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至》乐已

57、羡慕

　　“额，我没有新的，新的内裤了，你……”
　　夏雪松擦头发的手都僵了一下，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不用，不用了。”
　　顾昔白也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拿了衣服就去洗澡了。刚出去没半分钟，顾昔白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喝掉。”
　　夏雪松接过杯子，表情有点迷茫。
　　顾昔白眨了眨眼，“能长个儿。”
　　夏雪松茫然的喝完了牛奶，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默默地擦着头发。
　　顾昔白的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宿舍里常年都泛着一股霉味，也不像他家里总是充斥着烟味和酒味。夏雪松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他只觉得这味道很干净，好像雨后山林间清新的空气，闻起来非常的舒心。
　　顾昔白洗完澡回来的时候给夏雪松抱了一床新被子，看夏雪松正望着窗外发呆，他把被子往床上一扔，也走过去往窗外看了看，“看什么呢？”
　　“没什么。”夏雪松收回视线落到顾昔白的脸上，“你最近瘦了好多，下巴都尖了，黑眼圈也很重。”
　　顾昔白转身拉上窗帘，背对着夏雪松好半天才说，“我其实还是不能接受陆心已经死了的事实，这些天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哭着的，笑着的，生气的，玩笑的，活泼的，沉默的。他就在那里，或坐或站，或跑或跳。他是那么活生生的，可是我竟然想不起来他的脸长什么样子。”
　　顾昔白在飘窗上坐下，屈起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背靠着墙，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他，我很努力的想要想起来他到底长什么样。我想如果我能想起来，那是不是说明他确实是活着的。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去想，都没能想起来他的样子。我甚至，连他小时候的样子，都记不清了。不仅仅是陆心，这八年来我所经历的人和事，都在逐渐变得模糊，”顾昔白转头看向夏雪松，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恐慌，“我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夏雪松，我害怕，我的记忆，不可靠……”
　　夏雪松没有说话，他把毛巾从自己头上摘下来，盖在了顾昔白的头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顾昔白只觉眼前一暗，紧接着唇上碰到一片润凉。视线被遮挡，其他感官就变得无比敏锐。唇上冰凉柔软的触感一点点把顾昔白的思绪全部抽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顾昔白完全失了力气，整个人软倒在夏雪松的怀里，夏雪松才放开他的唇瓣。
　　“别想那么多，好吗？如果你实在忍不住去想，就想我吧。”
　　顾昔白点点头，也许以前的记忆都是假的，但是现在他有夏雪松了，以后的记忆会是真的。
　　顾昔白靠在夏雪松的怀里，心底里那种不安的情绪渐渐远去，人也放松了下来。他抬起手环住夏雪松的腰，把脸埋在夏雪松的胸口，蹭了两下。
　　夏雪松抱着顾昔白，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直到感觉顾昔白彻底放松下来，他才把毛巾从顾昔白头上摘了下来，“睡觉吧，很晚了。”
　　“嗯。”顾昔白放开夏雪松，把半湿的毛巾接过来搭在了椅背上，“这床被子是新的，还没晒过，有点味道。”
　　“没事的。”夏雪松倒是不在意，把被子抖开，铺好，直接躺了进去。
　　顾昔白关了顶灯，顺手拧亮了床头的小夜灯。柔和的灯光下，那张床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顾昔白轻轻勾了勾嘴角，也躺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谁也没有闭眼。
　　“夏雪松。”顾昔白软软的叫了一声。
　　“嗯。”夏雪松轻轻的应着。
　　“夏雪松。”顾昔白又叫了一声。
　　“嗯。”夏雪松还是轻轻的答应着。
　　“夏雪松。”
　　“嗯。”
　　顾昔白一遍遍的叫着夏雪松的名字，夏雪松也不嫌他烦，一遍遍的答应着。
　　也不知道叫了多少遍，顾昔白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安心。这么多年来他总是觉得脚底下空落落的，现在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顾昔白问。
　　夏雪松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了了。”
　　顾昔白眨了眨眼，“我上次问过你，你还说你没喜欢过人。”
　　“是啊，”夏雪松叹了口气，“就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你。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我喜欢你。”
　　“我也是，那天陆……陆心，”顾昔白舌头有点抽筋，陆心这两个字说出来实在有点难受，“他跟我说他喜欢那个女生就是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看到她就高兴。”
　　顾昔白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把陆心带来的凝滞感都吐了出去才继续说道，“我当时脑子里就出现了你的脸，我第一次看到你笑的时候，我想的就是，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夏雪松有点心疼，他握住顾昔白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捏了捏，“不用刻意压抑，难受的话可以跟我说的，不要强撑。”
　　顾昔白反握住夏雪松的手，过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那天你说，你听到别人说哪个女孩漂亮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是一个男人。”
　　“嗯。”夏雪松应了一声。
　　“是谁？”顾昔白感觉自己都喉咙有点发紧，他想到就问了，可是问完又有点后悔。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吃飞醋的小媳妇儿，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夏雪松在顾昔白的手上捏了两下，“是我初中的英语老师，叫言秋。”
　　“你……”顾昔白的手轻轻颤抖，“你说你没喜欢过别人……”
