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鬼》江花满枝

1、月亮弯弯

　　“徐月舒，还不快点收拾书包，磨磨叽叽在屋里干什么呢！”

　　妈妈不耐烦的催促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入耳中，徐月舒轻轻叹了口气。周六周日是她雷打不动的补课时间，可她并不想补习，因为……罗书雪也在这个补习班。

　　罗书雪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她补课班的同桌。当她知道罗书雪也在这个补课班并且还是自己的同桌时，心里其实蛮开心的——她很珍惜这个朋友，也希望能有个机会好好解释。

　　然而，在她刚来到这个补课班时，罗书雪惊讶地瞟了一眼之后就移开了目光，顺势还把椅子往里挪了挪……

　　徐月舒刚准备扬起的微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她沉默着坐到罗书雪旁边，想着是否该和人家打个招呼，犹犹豫豫地准备开口，罗书雪却突然拍了拍前桌的女生，热情地讨论当下热播的电视剧，她便咽下了问候。

　　此时，前桌的女生也注意到了新来的同学，笑眯眯地开口“你好呀 ，你是新来的嘛？我叫黄思思。”

　　“你好，我叫徐——”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罗书雪打断。

　　“思思，人家可是有名的大学霸，一心学习，可不是我们能比的，你和她有什么好聊的。”

　　黄思思一楞，尴尬地冲着徐月舒笑了笑便转回身子。罗书雪在学校蛮受欢迎的，她没法不听她的话。

　　徐月舒抿了抿唇，眸光暗淡了下来。

　　等她下次再去时，自己的桌子便孤零零地放在后排靠墙的位置上——所幸补习班并不是很大，显得她并不突兀。

　　然而，尽管内心一万个不情愿，但要她直接对刘女士说自己不想去补课班，她也是不敢的。于是，慢慢腾腾地挪到楼底，坐在车后座上默默发呆。

　　“下课了你爸要来接你去他们那儿住几天，放学不要随便乱跑，看到你爸时给我发个信息——回来时我要检查你的日记。”刘女士急匆匆交代完便开车赶往公司。

　　作为标准的职业女强人，即使是周末，刘女士也忙的焦头烂额，有一堆工作要处理。徐月舒是真心佩服自己老妈，一边工作一边独自将她拉扯大，也从没在她面前说过后悔要了自己的抚养权啥的。

　　尽管她很强势，控制欲很强，但徐月舒小的时候觉得那样才是爱，才能表现出她对自己的爱……

　　艰难地熬过了一上午，终于迎来放学时间。趁着爸爸还没有到，徐月舒轻车熟路地拐进巷口的小卖部，挑挑选选买了两本青春小说放进书包最底层，又买了根冰工厂慢慢啃着解暑。

　　那个时候徐月舒还不懂得孤立这个概念，但她也确确实实在遭受着，没有人愿意和她玩，但她向来死要面子，又是个倔驴脾气，即使孤单一人，憋得快要爆炸，也装作满不在乎。

　　还好……小说，开辟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地哭笑，独属于她的世界。

　　只要打开书，徐月舒便觉得自己成为了无所不能的女主，主宰着世界，总有好多人想和她做朋友，总有人一心一意地爱着她，世界是围绕着她转的，恶人总是会被主角轻轻松松打败的，正义一直是占上风的。

　　渐渐的，她也开始在花花绿绿的密码本上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温润如玉的公子解救被迫嫁人的千金大小姐，高傲冷漠的学霸只会对普通平凡的女主展开笑容……

　　然而，她笔下的女主要足够的勇敢，敢于反抗任何不公平的事情，有着热闹的生活，被人用心爱着……

　　后来，她被提前招进市里最好的学校，在大多数同龄人忙着升学考试时，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

　　她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创造的世界中，那是她的王国，由她掌控，由她开垦。

　　她渐渐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讨厌了。原来她举手回答问题，积极发言，主动承担班级事物在他们的眼里是出风头。

　　而出风头，是每个处于青春期的小孩期待又讨厌的行为。

　　自己取得好成绩被表扬时应该要谦虚低调，明明喜欢为班级做事却应该表现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做的，明明对一些事情很在乎，却一定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毫不在意。喜欢的东西要嘴硬地说不感兴趣……

　　这是学生时期默认的规则，即使你不认为是正确的，却也不得不遵守。因为——他人即地狱。

　　而徐月舒讨厌被孤立，格格不入的感觉。她其实也很想交个朋友，想融入集体生活。

　　高一第一学期，徐月舒开始不会在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她不再主动，变得更沉默内敛。

　　她会因为和别人不经意的一个对视感到心慌，开始害怕被老师提问——尽管那是她会的题目。尽管取得了好成绩，表面上仍要淡定——即使内心小人已经呲着大牙傻笑半天……

　　她们班的传统是每次考完试就会换座位，每个人按照成绩排名，依次挑选位置。按理来说，这种方式更容易交到朋友。然而，一个学期过去了，徐月舒和每个同桌的交集都不太多——但这种情况比起小学时期被恶意孤立要好上不少。

　　这一整个学期，徐月舒一直在学习怎么成为一个更讨人喜欢的人，虽然效果并不是很明显。

　　徐月舒原本以为她会在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中度过自己的高中。

　　然而……她喜欢上了一个叫林行川的男生——一个有点毒舌但心肠很好的男生。

　　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有酒窝，很开朗，成绩很好，虽然有时候贱兮兮的。但徐月舒很喜欢他，走进教室时偷偷往他的座位看一眼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其实她高一一整个学年就和林行川讲过一次话，但，一次就能让她记很久……

