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春来，莫道春晚》煮酒闻香

3、险中生

　　周身树木丛生，小路蜿蜒曲折。

　　一处枯黄的杂草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如潇停下脚步，背靠一颗大树掩盖住娇小的身形。

　　她心如擂鼓，汗液将手心浸得湿透，她捏紧拳头，想给自己一些力气，若是被人抓住，她根本跑不了。

　　窸窣的声响越来越大，杂草抖动，一只长长的耳朵冒着渐起的雪点探出草丛，红色的眼睛懵懂地望了一眼，蹦跳着走了。

　　是只兔子。

　　沈如潇猛地放松下来，耳朵里隆隆作响，以至于脑袋都是蒙的。

　　是她草木皆兵了。

　　沈如潇继续向前走，此处没有躲藏地，她得想办法找个地方待着，好让随行的人找到她。

　　不知走了多久，她目光一凝，看着不远处，地面逐渐开阔，一间房屋在树木遮挡间依稀可见。

　　这里有人住？沈如潇心下疑惑，朝房屋走去。

　　走近时，沈如潇察觉到这是一间无人居住的荒废的小屋。

　　由低矮的篱笆围成的简陋小院，杂草丛生，地上的雪无人清理，平平整整地铺成一块儿，门上蜘蛛结网，凌乱不堪。

　　她确认四下无人，推开门进去，猛地，她像是被定住一般停留在原地，似乎门里的景象另她大为惊骇。

　　李二是沈家的车夫，他沿着马车痕迹找到沈如潇时，看见她正站在一处房屋门前，神情似笑非笑，但眼中分明有泪光闪烁。

　　他犹疑地走上前，轻声唤道:“小姐。”说着，他也看向屋内，这一看，连他也呆住了。

　　屋子不大，满满当当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米袋，层层叠叠，上面还有官印。

　　这些都是行军用的物资。

　　原来楚晏浔假意送出粮草，实际上是将它们私藏在了路上某处破落的房屋里。

　　沈如潇突然大笑起来，眼里的泪终是落下来，她心道:沈如潇啊沈如潇，上天待你真不薄，若是此事报给上面，楚晏浔私扣粮食的罪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笑够了，她冷静下来，对一旁还在呆愣着摸不清情况的李二道:“李二，过来，拜托你件事儿。”

　　李二刚走出山林，就碰见了沈府来找沈如潇的人。

　　他赶忙迎上去:“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啊，小姐受伤了行动不便，正叫我先出来找人帮忙呢！”

　　“她在哪儿？”一声泠泠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坐在马上的男人风姿卓越，气度不凡。

　　李二眼前一亮，他是认得这个打小与小姐同窗的玩伴的，小姐让他将粮食的事情报官，那与他说应当也是可以的。

　　他忙凑上前去，对林墨锦小声说了些什么。

　　林墨锦听罢，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收紧马绳，对一众人道:“你们在此处候着，我去找人。”

　　说罢，驾着马朝山路走去。

　　林墨锦寻着车辙凌乱的痕迹找到那处房屋时，没有看到沈如潇的身影。

　　他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推开屋子的门。

　　那一刹那，他感觉到门后忽而冲过来一阵风，他转身反制住来人，看清那人样貌，力道不由得放轻了些许：“袅袅，是我！”

　　沈如潇还没来得及挣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手上拿着的簪子一松，掉在地上清脆作响。

　　“墨锦哥哥！”她看清来人，来不及想他是怎么过来的，哭着扑过去，“你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是追她的刺客找上来了。

　　林墨锦身体一僵，但感觉怀里的人有些许颤抖，安慰道：“没事了，别怕。”

　　沈如潇慢慢冷静下来，察觉到不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林墨锦拿出帕子给她，让她擦泪：“我们先出去。”

　　“这些粮食……”沈如潇想起正事，指着一屋子的东西，有些担心。

　　“我稍后找人暗中看管，放心。”林墨锦看了一眼粮食袋，确实是被全部扣下了。

　　“脚怎么样了？能走吗？”林墨锦见她的一只脚似乎使不上力，问道。

　　没等沈如潇回答，他就半蹲下来，示意她上来。

　　沈如潇犹豫了一瞬，还是趴了上去。

　　算了，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候。

　　“墨锦哥哥，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当感觉不再那么危险的时候，沈如潇才问道。

　　“今日我差人去你府上送信，得知你来寺庙，特来寻你。”

　　“可是查的事情有什么进展？”沈如潇眼睛一亮，她深知林墨锦的秉性，若不是十分重要的大事，也不必专门为此着急来寻她。

　　“嗯，我沿线访查，得知本应接收粮食的官吏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今日又发现粮食被人扣在城郊，证据确凿，楚晏浔……跑不了。”

　　提到那个名字时，林墨锦停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背上的小姑娘似乎是喜欢太子的，这么一想，他便有些不快。

　　“那皇帝那边可行？”沈如潇没有意识到林墨锦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反倒担心皇帝对楚晏浔太过宠爱，放过了他。