　　“我没有喜欢他。”夏雪松握着顾昔白的手微微收紧，“当我听到他们谈论女生的时候，我只是发现我竟然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女孩子的样子。唯一能想起来的，能称得上好看的，只有我的英语老师。”
　　“那你怎么会想到同性恋的问题？”顾昔白觉得如果只是这样，应该不至于会直接往同性恋上面去想。
　　“因为他是。”
　　“你怎么知道？”顾昔白震惊了，一下坐了起来，“他，他对你……”
　　“没有没有，别紧张。”夏雪松叹了一口气，在顾昔白胳膊上轻轻拍了拍，“有一天我帮他整理完课件送去他宿舍，刚好撞见他们在接吻。他们听到声音就迅速分开了，不知道我看见了。”
　　顾昔白松了口气，又躺了回去，“他男朋友，也是你们学校老师？”
　　“不是，”夏雪松说，“是酒吧老板。”
　　“是你现在打工的那个酒吧的老板？”顾昔白没想到是这样。
　　“嗯。”夏雪松轻轻抿了下唇，“他叫文澜，这两年多亏了他的照顾。”
　　原来是这样。
　　顾昔白之前就觉得夏雪松在酒吧打工这事很奇怪，正常一个普通高中生都不见得能有这种路子，更何况还是一个农村来的苦孩子，他怕是之前连不知道酒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而且夏雪松还是那么一个清清冷冷的性子，又不会哄人又不会卖笑，能在酒吧做这么久的服务生，估计也是因为认识老板的缘故。
　　能让夏雪松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照顾，想来关系也是不一般的吧。
　　对夏雪松来说，那个言老师，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那我呢？
　　顾昔白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占有欲可能跟顾西泽一样强，只不过以前没有遇上让他想要完全占有的东西而已。
　　“有一天老赵找我说冬令营的事，她说你愿意跟我住一间。”顾昔白说。
　　“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夏雪松说，“我当时还挺意外的，现在想想她大概是怕我们临时逃跑吧。”
　　“哦。”顾昔白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所以，其实你对和谁一起住是没有要求的。你之前集训的时候是和赵松延一起住的吧？这次也是跟他一起住的吧？”
　　“其实有要求，”夏雪松说，“我不敢跟你住一起。”
　　顾昔白心头一颤，他大概能猜到夏雪松的想法，但他还是想听一听，“为什么？”
　　“因为，”夏雪松停顿了一下，“因为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只要你在，我总是忍不住要去看你，想要靠近你，想要，触碰你……”
　　夏雪松不按字儿收费的时候真是让人招架不住，顾昔白感觉自己都快飘起来了，简直跟做梦一样。
　　“你是真的，对吗？”顾昔白翻了个身面对着夏雪松，把自己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是真的。”夏雪松也翻过身，和顾昔白面对面的躺着。
　　夏雪松觉得此刻的顾昔白就像一只温暖柔软的小猫，正趴在自己怀里撒娇，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块变的软乎乎的。
　　“是啊，”顾昔白长出一口气，“联考第一啊，怎么可能是假的。”
　　“嗯。”夏雪松握着顾昔白的手捏了一下，“是真的。”
　　“可是，”顾昔白另一只手也覆在夏雪松的手上，身子往夏雪松那边凑了凑，“联考第一的夏雪松是真的，不代表你也是真的，你是那个联考第一的夏雪松吗？”
　　“如果我不是联考第一的夏雪松，”夏雪松伸手揽过顾昔白半抱着他，“你还喜欢我吗？”
　　顾昔白仰起脸，眨了眨眼，“喜欢。不管你是哪个夏雪松，我喜欢的都是你。”
　　“那就别想那么多。”夏雪松低头在顾昔白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有你自己安心最重要。”
　　顾昔白支起胳膊看着夏雪松，“不重要吗？我跟一个不存在的人做了八年的朋友，你，不觉得我不正常吗？”
　　“我觉得，你很正常。”夏雪松轻轻摸了一下顾昔白脸上的结痂，“只是要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
　　顾昔白把手覆在夏雪松的手上，“可是我今天又接到了陆心的电话，我已经知道他不在了，但是……”
　　“你接了吗？”夏雪松问。
　　“我，接了。”顾昔白摇摇头，“我不想接的，可是……”
　　夏雪松爬起来从大衣兜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喂给顾昔白，“如果你需要他，那就让他一直存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现在可以在，以后也可以在，只要你愿意，他可以一直在。不要把这件事变成压力，有人陪着，不是坏事。”
　　顾昔白含着糖，想起了医院小花园里那个并不存在的吻。那个不知为什么是牛奶糖味道的吻，让顾昔白感到非常的不安，他又开始怀疑眼前的夏雪松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那个夏雪松。
　　“可是，他是假的啊……”
　　“他在你的世界里，是存在的，这就够了。在别人的世界存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谁敢说别人的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呢？说不定你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别人的才是假的。”
　　夏雪松说的很慢，联想到之前的几句话，顾昔白好像听出点不一样的味道，这一瞬间的感觉竟然已经压过了他心底的不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夏雪松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却好像落到了很远的远方。
　　夏雪松发着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重要的人能够一直陪着你，想见便能见到，不好吗？”
　　夏雪松转过头看着顾昔白，“记住开心的事，忘掉难过的事，这种能力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我很羡慕你。”
　　顾昔白望着夏雪松，半天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夏雪松经历了什么，但他直觉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顾昔白伸手揽过夏雪松，学着夏雪松的样子在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有我在，以后都会是开心的事。”
　　“嗯。”夏雪松枕着顾昔白的胳膊，轻轻闭上了眼睛。
　　世间虽有诸多遗憾，但只要我们能够互相搀扶着，就一定能够一路走下去。

　　这章写完了怎么有种大结局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