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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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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翎汐一笑,转身离开了。
门口车夫老孙今日脸色很不寻常,有些愤怒,又有些惭愧的样子。
陆翎汐知道,家里可能已经翻了天,也不必为难车夫,于是一言不发上了车。
终究老孙还是没有把夫人亲手拆掉的车窗再封起来,只是挂了一道布帘子。
陆翎汐在布帘翻飞的空档间看靳州城的街景。
夕阳渐沉,天边一片斑驳,檀河两岸,唱戏的正要搭起戏台,戏子们在笑闹中往脸上涂着油彩,茶楼酒肆门口,小厮爬上高梯,点亮门口的彩灯。
说书先生正在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案板。
一队孩童咿咿呀呀唱着勤学歌,在一位老先生的带领下,正穿过大路。
坊间炊烟婷婷袅袅,水中游鱼自由自在。
靳州城的夜晚也是有一番趣味的,只是除非有不得了的大事,从前的陆翎汐不会出门去看。
老孙终于是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忍不住了,支支吾吾说了一声:“夫人……公子今日的病……好像又重了些……午间公子去祖祠里跪了一个时辰……回来就倒地不起了……”
“知道了。”
陆翎汐淡淡地说。
下了车,明显看得到一院子的下人全都屏气息声,不敢大声说话,对她问好都像是怕被旁人看见一样。
陆翎汐回到松月轩,脱掉一身外衣,简单洗了把脸,拿起筷子刚尝了两口佩依端上来的吃食,老妇人的丫头青莲又来了。
在门口呼喊:“夫人!老夫人说了,无论您今天病成什么样,都要去一趟,奴婢在门口等您。”
陆翎汐停了一下,回了一声:“知道了!等我吃完饭。”
照从前的规矩,婆母呼唤,无论她是在吃饭,沐浴,哪怕是在睡觉,也得立马收拾立整了跑过去伺候。
佩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忍了许久,才说:“小姐……今日府里都传遍了,说您昨天……打了公子……”
“该不只是这一件事,不怕,佩依,无论他们想怎么样,容我吃完饭。”
陆翎汐也不急,慢悠悠吃好饭,换了一件淡粉色的便服。
佩依跟在身后,脚步磕绊。
到了主母屋里,陆翎汐行礼。
秦茹惠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落在桌角。
“跪下!”
陆翎汐不抬眼,轻挑罗裙,跪在地上,佩依也赶紧跪倒,紧紧地收着自己的脖颈和肩膀。
“就没有什么要辩解的么!!”
秦茹惠脸色青黑,满脸怒气像从身体里涨了出来,化作一团黑气在身周漂浮。
“儿媳——没什么需要辩解的。”
陆翎汐如常答道。
秦茹惠一挥手,带着滚水的茶杯就朝着陆翎汐飞了过来。
及至陆翎汐面前,陆翎汐抬手一档,茶杯拐了个弯,摔在了一旁的地上。
“不需要辩解?陆氏,你好歹也是教授伦理道德的女先生!借着我们徐家的底子炒出了点名声,这么快就藏不住了?就要过河拆桥了?!”
秦茹惠一只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主仆俩,气得哆嗦。
陆翎汐心里气恼,原来徐家一直都认为,书院是靠着徐家的名头才开起来的,根本没有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不由得无奈地叹息一声。
秦茹惠接着说:“你几次三番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又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个爬墙头的登徒浪子嬉笑怒骂!你是当我朗儿死了吗!昨日我叫人去请你,你竟然还敢编借口不来,我还以为你真的生了病!哪想到你……你居然掌掴夫君……简直是、简直是、无法无天!陆氏!你告诉我,你的三从四德呢?去了哪里??”
“我朗儿可是闻名天下的萧山公子!金尊玉贵!哪能让你这样的下贱货糟蹋!”
陆翎汐被秦氏说得目瞪口呆,照她这说法,她简直是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罪该万死。
而徐若朗则是天上一轮永恒的明月。
她确实不知该怎样解释,她的理由,哪一样秦茹惠能明白?
只觉得心底深深的无奈。
秦茹惠又一次拍了桌子:“你说话呀!”
“……儿媳、儿媳往后会……谨言慎行……小心行事。”
秦茹惠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她这悔过也太轻描淡写,不把自己当回事,看来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是制不住这个儿媳妇了。
“恐怕你再没有那么多以后了!!”