　　“放心。”林墨锦不想多说，沈如潇便也不再问，只笑道：“谢谢墨锦哥哥！”

　　小姑娘的嗓音清清脆脆，从耳后沿着脖颈酥酥麻麻地传过来，染上一片绯色。

　　冬日的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虽不浓烈，但也不知不觉照化了一点点积累多日的雪。

　　沈如潇被林墨锦平安送回沈府后，她没有对沈母说路上被人行刺的事，只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来是不想沈母为她担心，父亲的事已经足够让她思虑过重了。

　　二来是敌在暗她在明，不知那些人是哪一派的，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母亲数落了她几句，递给她一瓶膏药，回到自己的闺房，她查看自己的伤势，脚腕果然肿得老高。

　　看来有一段时日不能多走动了。

　　她看着自己的伤，重生以后，许多事情似乎脱离了她的控制。

　　自己被人暗中下毒不说，还有人随时想要她的命。

　　但今日这一批人，她可以肯定绝不是楚晏浔的人。

　　楚晏浔只想要权，还没有蠢到直接来杀她。

　　这辈子与上辈子，唯一的变数似乎就是林墨锦。

　　难不成……是看她与林墨锦走得近便想杀她？那目的是什么呢？

　　沈如潇心乱如麻，脑子里的线索团在一起，怎么都理不顺。

　　她所知道的有关林墨锦的事情少之又少，根本不清楚他在官场上的敌友有哪些。

　　只是……上辈子好像听闻林墨锦行事果决，执法残酷，众多人对他不满，那时候她已经是太子妃，并没有在意，也没有过多打听。

　　看来，若是想知道有谁要害她，还得从林墨锦身边的人下手调查才行。

　　沈如潇长叹一声，第一次为自己能否改变上一世的结局而担忧。

　　又接连过了几日，京城中出了几次晴朗的天气，已然开始化雪。

　　“现在该是不会再有前些日子那样大的雪了，你父亲的军粮听说也成功运过去了。”沈母心情大好，携着沈如潇在花园中散步。

　　“那自然极好。”沈如潇应了一声，想到前几日收到林墨锦传来的书信，皇帝已将粮草的全部权力移交给了三皇子，沈如潇便知这事儿已经成了。

　　只是……沈如潇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虽然不知道林墨锦是如何说服皇帝的，但是楚晏浔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处罚，消息也并没有传出来。

　　也是，楚晏浔虽有私心，但总归是没有酿成什么大错，找个借口也能在圣上面前搪塞过去。

　　改天，好好去林府感谢一番吧。沈如潇心里思忖。

　　丫鬟小萤从外面进来，行礼道：“小姐，太子来访。”

　　“这孩子，八成是来找你的吧。”沈母笑着打趣，她还不知道楚晏浔背后做的手脚，只当他与自己的女儿关系甚好。

　　“娘，我去去就回。”沈如潇挤出一丝笑意，没有拆穿。

　　沈如潇走至前院，楚晏浔坐在前院的亭子里，庭院阳光充足，梅香悠悠，台阶上有些许雪化的濡湿。

　　“晏浔哥哥，”沈如潇欣喜般跑上前，“朝中传来了好消息，我就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

　　她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似乎真的因为这个消息无比高兴。

　　楚晏浔看了她好一会儿，心里一松，沈如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了，沈将军在前线保家卫国，他们的事是最重要的。”楚晏浔的声音混着丝丝缕缕的梅香和一片融融的阳光，听起来格外温柔。

　　沈如潇恍惚了一瞬，上一世有多少个瞬间是这样被他骗到的？

　　头顶落下一大片阴影，当沈如潇反应过来，察觉到楚晏浔正抱着她。

　　“如潇，等沈将军凯旋，你当孤的太子妃好不好？”

　　指间又开始颤抖，接连着整只手都开始不受控制般痉挛，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她压制着翻江倒海想要呕吐的冲动，压着嗓子呜咽一声，看起来像激动得难以自持。

　　她说：“若父亲能凯旋，那……甚好。”

　　沈如潇虽然没有给他准确的回答，但听在楚晏浔耳里，就当她是答应了。

　　后来的楚晏浔又说了些什么，沈如潇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只是顺着他的话说，直到楚晏浔提出告辞，沈如潇才如释重负。

　　化雪时，空气中的温度似乎比平常低很多，寒风刺骨，吹得梅香都淡了些许。

　　沈如潇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回头，就见一人站在雪中，长身玉立，神情淡然。

　　是林墨锦。

　　不知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沈如潇心里升起不知从哪而来的慌乱，想向他跑过去。

　　跑过去干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总感觉若是不说些什么，林墨锦又会与她越来越远。

　　她一时心急，又或是还没有从与楚晏浔相处时那种恍惚的状态回过神，还差点滑了一跤。

　　“袅袅啊……”林墨锦没有扶她，他的叹息伴随着冷风，刺得沈如潇遍体身寒，“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要用命去吃很多很多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