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无痕》姜怀瑾

8、濒死情动

　　上官逸将上官瑾轻轻放坐于软榻上，示意叶璇过来扶着她，而后起身快步将药箱拿过来。

　　孟羽坐在上官瑾身后，用剪子剪开衣料，对叶璇和卫徽音道：“我先把这处的布料剪开，待会你们给她换衣服吧。”

　　他又稳又快地将上官瑾背上的飞镖取出来，没了阻塞物，鲜血如注，从伤口中喷涌而出。他拿过身旁的布条按住伤口。

　　上官瑾的头无力地搭在叶璇肩头，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叶璇见孟羽不断拿过白布，又不断把浸满血的布条递出去，如此重复数次。

　　上官逸接过一张张血布，双手被布染红，只觉这些布条像是有千斤重，狠狠砸在他心头，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一只手伸至他面前，卫徽音面上是藏不住的担忧，眉头微皱，声音很轻，不知是在安慰上官逸，还是安慰自己：“阿瑾定会没事的，给我吧，我去洗。”

　　上官逸微微颔首，将血布递给她。

　　叶璇紧紧扶着师姐，胸膛起伏不定，强行压着鼻尖的酸涩，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孟羽镇定地给伤处止血，用酒给伤口消毒，洒上药粉，绑好纱布。又给上官瑾左肩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忙而不乱。

　　而后他为上官瑾把脉，眉头紧锁，报出一连串草药名，让人赶紧去抓药。卫徽音把洗好的布条放在桌上，忙道：“我去。”说完便起身赶往药铺。

　　孟羽又提笔在纸上写出一副药方，对上官逸道：“她元气大伤，内里摧枯拉朽，此后要一直服这方子，不能停用，宗门有什么灵丹妙药都用上，好好将养。”

　　叶璇凝望着上官瑾不安稳的睡颜，双眼通红，扭头看向上官逸，颤声道：“师兄，是我的错，我没有护好师姐。”

　　上官逸一手按住她的肩，缓声安抚：“不是你的错，璇儿，你莫自责。”

　　叶璇低首敛目，眼角沁出一滴泪水，滴落在上官瑾肩上。

　　上官逸对孟羽道：“瑾儿出生不久就生过病，郎中说瑾儿天生体弱，很难活至及笄，但只要过了这个阶段，便会好过很多，他还说切记不要受伤……”

　　孟羽点头接道：“每次受伤都会损伤元气，侵害内府，伤一次就离阎王近一步，像今天这样的伤，近的就不止一步了……”

　　上官逸深吸一口气，微颤的手指攥成拳，极力平复情绪，问：“她多久能醒？”

　　伤势暂且被控制住，孟羽也干完手上的活，甫一闲下，心中的难过就不由自主冒头，少年压抑着心中的难过，让自己变回一个沉稳的医者，沉声道：“至多五日，五日之后要是没醒，便再也醒不过来。”

　　此言一出，原本宽敞开阔的客房好似变得极其狭小，挤满了让人心绪沉重压抑的气氛，令人透不过气。后来孟羽才明白，那叫悲伤。

　　叶璇轻手轻脚地把上官瑾放平躺好，几乎是无意识地为她掖了掖被角，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望着师姐的方向怅然失神。

　　“我去看看卫姐姐回来没有。”孟羽再也止不住汹涌的情绪，逃似的出了屋子。

　　一个时辰后，卫徽音端来放凉的汤药，上官逸起身接过，将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上官瑾口中，不出片刻，药汤便见了底。

　　孟羽松了口气，庆幸道：“能喂进药就好。”

　　上官逸放下药碗，对众人道：“你们都去休息吧，我留在此处守着便是。”

　　众人闻言颔首，纷纷离开客房。

　　上官逸的手指微微蜷起，轻缓又温柔地抚摸着上官瑾的脸颊，对她说道：“瑾儿，你可一定要快快醒来，爹还等着你呢。”

　　静谧的深夜吞噬了喧嚣，黄昏的腥风血雨不复存在，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宫二望着远处的客栈，目光坚决，语气不容置疑：“下次就算是堂主亲至，我也不会再伤她。”

　　陈三突然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郑重道：“放心吧宫二兄，我已经着手安排了，堂主要再派人监视，你一刀杀了便是。”

　　今日黄昏忽然动手，是因陈三察觉到堂主的探子在跟着他们，若是堂主发现他们中有人倒戈，追杀令将即刻下发。众人将会面对整个无影堂和江湖中的赏金猎人，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几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能人，自是不怕，但追杀令要的可不仅仅是他们三人的命，上官瑾的优先级才是最高的，与她同行的人也必定会受牵连。

　　燕四当时死活不愿动手，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都说了不杀她，怎么还能动手呢？”

　　陈三好说歹说，给她讲明利害，还保证以后不用二人再做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燕四这才勉强答应。