一个轻飘飘的信封落在了陆翎汐面前,便拾起来打开看。
刚展开信纸,身后略微识几个字的佩依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瘫倒在地。
‘休书’。
陆翎汐心底苦笑一声,她没想到事情会进展这么快。
休书上列明了陆翎汐七条罪状,并最终盖棺定论,说陆翎汐继续留在徐家只会是个祸害,只能把她给陆家退回去。
明日靳州城里一定传遍了,淑德女院的陆翎汐,在嫁给萧山公子仅仅月余,就被夫家列了七条大罪送回了陆家。
陆翎汐一条一条读着,倒没觉得心里有多难受,只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敬公婆、打骂夫君、淫佚放荡、口舌不检……
字里行间,透露着徐若朗虚浮的笔力。
而在秦茹惠眼中,此刻的陆翎汐好像终于知道了悔过自新,被这一纸休书打得零落不堪,懊悔不已,便更加上了劲头。
“离了你这祸害,放眼整个靳州城,多少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等着嫁给朗儿!不知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得要娶你这么个害人精!!你那一巴掌倒是好,把朗儿打清醒了——”
徐家主母等着陆翎汐伏地痛哭,请求她原谅,并发誓从此以后好好做人。
陆翎汐却已经渐渐听不清秦茹惠的骂声。
她心里想着,如果此刻被徐家扫地出门,她淑德女院的名声一定会受损,但是她也正好让学生们看见她的信念和决心,她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再把女院挽救回来,并且做得更好!
至于徐若朗,就这样诀别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眷恋。
陆翎汐等秦茹惠骂够了,便细心地把那封休书折了起来,装回信封中。
“若夫君真是这个意思,翎汐也没什么好辩驳的,还请婆母把我陆家带过来的嫁妆整理封存,我明日就带着东西离开。”
陆翎汐不等秦茹惠再说一句,起身就走。
听秦茹惠在她身后气得喘不上气:“给你!都给你拿回去!我堂堂徐家,在意你那一点嫁妆!!笑话!笑话!!”
仿佛肝胆俱裂。
回松月轩的路上,陆翎汐的脚步反而轻快了许多,低着头踢了会路上的小石子,竟然还不知觉地笑出了声。
佩依神色怪异。
“小姐!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这休书……小姐往后的日子……怕就完了呀……”
佩依说着就哭了出来。
被婆家退回去的女子,在这世道,娘家多半也不会再接纳,整个靳州城都会把她视作一个耻辱,那些女子多半都活不下去了,即便自立自强,也总有些不知廉耻的流氓混子,觉得这样的姑娘就成了大家的玩物了,谁都想来占一把便宜。
佩依是真的替小姐担心。
哭得十分伤心。
陆翎汐反倒觉得,出了陆家的院墙,她有大把的法子可以活下去,而且还能活得好,正要出言安慰几句佩依。
小路上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呼地一声就把陆翎汐抱住了。
佩依本来要去拦,但是看清来人后,就默默退到了一边。
“翎汐!翎汐!你告诉我你这是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去找旁人!!”
徐若朗身体虚弱,邹大夫几服药下去,病症非但没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起来,如今整张脸都要烂掉了。
他的精神也几乎崩溃了。
搂住陆翎汐的双手看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实际上陆翎汐如果愿意,很轻松就能把他推到。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溃烂的脸上糊满了泪水。
眼看着就要摔倒,陆翎汐还是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下,叹了口气。
“我今日已经不再是徐家的媳妇了,萧山公子请自重。”
徐若朗强撑着站起身,满脸错愕的表情。
“翎汐!你听我说!休书不是我自己想写的!是娘逼迫我写的!她的本意也不是真的想让你走!娘说你看见休书一定会吓坏的,从今往后就能乖乖地听我的话,再也不和我闹了!”
陆翎汐冷笑一声:“可惜了,没吓坏,萧山公子多心了。”
陆翎汐抬腿要再走,徐若朗支撑不住,干脆倒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抱着陆翎汐的一条小腿,厮声哭嚎。
“翎汐!你不要走!你要是真的离开了徐家,就变成了个被人用剩下的裹脚布,再往后谁还会要你?!”
陆翎汐气愤至极,为何这一家人到如今还觉得他们给的,全是恩惠?全是她不配得的恩惠?
用力地把脚抽出来。
冷冷说:“活不活得下去,就不必麻烦萧山公子费心了。”
“我今夜在这里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早上就会离开,往后,公子顾好自身吧!”
陆翎汐扭过身,在佩依惊恐的呼叫声中,往松月轩走去。
听身后刚刚赶过来的小厮和丫头呼喊:“公子!公子!”
“公子晕过去了!快请郎中来!!”
陆翎汐咬了咬牙,忍住了想要回头的冲动。
月高悬,蛙声一片,蟋蟀鸣响。
夜风中,陆翎汐的脸上闪过一道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