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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月杨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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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来早，三月的靳州府，柳出新绿，清风留香，半空中漂浮着柔和的杨花，好似冬雪。
靳州城中有一条河穿城而过，名为檀河，将靳州城分为南北两边。
城北有个学堂叫淑德女院，院子不大，两片青竹，三间讲堂，杨花飘飘洒洒，落在窗棂上探头探脑。
屋里的年轻姑娘身板纤薄，侧头垫着手臂趴在桌案上，长发披肩，睡得正沉。
窗棂缝隙里漏下来一道阳光，恰巧铺在陆翎汐闭着的双眼上。
另有十几个正值妙龄的姑娘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围在一起小声地相互交谈，身上闪烁着斑驳的光影，不时发出轻笑声。
沉睡的陆翎汐突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
头有些晕，眼前的光影很不稳定。
过了好一会，周围的一切才渐渐明晰起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姑娘，那都是她的学生，陆翎汐的眼窝有点热。
姑娘们仿佛也感受到了陆翎汐的目光，纷纷停下动作看向她。
“先生……”
一个怯怯的声音。
先生今天的眼神太古怪了，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起来。
果然，接下来，陆翎汐呼地从桌案后面站起来，朝着坐在屋角的姑娘慕希然冲了过去。
陆翎汐娇艳的脸上怒气冲冲，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揪住了慕希然的衣前襟，一个巴掌掴在了慕希然细嫩的脸颊上。
“你给我滚出去！”
其他姑娘们都吓了一跳，胆小的甚至尖叫了一声，互相投递疑惑的目光，小声询问：“先生今日是怎么了？”
那慕希然更是惊得一动不能动，好一会才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颊，颤抖着嘴唇细细的声音问：“陆先生，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做错了什么！还有脸问我？赶快滚！别逼我当面拆穿你！”
陆翎汐又一次举起了手。
慕希然眼里的泪盈盈欲落，看上去十分委屈：“先生……我不懂……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先生的事情，就算先生打死我我也没有！”
“呵呵！”
陆翎汐气笑了，伸手上前撕扯慕希然的衣领。
身后的姑娘们都上前来劝说。
“陆先生，希然她到底怎么了……先……冷静冷静再慢慢问吧……”
陆翎汐没有理，继续动作粗暴的去撕慕希然的衣裳，嘴里还气愤地骂：“一年四季穿这么高的衣领，不热吗？敢不敢把衣裳脱下来给大家看看！”
都以为是女先生陆翎汐今日疯了，竟然要撕学生的衣裳，还说这样低俗不堪的话，学生们都惊呆了。
终于，慕希然忍不住了，爆发出一股极大的力道，把陆翎汐推了出去，几乎倒在地上，幸好有身后的学生们一同接住了她。
“臭娘们有病啊！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慕希然衣衫不整地站着，指着陆翎汐骂，那声音已经从细细的妙龄少女音变成了个粗犷的男人。
而被陆翎汐撕开衣领的脖颈上，喉结清晰可见。
学生们终于明白了，纷纷后退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
“跟我们一起共同学习了一年了，他竟然是个男的！！”
“啊……他还摸过我的手……”
陆翎汐挣扎着站了起来，面色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她毫无惧色地站在慕希然对面：“说！是谁指使的？为什么男扮女装在我这里偷偷听课！有什么目的！”
慕希然慌乱地拢了拢衣裳，语无伦次地说：“无人指使！我就是看你们不顺眼！特意来祸害你们的怎样！”
陆翎汐扑过去一把揪住了比她高半头的慕希然：“若不交代，去见官！”
慕希然用力挣扎：“放开我！”拔腿向外边跑去。
陆翎汐抬腿就追，还朝身后喊了一声：“你们在院里等我！不要出来！锁好门！”
从城北往城南去的檀河第七桥上，一个身材娇柔的姑娘，把一个已经被扯得露着上半身的男子扑倒在了地上。
陆翎汐用膝盖压着慕希然的脊背，手里用力揪着他的头发：“走！跟我去见官！”
陆翎汐的脸上有两处碰撞伤，嘴角也有点裂了，显然两人已经经过了一番打斗。
桥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把第七桥的交通塞住了。
旁观众人议论纷纷：“这是谁家的娘子在打夫君呢！”
“谁说他是我夫君！”
“这女子当街和男人撕打，不知羞耻呀！”
“闭嘴！”
陆翎汐递过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然后继续回身揪着慕希然的头发打。
又有人喊：“我认得她！他是萧山公子的娘子！淑德女院的先生！”
一旁附和：“呦！教女德的先生竟然做出这么丢人的事！还怎么为人师表！！”