　　一阵微风吹过，燕四从客栈的方向回来，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说与宫二、陈三听。

　　陈三听后沉默良久，沉吟道：“她、他们没有迁怒于我吧？”

　　燕四蹲在地上眉眼低垂，整个人都恹恹的，毫无活力，闻言斜睨他一眼，嗤道：“想什么呢……”

　　陈三松了口气，气还没顺下去，却听她又道：

　　“我们是同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是怕叶璇恨你吧，放心好了，她肯定恨死你了，你把她拦着不让她帮师姐，再见面定会杀你。他们肯定也恨死我了……”

　　陈三被戳中心思，那口气梗在喉中，眼神游移，合起扇子欲敲燕四的头，手伸一半又讪讪收回来，干脆双手环胸不动了。

　　“你是不是有颗还魂丹？”宫二骤然出声。

　　陈三颔首道：“对。”

　　“先借与我，有何条件尽管提。”宫二淡淡道。

　　在陈三记忆中，这是头一次见宫二有求于人，还是为了一个女子，不仅如此，他还为这个女子反抗堂主的命令，甚至想要叛离无影堂。

　　陈三不甚在意地一笑，对他说道：“小事一桩，不必如此生分。”

　　第五日。

　　这几日上官逸与叶璇交替守在上官瑾床前，卫徽音与孟羽在后方煎药、帮忙。车夫快马加鞭回万剑宗，悄悄取来滋补灵药，给上官瑾服下。

　　上官瑾之前特意交代兄长，让他瞒着宗主，千万别让她爹知道她受伤的事。

　　这些天四人神经紧绷，生怕上官瑾一个不经意间病情恶化，又怕这五日她一直醒不过来，身体心理皆疲惫不堪。

　　此刻叶璇正坐在软榻边，眼里布满了血丝，她握着上官瑾温热的手，像平常叫师姐起床那样，喃喃道：“师姐，第五日了，别贪睡了，快快醒来吧。”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孟羽走进来对叶璇道：“叶姐姐，你不吃不睡地守了这么久，去吃点东西吧。”

　　叶璇摇了摇头，声音干哑：“不了，我想守着师姐。”

　　孟羽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一丝心疼，不赞同道：“瑾姐姐醒来看见你这幅模样会心疼的，叶姐姐，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吃饭啊。”

　　语毕也不等叶璇再拒绝，直接上前把她拉走了。

　　待二人离开客房后，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迅速从窗外跃至床前。

　　宫二深深看着躺在床上的上官瑾，她本就苍白的皮肤褪尽血色，左肩被缠上新的纱布，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呼吸微弱得像吹在指尖的微风。

　　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朝阳小心翼翼地冒了头。

　　宫二将还魂丹喂进上官瑾的口中，而后静立良久，他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又伸出手欲触碰上官瑾的脸庞，伸至半道却又退回来。

　　上官瑾无意的撩拨像是种子深埋于心底，在朝培夕溉下渐渐生根发芽，此刻猛然疯长，贯穿他的心脏。
　　初见时无情留下的刀伤，经过不动声色地打磨，化作利刃刺向他心头。

　　日日在任务中奔波，从不肯停下感知人间百态。他的世界荒芜而暗无天光，而她本就是光。

　　他不愿再做无影堂的冷血傀儡，他要做他自己。

　　上官瑾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在她小时候就去世的娘亲，和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她忽然就不想醒过来，直到听见师妹的呼唤，才想起外面还有很多事没了结，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她。

　　她听到孟羽说叶璇不吃不喝地守着她，便不由得有些恼，想让叶璇去休息，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不多时，她又听到翻窗的动静，这动静有点耳熟，还没想起具体哪里耳熟，便猝不及防被来人捏住下颌，吞下一颗圆滚滚的药丸。

　　她感觉来人靠得很近，却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半晌，那人靠得更近了，呼吸近在咫尺，她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多谢你让我知道我的血是热的。”

　　她暗想：是宫二？

　　随后又一道翻窗的动静，这动静比宫二的轻一些，应当是燕四了。

　　她听燕四说，“宫二哥哥，还魂丹给上官姐姐吃了么？”

　　她刚刚吞下的是还魂丹？

　　她又听燕四有些尴尬地说，“刚刚你是不是想亲上官姐姐，我看到了。”

　　什么？！她觉得她一定还在梦里……

　　在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上官瑾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欲起身质问宫二这个伪君子：“好啊你——”话未说完，几天没动过的腿不争气地一软，几天没说话的嗓子也不争气地一哑。

　　宫二手疾眼快地扶住她，上官瑾却像被烫了似的推开他，跌坐回床上。

　　上官逸在门口试探地问：“瑾儿？”随即就要推门而入。

　　上官瑾忙低声对宫二、燕四道：“快走！”

　　宫二不是要亲上官瑾的哦，是燕四角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