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喜欢你》夏半绿

3、相识

　　安静的矮房内，客厅的灯光还亮着，但没有人说话的声音，电视机里传来演员们喊着“炸鬼子”的话，还有“砰砰砰”的枪响配音，在寂静的半夜里仿佛有回响。

　　无聊到不知道多少个哈欠的张朝低头看向旁边的周向扬。这小屁孩终于睡了，倒靠着他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垂下，落下一小片的阴影。不哭不闹的时候，肉嘟嘟的像个小天使。

　　“周向扬。”张朝动了动手肘，轻撞了一下睡着的周向扬。

　　没反应。

　　张朝这才拿起手机，给周亦发消息：“他睡着了，你过来吧。”

　　…

　　夜已深重，空气比早些时候湿润了很多，高悬的孤月洒落一片银光，覆盖了整个黑暗的世界。

　　张朝抱着睡着了的周向扬往他们家的方向走。村庄的夜晚静悄悄的，他蹚过长满了黄心白瓣的野菊花的小块荒草地，抄近路。

　　前方有电筒的光，张朝加快了脚步，和周亦接头。

　　“睡着没多久，你小心不要吵醒他。”他将怀中的人递给周亦。

　　“嗯。”周亦伸手来接过，“麻烦你了。”

　　两人像是月黑风高夜接头的人贩子。

　　然而尽管他们动作已经很谨慎，但是空手交接一样东西，接的的一方难免重量估算有误。周亦估算轻了，张朝松手时，他的手被周向扬的重量带得往下沉了一下。他赶紧收紧力道，将周向扬搂向怀里。

　　周向扬安全了，但也醒了，迷糊地转头看他们两个的脸。但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还没有说话。

　　空气有一瞬间的尴尬凝滞。

　　张朝之前信誓旦旦和周向扬承诺，绝不会把他还给他哥，直接在交接现场暴露，周向扬会闹腾不说，他还会彻底失去周向扬的信任。

　　“周亦你这个人还挺狡猾！”他急中生智，一把周向扬从周亦手中抢回来，“竟然半夜过来偷人！”

　　被抢走了弟弟的周亦，看着突然戏精上身的张朝：“？”

　　而张朝趁周向扬还没反应过来，低头对他说：“我现在带你回去。”

　　而张朝怀中的周向扬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弄得懵了，大脑转不动，迷迷糊糊就顺着张朝的想法走了，“我哥过来想把我偷回去吗？”

　　“嗯，幸好我发现，然后追出来把你抢回来了。”张朝为了维持住他和周向扬之间那份脆弱的信任，配合着他的话编造谎言。

　　“你真的不回家睡？”周亦再次向周向扬确认。

　　周向扬还一脸倔强：“不要！你已经不是我哥了，我不会跟你走，你也不能跟着我！”

　　张朝作为旁观者，于理还是帮周亦的，他跟着说了一句：“周向扬，感觉你哥没有你很伤心啊，你确定要离开他吗？”

　　“是他要抛弃我。”周向扬的声音闷闷的。张朝听着，感觉他又要哭了。

　　“你在哪里学的‘抛弃’这个词？”周亦敏感地注意到这一点。

　　然而他不问还好，这句话一出来，也不知道触及了周向扬心里的什么伤心点，周向扬转头抓住了张朝的衣服，靠在他胸口哭。

　　张朝有点慌，然而周亦还火上浇油，转身要走：“你那么讨厌我，那我走了。”

　　“不要走！”周向扬立即伸出手要周亦抱，“哥！不要走！”

　　张朝赶紧把周向扬还给周亦。

　　回到周亦怀里，周向扬才压小了哭声，像是被抛弃的小狼崽的呜咽，透着他这个年纪还说不清楚的委屈和难过。

　　作为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的人，张朝没办法深刻理解周向扬的感情，但是最直接的难过这种情绪，能从哭声里听出来。

　　周亦一直安抚着周向扬，让他别哭了。他眼里也有些什么情绪，是张朝不能理解的。

　　“既然他不想回去，还是让我在我家睡吧。让他到一个新的环境去逃避一下。”他这么对周亦说，然后强调，“我不会觉得麻烦或是被打扰。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来，我家有空房间。”

　　看着再次伸出援手的张朝，周亦又摸了摸周向扬的脑袋。张朝说得有道理，让周向扬到一个新的环境去逃避一下也是好的。他也是这么长大的，所以他明白向扬对突然要和父母生活的那种抗拒。

　　带向扬去爸妈这件事不能急，要给他时间接受。

　　周亦抱紧了周向扬：“那走吧。”

　　…

　　回到外婆家，屋里还很静，只有客厅的电视传来声音。

　　周亦在屋外给他爷爷奶奶打电话，说清楚刚才的事情，而张朝负责把周向扬带去外婆的房间。那有空调，虽然是他逼着外婆开的，而且温度调得比较高，但是总体还是比他的桑拿房舒适。

　　外婆睡眠浅，开门开灯后，就有些醒了。

　　“外婆，让周向扬来你这睡吧。”

　　外婆躺在床上笑了笑，对周向扬招手：“向扬过来吧。”

　　周向扬揉了揉眼睛，看状态也已经困到迷糊了，特别刚才还哭闹了一场，听到外婆的话，迈开小短腿走过去，手脚并用爬上床。

　　“外婆你睡吧，我不打扰了。”

　　“好。”

