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无痕》姜怀瑾

22、血虫蛊

　　“瑾儿，你可知如风是因何而死。”杨坐春眉目一凛，神色变得严肃，“三年前，如风察觉到冥天教少主的存在，一直瞒着我暗中调查，没过多久便与我断了联系。”

　　“冥天教少主？”
　　“十四年前各门派围剿冥天教，瑾儿母亲带头杀了教主及其夫人，却不曾料到二人有个孩子，他们把那孩子藏得很好。”

　　“如此便能说通背后之人为何针对师姐。”

　　上官瑾垂首，桌下的手轻微颤抖，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稳地问道：“师父的遗体……”

　　闻言，杨坐春的眸子黯淡无光，半晌后才道：“未曾寻到，只找到一封她临别前写下的信，让我别参与，别追查。”
　　但他仍去寻了她，无果，便住进他们初见的地方，以旧景聊以慰藉，此生誓不下山。

　　宫二握着上官瑾冰冷的手，宽厚的掌心异常温暖，携着坚硬茧子，将她紧紧包裹。

　　屋内气氛凝滞，大家皆捏着木筷未有动作，也无人说话，只闻窗外风吹落叶，沙沙作响。

　　燕四瞟了眼众人，轻快的语调打破此景：“原想着恒山是场硬仗，谁知这山顶高人竟是上官姐姐师丈。”
　　她对上官瑾说：“你背景也忒强大了。”

　　孟羽也瞅向上官瑾，接道：“对啊，瑾姐姐你也不知会我们一声，我可是担心得整晚没睡着觉。”

　　“我原先也不知，听陈三说山上布满机关只是隐隐猜测，上了山才确定。”上官瑾瞅向杨坐春，“杨前辈你也是，跑来这恒山怎的也不说，害我们以为你失踪了。”

　　杨坐春才不会承认是因自己当时太过悲愤，根本没脸见人，才一声不吭远走他乡。他支吾道：“你个小屁孩管得着吗。”

　　上官瑾嗤了一声，将他内心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叶璇皱起眉问他：“杨前辈，可有成群结队过了山的？”

　　杨坐春摇首：“近几年来，闯山之人如过江之鲫，过山之人却屈指可数。也就你师姐得了我真传，才将机关统统毁了。”

　　卫徽音道：“冥天教人来往频繁，还带着大批百姓，应当是有其他暗道。”

　　杨坐春望着窗外感叹：“邪道复起，我们这一辈的都快走完了，江湖是你们这些后辈在闯了。”
　　秋风吹过，枯黄的落叶成片落下，树干只剩下零星叶子欲坠不坠地挂着。

　　众人在恒山待了约莫半月，期间被杨坐春打趣称这山快变成药山，整个宅子皆弥漫着药味，好在宫二身子骨硬朗，伤已无大碍。

　　几人在这段日子里有说有笑，度过了风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生活。临下山时，燕四先一步去打探情况，余下人回首与杨坐春作别。

　　半山腰上，燕四去而复返，在树梢间三两步便落在六人面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她嘴里叼着根草，说话间随之晃动：“有队人马守在山脚，是被控制的宗门弟子。”

　　陈三道：“那便绕着走。”

　　燕四叉着腰讥讽道：“分明你才是斥候，老让我去侦查算怎么个事？虽然我燕四轻功盖世、英明神武，也不能老让我干苦力吧！”

　　陈三抬起下巴，扇子一下一下地轻敲抱起的手臂，闻声解释：“我那是在锻炼你。”

　　“呸，你当我傻啊。”燕四才不信他的鬼话，看向叶璇说，“他懒得很，只会使唤人，可别嫁给他啊。”

　　陈三似笑非笑，抬起手指勾住叶璇的发丝，慢条斯理道：“我可勤快得很，是不是啊小璇儿？”

　　叶璇蹙眉打掉他的爪子，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决绝扭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警告性的目光在陈三眼里成了小猫挠痒痒，挠得他心痒痒，不禁暗想：世上竟有如此正经又可爱之人。
　　燕四见他这副心猿意马的模样，也不禁暗想：世上竟有如此精明又痴傻之人。

　　队伍末端，身旁人老是暗戳戳把手贴过来，最后索性一把握住她。上官瑾赶忙将手抽出来，小声问：“大家都在呢，干嘛呢？”

　　话罢，她觉着自己好像眼花了，大名鼎鼎的冷血杀手居然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她眨巴眨巴眼，又使劲揉了揉，嘴角愈来愈翘。

　　宫二盯着她的手，低声道：“你说喜欢我，可是诓我的？”

　　上官瑾道：“我没诓你啊。”
　　宫二质问：“那为何不让我牵？”

　　上官瑾犹豫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太好吧……”

　　宫二不容拒绝地牵住她，道：“又没有外人。”