　　那是一次晚自习下课，教室的人快下课时便开始躁动不安，铃声一响便抄起书包如同脱缰的野马窜了出去。

　　徐月舒因为语文老师推荐她参加一个作文比赛，留在教室改稿子。

　　她以为教室里人已经走完了，手上的笔转得飞起，嘴里无意识地哼着歌，结果教室后排突然发出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要死，教室怎么还有人！好尴尬啊！我该做些什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嘛？救命！！”

　　徐月舒内心疯狂尖叫，恍若被踩了尾巴的猫，毛全炸开。表面上却很淡定，尽管浑身紧绷的肌肉和通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她。

　　因害臊而走调破音的歌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异常清晰。

　　“我可以假装没听到”，身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看着这个脸红的跟基围虾似的女生，好心开口。

　　然而徐月舒已经紧张到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应——头就差没钻到桌肚里了。

　　眼见徐月舒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少年清了清嗓以缓解无人回应的窘迫，强装淡定地夸赞了句“唱得蛮好听”，便背着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

　　徐月舒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渐渐与少年的脚步声同频，她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他挺拔的背影抿了抿唇——他没有笑话自己。

　　她以前被罗书雪起哄唱过一首影形的翅膀，她以为那是和好的前奏，便鼓起勇气轻轻唱了几句，却被罗书雪强行打断，“不要唱了，难听得要命，不愧是个书呆子，整天就抱着本书读装深沉。”

　　尽管罗书雪的声音并不大，但她还是觉得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好奇地望着她。那一瞬间，说不出的难堪席卷而来，僵硬着身体，想装作不在乎，可眼眶还是蓦地红了。

　　从那以后，徐月舒就再也没有唱过歌给别人听。她还是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自卑，尽管她先前还臭屁地觉得自己唱歌超级无敌好听，简直是天籁。

　　那天晚上回到家，徐月舒再三确认门锁好后从床垫底下掏出了花花绿绿的笔记本，摊在桌上。

　　该怎么去介绍第一次出现在笔记本里的你呢？像小说中的情节欸！

　　少年说的话在她的脑海中一次次回放，她想，这时候她是该写些酸话来纪念自己的少女情怀的……

　　然而，她却词穷……

　　这真的是心动嘛？她问自己……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自己只是个颜控罢了……

　　谁知道呢，那一瞬间的心跳失频大概只有月亮知道……而月亮弯弯，不懂她的心事。

　　后来的每一天，她都会装作不经意看向林行川，遮遮掩掩却又自得其乐。

　　又是一个崭新的学期，徐月舒带着隐隐的期待走进教室。座位早在暑假返校时就选好了，坐在她旁边的是体委于正明，人很热情，特别话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行川坐在于正明前面，离她很近……

　　天知道那天选完座位，她内心就像放了一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堪比过节。

　　此时于正明正扒拉着他的好前桌“川哥~川川~~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你就借我抄抄吧，要是王姐发现我没写文本阅读，我就死了！！”

　　林行川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一边奋笔疾书地补着作业，一边嘴上占于正明的便宜，“滚，爹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况且你爹自己也没写完。”

　　徐月舒：“……”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还好，中二期的大家就喜欢父子相称——这很正常，正常……

　　这时于正明也注意到一旁沉默站立的同桌，顿时双手合十地朝她拜了拜，“同桌，你的语文作业能借我抄抄嘛？求求你了，伟大的语文课代表”。

　　不是，你表现的也太过熟练了吧，咱们之前也没说过话啊……

　　于正明的自来熟震撼到了徐月舒，但她也深知互抄作业是增进友谊的最快方式。

　　甭管之前熟不熟，但凡互相借过作业抄，那你们就相当于拜了把子，有了革命友谊。

　　还没等徐月舒开口，后座的女生就忍不住开麦了，“于正明！你还要不要脸！人家跟你很熟嘛？！你就是看徐月舒好说话！”

　　“舒爽！你话怎么这么多呢，你懂不懂什么叫同学情！还有，你敢说自己就不想抄徐月舒的！” 于正明一语揭穿舒爽的真实意图。

　　舒爽一哽，随即扭头看向徐月舒，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那你借于正明抄了，能也借我抄抄嘛~”

　　徐月舒：……

　　只能无奈坐下，掏出语文卷子递给他俩并嘱咐不能完全照抄。于正明和舒爽也很有同甘共苦精神，有来有往地问了徐月舒还有什么没写的。

　　“我差不多写完了，就剩数学还有一点——”话还没有说完，于正明就热情截断。

　　“嗐，不就是数学。川哥，抓紧的！卷子交出来！”

　　大手一挥，颇具蒋匪遗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卷子呢。

　　林行川：“……”

　　徐月舒听到林行川的名字，心脏一缩，不自然地垂下眼帘，又陡地抬眼，与林行川视线交汇。

　　林行川正在看她……看着林行川含笑的桃花眼，徐月舒怔了很久才意识到。

　　“那——伟大的语文课代表～语文也顺便借我看看？”

　　林行川半转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扭头看向徐月舒笑着问道，自然地将数学卷子放在徐月舒桌上，眉飞目扬，恣意散漫。

　　徐月舒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愣了下，回过神，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