　　就这么说话间，周向扬已经躺好在床上闭眼了。张朝不再多说，关灯关门离开房间。周亦还在院子里打电话，张朝做好主人翁，去把空房里把被子和枕头从衣柜里拿出来。收拾的时候，周亦进来了。

　　“只有风扇没有空调，要不要我给你拿个扇子？”张朝问。

　　“不用，初中住宿的比这热，惯了。”

　　张朝记得外婆说周亦初高中都是在这边读的，学校宿舍条件有限。

　　“没别的了。”张朝看着床上的被单和枕头，床是硬木板床，只铺了一张竹席，“我先出去，你有事情再叫我，我就睡隔壁，我外婆在另一间。”

　　“嗯。今天麻烦你了。”周亦再次表达歉意。

　　“没事。有人来热闹点，我不喜欢冷清。”张朝解释完，转身把衣柜的门关好，然后离开了房间。

　　一切稳妥，他也回房睡觉。

　　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张朝照常被热醒。睁眼能感觉后脑勺处的头发是湿的，床单早就被他踢到床的角落，滑了一半坠在地上。他弯腰伸手去把被单扯回床上，人也没有了睡意，干脆起床，穿着拖鞋到门外去吹吹风。

　　然而没想到门口院子坐着一个人。

　　“你也被热醒了？”他走过去。

　　周亦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去：“嗯。”

　　这时候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但天已经快亮了，晨曦的薄云浅浅散开，远山绵延起伏，重峦叠嶂，有种中国水墨画的朦胧韵味。

　　周亦坐在有椅背的小木凳上，张朝在走出去的时候，也顺手拿了一张小矮凳，两人一左一右，像两个高大的门神分别坐在门口两侧。屋檐下吊着晒干的橘黄色玉米，张朝的脚边也有一些已经剥开的和完整的，他捡起一根，玩似的一粒一粒剥。

　　旁边那人他也没有冷落，话题接着刚才的，“你不是说习惯了吗？怎么跟我一样热醒。”

　　“习惯被热醒也算习惯。”周亦回答。

　　张朝转头看他，发现他脸色不算太好。不是不高兴，而是心里有事情，至于是什么，不用问也知道是周向扬的事。

　　弟弟抗拒成这样，当哥的担忧也很正常。虽说和这自己无关，但昨晚种种，他也算是掺和进了他们这件家事里，所以他还是问了一句：“向扬的事情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周亦转头看了他一眼，“暂时没有。”

　　说完这些话，空气又安静下来了。屋里响起了外婆的脚步声，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外婆看见他们，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都起来了……我去煮早餐，你们想吃面还是粥？”

　　张朝回来后早餐基本是喝白粥，配奶奶腌制的小菜。院子外的那棵酸杨桃树，趁还青的时候摘一些回来，切片，杀掉一部分水分后，用盐和辣椒腌制。几天后，酸杨桃片变成了淡褐色，被盐和辣椒吃透，酸爽咸辣，一片就能干掉半碗粥。

　　外婆这样问，张朝想，还是喝粥吧。

　　“喝点粥就可以了。”周亦回答。张朝很满意这个答案，自顾点了一下头，然后专心继续掰玉米。

　　周亦回屋里的卫生间简单解决了洗漱的问题，张朝借了一支一次性牙刷给他。搞定后出来，他接着就去厨房帮外婆。

　　张朝看着他进进出出地帮忙，佩服他干活那么利索。同样是起得早，他只想这样坐在门口，边看着远处的山景发呆，边剥玉米。

　　七点左右，粥和小菜都准备好了。除了腌制的酸杨桃片，还有一碟切碎后，加辣椒爆炒的咸菜。这应该是周亦的手艺，张朝坐在客厅门口的时候，就闻到了厨房门口飘来的香味，那个时候外婆走出来了——外婆家的厨房是独立的小屋，位于房子的左侧，和柴房并排。

　　周向扬也醒了，自己去外边的水井那打了点水洗脸。回来后坐上餐桌旁的椅子，和大家一起吃早餐，气氛祥和。

　　小孩子不记隔夜仇。吃完早餐后，张朝和外婆一起在门口目送周亦和周向扬牵着手离开。

　　外婆说了一句什么，张朝没仔细听，他看着周亦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想周向扬这事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他应该还会有机会和周亦交朋友的。

　　*

　　晚上张朝一个人出门去小卖部。有很多种路线可以走，他一般选最近的那条，但今晚有闲心，特意绕上了去周向扬他们家的路。

　　和外婆家那样位于村子的边缘不同，周向扬家藏在巷子里。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房屋里透出来的亮光幽幽照亮巷子的路。到的时候，周向扬家大厅的门是开着的，透出暖黄的灯光。张朝走上去，离近了就能听到电视机的声响，他爷爷奶奶都在客厅看电视。

　　张朝略有些尴尬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直接问：“周亦在家吗？”

　　“周亦出去了，你找他什么事？”奶奶回答。

　　“没事，就是过来找他玩。”

　　“他应该等会就回来，你进来坐着看会电视先吧。”爷爷奶奶们很热情，说着，已经站起来给他找凳子。

　　“我还要去小卖部，改天再过来。”张朝不想进去，所以说完赶紧走。

　　出了巷子继续去小卖部，结果没在他家找到人，反而在小卖部门口见到了坐在石凳上的周亦。似乎是在等人，因为一旦有人或是车靠近，他就会认真看一眼，张朝就是这样和他对上视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