　　上官瑾无法，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而后笑了出来：“倘若兄长知道当初伤我之人，如今牵着我死活不放，会是何想法？”

　　宫二道：“我只在意阿瑾的想法。”

　　上官瑾挠了挠他手心，对他说：“爹回信说兄长前几日来了西境，可惜这些时日我们待在山上，不然还可能碰见他。”

　　宫二扭头问她：“阿瑾很喜欢兄长？”

　　“嗯，自我五岁起，便与兄长一同长大，他待我很好。他原是流落街头的孤儿，爹与我逛街时遇见了他，将他带回了万剑宗。”

　　宫二垂眸，他也曾是流落街头的孤儿，可惜捡走他的是无影堂堂主。若是他运气好一点，是否能早些遇到他的阿瑾。同她一起长大，守在她身侧护着她，而不是以任务开启相遇。

　　如此想着，牵着上官瑾的手又握紧了些。

　　七人已然下山，避开守在山下的一众弟子，悄无声息绕道而行。身后山脉延绵不绝，峰回路转，有一男子赫然立于不远处。
　　横笛骤起，一阵尖厉刺耳的笛声倾泻而出。

　　卫徽音猛地怔住，心跳漏了节拍。

　　阵阵耳鸣在脑中轰炸，上官瑾顿时捂住头，只觉脑袋要爆炸。宫二运起内力附于掌上，捂住她双耳，隔绝了这猛烈的笛声。

　　琵琶旋律轻柔而舒缓，穿透磅礴乐声，宛如和煦的微风安抚着吹奏者。男子吹奏动作一顿，笛身的刻字在掌心中滚滚发烫。

　　陈三见状抬手就要甩出铁扇，却听卫徽音突然喊道：“别杀他！”

　　孟羽一怔，这一路上无论遇到什么，她都未曾如此失态过。她总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他心里，卫徽音就是沉着冷静的温柔长姐。

　　“徽、音。”
　　男子的声音带着许久未开口的沙哑，像砂纸般划过卫徽音心头，一阵酸涩。

　　她快步走至男子面前，摘掉了头顶的帷帽，通红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沈墨，你还记得我吗？”

　　沈墨目光仍旧呆滞，眼底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他无意识地喃喃：“徽、音。”

　　回忆片段闪过脑海，那时宗门弟子失踪案沸沸扬扬，沈墨还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笑问：“徽音，倘若失踪的是我，你可会难过？”

　　卫徽音正在擦拭琵琶，闻言瞥向他：“别说这种话。”

　　沈墨继续玩笑道：“若我失踪，在我回来前你可愿戴着帷帽？徽音这般绝色可不能让别人看了去。我便是死了，在你摘下帷帽那一瞬也能死而复生，你信不信？”

　　万千思绪在卫徽音脑海不停翻腾，眼底有重逢的喜悦，有昔日好友神智尽失的悲伤，也有对当日之话的恍然大悟。

　　孟羽跑上来问她：“卫姐姐，这便是你要找的友人吗？”

　　卫徽音闭着的眼睫颤了一下，她点头道：“嗯，很重要。”

　　“这是什么？”孟羽惊叫，指着沈墨脸上正在游动的东西。

　　卫徽音两指并拢，聚起内力注入指尖，将这东西逼了出来——是只通体血红的虫子，又细又长，还在不停蠕动。

　　孟羽踮起脚想看沈墨头顶，奈何够不着，对她道：“卫姐姐快看他头上有没有疤。”

　　沈墨直愣愣呆立于原地，看上去听懂指令的几率很小，卫徽音正想着把头掰过来。宫二道：“有，很小。”

　　孟羽道：“那便是了，这叫血虫蛊，由鲜血与蛊毒炼制而成，会加强使用者功力，也会噬人神智。”

　　卫徽音忙问：“可能恢复？”

　　孟羽叹气：“很难，但他这种情况很少见，可以试着让他多接触旧人旧景，或许能有所改善。血虫蛊一经注入便开始吞噬人的理智，记忆会一点点消失，他意志力是有多坚定才会记得你的名字。”

　　沈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卫徽音，片刻也不曾挪开，而他衣袖下的手臂布满了狰狞疤痕，若是卫徽音掀开来看，便会发现这全是她的名字，有他神智尚在的清晰字迹，也有记忆渐失的模糊血痕。

　　燕四拍了下孟羽肩膀，真切赞道：“想不到你除了医术好，蛊术也有涉猎。”

　　“那可不，我师兄可是……”孟羽陡然愣住，木然说完了后半句，“最擅蛊术的南疆人。”

　　还不及他往深处思考，原本呆立的沈墨仿佛听到某种呼唤，直直朝着来时方向前进，卫徽音如何拉也拉不住。

　　陈三道：“想必是冥天教召唤，跟着他吧，省得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了。”

　　众人跟在沈墨身后，往老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