿猛夸。三人客套一会儿，刘香芹的丈夫进来搀她去做检查，很快病房只剩下李淑宁母子二人。
　　目送刘香芹夫妇离开，李淑宁既羡慕又惆怅。东方鸿一看母亲的眼神，马上明白她是想到了远在国外的父亲，心底腾的一下又燃气一股无名火。
　　“既然羡慕，怎么不让东念忠回来？电话打了没？”
　　“都说了不要这么直呼你爸爸的名字，这很不礼貌。”李淑宁瞪了一眼儿子，对后面那个问题避而不答。
　　“他又听不到！”东方鸿无所谓地耸耸肩，凑近看了吊瓶的余量，又从保温杯里倒了热水出来，而后开始暴力拆药盒，对着医嘱把一堆五颜六色的药丸一一配好。
　　“好了好了，这些我等会儿能弄，你赶紧回学校吧！”东方鸿屁股还没坐热，李淑宁就一个劲儿的催促他离开。
　　东方鸿充耳不闻，等所有的药都配完，用塑料袋仔细装好，才臭着脸站起来：“你等会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等水吊完我去医院食堂吃就行。”李淑宁一口拒绝。见东方鸿还是臭着脸瞪着她，不觉有些烦躁。“你看，床头这有按铃，有什么事可以喊护士非常方便。医院食堂干净卫生，更不用操心。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过来。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不知道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准备高考。”
　　“所以我过来一趟还做错了？！”东方鸿暴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天知道他是怎么忍到现在的。看到活检报告的刹那他感觉天都塌了！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肝癌晚期”？！
　　“这么大个人了，我希望你能学会分清主次！”李淑宁耐心快要耗尽。
　　“你才是主次不分的那个！走就走，你当我稀罕来吗！”东方鸿蹭的一下站起来，再次摔门而出。
　　哐的关门声如同一记重击砸在李淑宁心头。
　　等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见，一股无以名状的无力感迅速在小小的病房升腾膨胀，叫嚣着向李淑宁压去。
　　“我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李淑宁无力的捂住脸。相比身体的病痛，与丈夫的分离才是十几年来折磨她的痛苦根源。当年如果不是她做错事，丈夫也不会离开他，儿子也不会因为没有父亲的庇佑而成为一个浑身是刺的孩子。而且她死后，谁来照顾小鸿呢？
　　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如果能回到错误开始之前，她一定会换回那段婚姻！
　　李淑宁从随身的小包中掏出一个旧怀表。
　　怀表属于19世纪珐琅彩工艺，边缘因为经常摩挲显出明亮的金色，内里有一圈孔雀羽毛浮雕，羽毛中心镶嵌了蓝宝石，中间是占据大部分面积的印度教创造神梵天，即具有慈、悲、喜、舍四梵心的四面佛。
　　这是她2005年去泰国度蜜月时，无意在玛哈泰寺的红砖缝下捡到的。虽然怀表指针断了一根无法正常使用，但丈夫觉得佛像吉利，就劝她留着。
　　离国时丈夫打包走了大部分东西，这块旧怀表是为数不多的两人甜蜜过往的见证了。
　　李淑宁拿着手表追忆过去，右手无意识地轻轻逆时针拧动了一下表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病房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东方鸿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跟你说……”李淑宁话刚说到一半，突然看见东方鸿手上捧了一堆药。李淑宁立刻扭头看向床头柜，原本放在上面的药确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我不是说去缴费吗，路过护士站，就把药都拿过来了。”东方鸿抿起嘴，为自己好心当做驴肝肺不快。
　　“你……”李淑宁惊疑不定，整个人都僵住了。
　　东方鸿没注意到母亲的异常，把药放下后先去看了输液瓶的余量，而后坐下来将药盒拆开，对着医嘱把药按一日三次的量配好。
　　这一切明明十分钟之前发生过！李淑宁冷汗都下来了，眼神死死盯着儿子，手中的怀表也越捏越紧。
　　东方鸿发觉母亲的眼神不对劲，以为对方不舒服便上前想扶她躺下，没想对方却动也不动僵硬的身子写满了抗拒。眼神往下一扫，发现了母亲手里紧紧捏着的那块旧怀表。
　　东方鸿瞬间冷脸，眼中满是嘲讽，说出的话也变得尖酸刻薄：“他都抛弃你跑国外逍遥自在去了，你天天看这个老怀表有什么用？！”
　　“还是不一样的……”李淑宁仿佛被东方鸿一席话浇醒，喉咙勉强吐出几个字，似是囔囔自语。
　　东方鸿闻言更加生气：“给东念忠打电话了吧？他明知道你病了也不肯回来对不对？！”
　　是啊，为什么她在电话中不敢跟他说其实自己病得快死了呢？
　　因为答案她早就知道，知道对方恨自己入骨，根本不可能为了他回国。
　　不说出来，起码可以骗自己其实她跟东念忠还有夫妻情分。
　　可儿子连这个幻想都不给她留，非要将之戳破。
　　“你回学校去吧，我不想跟你吵架。”李淑宁如同被扎破的气球，又是心痛又是无力，躺下翻了个身，只给儿子留了个后脑勺。
　　“走就走，你当我稀罕来吗！”每次都是这样，一说到东念忠就避而不谈。承认他其实是个渣男很难吗？！东方鸿气得不行，劲直摔门而出。
　　哐的关门声将李淑宁惊醒——不对！为什么十分钟之前的事情重演？难道那个怀表真能让时间倒流吗？
　　吱呀一声，门再次打开——是刘香芹一家检查回来了。
　　刘香芹和李淑宁年纪相仿，却结婚早，不仅儿子已经成婚，如今孙子也有两个。一到探视时间，窄小的病房便哗啦啦挤入一堆人，围绕在刘香芹病床周围嘘寒问暖，跟李淑宁的冷清形成强烈对比。
　　如今已到饭点，刘香芹媳妇拎了两大桶保温桶进来，很快就手脚麻利的摆了一桌菜。饭菜的香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病房。
　　负责病房的护士进来拔针，好让李淑宁去食堂吃饭。医院食堂有时间限制，饭点一过就会关闭，而且去晚了，就只能吃大家挑剩下的。
　　李淑宁从善如流地离开住院部，穿过长长的走廊，而后跟着人群汇入医院食堂。其实她不喜欢吃食堂，只是喧闹的食堂如同雨天，能让她从中寻到一丝宁静。只是今天这顿饭，李淑宁吃得心绪不宁。
　　好不容易将饭吃完，李淑宁没有选择立刻回去，而是在长廊尽头右拐，走入一个小花园。在花园中消食的人不少。李淑宁神经质地左右看看，寻个没人的地方坐下，而后取下随身的小包，从里面掏出那个旧怀表来。
　　李淑宁双手微微颤抖，如同手上捧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潘多拉宝盒。
　　宝盒一旦打开，出来的会是天使，还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