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两巾

16、此生自断天休问

　　主上只是笑笑继续道：老乞丐们走的时候我和你们差不多大吧，答应了老乞丐们不行乞，便只能去城外山林，河里做些陷阱。捕捉些鱼蟹，也吃过青蛙，老鼠，蝎子，金蝉……有幸逮到兔子就带进城里换些盐巴，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随便摘些果子充饥，饿极的时候谁还管它有毒没毒。
　　有一天我收陷阱里的鱼虾时看到从上游漂下来一个人，我只当这人也想入土为安吧，也不管他死没死便一手拖着他的脚准备找个好挖坑的地方埋了，不想拖着拖着他咳嗽起来吓了我一跳。
　　既然活了我便丢下他不管，赶紧去看我的陷阱怎么样了，今天的吃食还不一定有着落呢……
　　几天之后，那人带上一帮小弟来找我，我只当他们想抢我的鱼干儿，就像这山里的黑熊。他让我跟他走，带我吃香的喝辣的，我问他，跟你走可以考秀才吗？那人和他的手下哄堂大笑，连说着可以可以。
　　我便跟他们走了，他们虽然是一群混混，平日里从那些请不来护卫的酒楼饭馆里收些保护费，但总算是很少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我虽学了些“手艺”但总觉得不妥，就离开了那儿继续在墙根下面听学堂先生讲课，心想哪老乞丐们总不会害我，听一听肯定是有用的。他们希望我考秀才，我又没事可做，便来听课吧。后来就每次回山里攒够三天的干粮就下来听课，周而复始。
　　有一天我在墙下面吃着鱼干儿念叨着：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说的难道是君子怀里藏着武器，等有机会就拿出来给敌人一下吗？可是先生又说仁者无敌，这次我听清楚了说的是：仁慈的人天下就不会有他的敌人，这句真有道理。那君子可是形容读书人最好的词儿了，应该可以算得上仁慈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寻思偷偷伤人呢……我正思考，忽然脑袋上挨了一板子，我回头看却是先生脸色铁青拿着戒尺欲再打我。
　　“你是哪家的学子？怎的这般有辱斯文？”我说我是乞丐家的，他看了看我破烂的衣裳怔了怔，又问：刚说的话哪听来的？我回道：我不敢离学堂太近，便在这里听你讲课，有的地方听不清，你别生气莫再打我了。
　　“你就学了什么？”
　　我就把我知道的一点点背给他，七零八落的背了有半个时辰。他问我为什么要来听课，我就说老乞丐们活着的时候不让我讨饭，总希望我这个小乞丐能考上秀才，我总该完成他们的愿望。
　　“你以后可以去门口听。”
　　我说我不去，我知道听先生们讲课是要钱的，我没钱，我在山上抓了够吃三天的鱼我就来听你三天的课，说罢让他看看我的咸鱼……
　　后来他赶走了学子们带的书童，命他们以后只能独自来上课。所以我离学堂可以越来越近慢慢能听清那先生的声音，他讲的极慢极好极细致，可他的学生却越来越少，我知他故意照顾我。
　　那一天我用捡来的毛笔，和了炭灰在墙上给先生留了信：我走了，您很好，请还给他们讲快的学问吧。
　　这几个字我是请学子们一个个教我的，虽然学的时候偶尔受些侮辱，却还是学的极认真，是以写的极端正。
　　离开学堂之后我明白自己大概是成不了读书人里的君子，还是做江湖人里的大侠吧！于是我在世间混迹完了这四年，除了阴谋背叛其余乏善可陈，便不讲予你们听了，我感觉累了，我读过些书，知道些道理，我知道这四年我经历的不是我想象的江湖，不知道是老乞丐们教的不对还是先生教的不对，或者是这个江湖不对，好在自己从未做过违背良心，超越底线的事情，得以心安理得的抽身而退。
　　后来我回到天京城偷偷来看先生，发现墙上的字还在，他的学生又多了起来。我没有颜面见他，只欲打听他的名讳，只是还没打听到他的名字，先看到了你们被牙子卖到青楼的事情……
　　现在我想明白了，若没有被老乞丐们逼迫不得行乞，若没学会混混与贼的本事，若没有先生细细教我的书中所说的道理，若没有那四年受的折磨……若没见识过这世界待我的好，未见过这世上的恶。我们便不会有这样的缘分！我从不怨我命途多舛，只是这江湖变味儿了，百姓太苦了，这样的世界，我看着难受。
　　所以我救你们，虽然开始很害怕，可是我想尝试对抗这个世道，看看我们被碾成灰，还是得以苟延残喘……
　　迟启听到这里突然懂了，后来的陌峥一直在跟这个病了的帝国对抗，跟这个腐朽的世道对抗。他从来不想和光同尘，从来不想独善其身！他做的是自己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他无情，从不介意手段，从不珍惜人命，对自己甚至比对别人更狠。他又慈悲，他胸怀天下又可以照顾到身边每一个人。别人无法描述他，好坏不能界定他，善恶不能限制他。他从无信仰，对自己这个皇帝也从无敬畏，他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然后一直做下去……
　　可主上说完自己的经历后我和长青妹妹还是一筹莫展，不知给主上想什么名字好，这时那个爱揪胡子的老者和木嫣从石头后面出来，那老者手里拎着大饼和鱼汤尴尬道：刚到刚到，正凑巧听见阁下欲起个名字，老朽读过几年书，不若阁下再讲讲救下这俩丫头之后的事，我也好帮忙为阁下想个好名字。我等在这深山老林里，对外面的世界也很是好奇。
　　主上直起身道：谢过老者好意，非是我不愿讲，只是怕给贵处招惹麻烦，先前所说并不是客气话，明日一早我们便走，若日后有人寻到这里，老者千万不能说见过我们，我等自然寻个别的方向，找处地方生活。
　　木嫣听到这却是急了道：你这汉子白长的那么高大，怎么啰哩巴嗦的，这里离天京城逾三百里还多，又没有正经的道路，如果不是这老头养的这些狗，我都出不去这林子，我之前就没想过有人能跑到这里，还是这些狗先发现的你们，是你们命大。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有人能找到这里，之前赶你们走一来是试探你们是不是冲这里来的，二来就算你们偶然到此，也得看看你们是什么人，随便让你们进村就是对里面十几户人家的不负责任。
　　“所以别那么小气，一点一点详细讲讲，我好久没听故事了。不用着急明天走，山里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盐，等你们自己找到有盐的地方生活，说不定尸体都烂了。”
　　主上此前肯定也有这样的担忧，所以一直希望我们能留下，不过现在看来那姑娘不着急赶我们走，这里也不怕被发现，没了后顾之忧我们三个边狼吞虎咽吃着饼子鱼汤，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段经历说出来了，长青妹妹与我更是边说别哭，被噎了好几次……
　　“你们遇见的那个老者，我怎么总感觉有点熟悉啊！”
　　迟启开始苦思冥想，莫名的熟悉感到底在哪，突然自己也一揪胡子像记起了什么问道：他是不是长得高大，胡须比头发长，眉心还有一颗痣！
　　王钰儿道：就是陛下猜的那个人。
　　小七疑惑道：你们说的是谁？
　　迟启面色复杂的回道：那个在大牢跟我抢饭吃，逼着我苦学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