“关你们什么事！哪凉快哪呆着去！”陆翎汐喊回去一句。
慕希然终于熬不住了。
“别打了！我说！我说！是齐大姑娘雇的我！让我把每天在你书院里听到的东西再告诉给她，你这个疯女人！快放开我！我都说了！”
陆翎汐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松了拳头，从慕希然身上站了起来。
“果然是她！你快滚吧！”
慕希然赶紧爬起来逃命，围观的人在一顿指指点点得不到反馈之后，慢慢的也都散了。
陆翎汐叉着腰站在第七桥上，头发稍微有些凌乱，仰头迎接着飘落下来的杨花。
哎！重生了！
上一世在淑德女院被毁掉之前的最后一刻，就是这个慕希然站出来，公布了他是个男人的身份，还说陆翎汐及诸多女学生在书院里多与他有不正当关系。
根本无法辩驳。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那之后，陆翎汐就病倒在了床榻之上，那时候任凭大小姑子和婆婆，家里的妾室对她如何损毁贬低折磨，她都并没有真的在意，她那享誉全城的夫君——人称萧山公子的徐若朗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对恶人蓄意纵容，她也没有怎样伤心。
真正伤了她的，是在她听说学院里的女学生一个个因为慕希然最后的污蔑而在家里受了虐待和惩罚，她那生命的气息就一点点弱下去了。
陆翎汐感觉自己仿佛在虚空之中漂浮了好长时间，直到她轰地一声在十年前的淑德女院课堂上醒来，看到了上一世那些跟她学习女训女德的姑娘们还一个个都鲜活地好好活着，然后她看到了慕希然。
陆翎汐扭身往回走，丝毫不在意旁人挑剔和指责的目光。
既然上天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要亲手撕烂那些根本没有用的女德、女训、女则，她要教给姑娘们什么是自尊、自信、自强！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女院里的任何一个姑娘在死在那些迂腐的教条和男权压迫之下，她发誓要让她们这一回，都只为自己而活。
而且，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齐大姑娘、大公主，还有他的夫君萧山公子徐若朗，一样一样，都急不得。
陆翎汐的脸上泛出金光，好像神佛也在赞同。
天还没黑，陆翎汐回了女院。
学生们还在等她。
今天的陆先生着实有些奇怪，以往她可是最看重自己和学生们的仪表，哪怕一根头发丝乱了也会被她盯着不放，而今日，她却丝毫不理会自己早已没了形状的头发和被撕坏了的衣袖，也不在意脸上没擦干净的血迹和灰尘，大步子迈得好像要跑了起来。
学生们想问又不敢问，只乖乖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等先生发话。
陆翎汐径直走到讲台旁边吊着白纸的支架前，将那张写着《女子八德之四——礼让》的白纸哗啦一声撕掉了，提起细毫，写下《女子应该如何追求自己的幸福》几个大字。
台下的学员们目瞪口呆，互相望望，一个个拼命瞪着眼睛。
嘀咕了好一会，终于有人怯怯地开口问：“先生，我们……不学女子八德了吗？”
陆翎汐转回身，看着那些学员，眼里露出了笑意。
“不学了！从今天开始，大家把我从前教给你们的东西，全都忘掉，我们来学点新的东西……”
“人生短暂，我们一生最应该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幸福。”
“尤其是在目前这样的父权制社会体系下，女子想要获得自己的幸福尤其困难，但是困难是可以克服的，最重要的是，你们要知道，每个人都是有资格获得自己的幸福的……”
陆翎汐一鼓作气，在没有任何书稿的情况下，讲了一个时辰。
所有的话好像都被演练过无数次，当她在虚空中漂浮的时候。
学生们都听呆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她们过去的人生中听过这样一番话。
大家都不是很能理解，只觉得新鲜，又困惑。
陆翎汐笑着说：“没听懂？不怕，以后多听听，就明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就……后天再见！”
学员们带着疑惑，纷纷行了礼，散了学。
陆翎汐也收好自己的东西，脚步轻快地离开学堂。
见到门口等待的马车时，神志把她拉回来一瞬。
每次，她都乘着这辆车窗被堵得密不透风的马车从家里到书院，等上课结束，再乘着这辆马车回去，一路上她都在黑暗中颠簸，看不到靳州城的风景。
车夫老孙守在车门旁边向她行礼。
“夫人，请！”
车夫拉开车门。
陆翎汐在马车前面站住了，想了一会，挥手对老孙说：“孙伯，您自己赶车回去吧！我今日想自己走走。”
说罢也不等车夫反应，陆翎汐已经沿着巷子往出走了，脚步轻快。
靳州城北城富贵安详，南城拥挤热闹。
陆翎汐的夫家就住在城北，很靠北的位置，是城内富庶人家的聚居区。
到徐家门口，天已经黑了，陆翎汐在下人的惊愕声中走进了家门。
陆翎汐轻手轻脚，心里有些打鼓，在她的记忆中，十年前的萧山公子，样子已经有点模糊了。
中庭里灯火辉煌，气氛压抑。
才走了一半，还没进屋，里头甩出一盏精致白玉茶杯，装着满杯的冷茶，哐当一声，碎在她的脚下。
“你还好意思回来！堂堂萧山公子的夫人！竟然在大街上跟个男子纠缠，还打得衣衫不整！真是把我们徐家的脸都丢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大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