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镇》一别星辰

3、文弱书生 出毒计

　　土匪头目在朱婉晴的屈从下心满意足，决定在撤离前重新开启酒楼，以庆祝兼探听情报。酒楼作为信息流通的重要场所，朱婉晴的挖掘亦源于手下在此用餐时偶然发现的美人。
　　“酒楼重张，限时优惠！”
　　初开业的一日，由于土匪头目的恶名远扬，顾客稀少，唯有好奇者忍不住借机上门，意在探听酒楼的内幕。头目手下对此颇为愤慨，欲教训这些探子。
　　土匪头目却明白，来客中不乏镇长的眼线，甚至大户人家的仆役，表面上是来消费，实则是刺探虚实。然而他并不在意，坚信早晚会有各地商旅带来有价值的消息。
　　夜幕降临，朱婉晴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会有客人来吗？”
　　确实，真的会有客人来吗？
　　“怎么？还想借机逃走？我警告你别痴心妄想，只要你安分守己地待在我身边，我保证你毫发无损，甚至能赐予你富贵生活！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土匪头目愠怒地训斥，显然尚未完全降服朱婉晴。随后，他再度猛烈征伐。
　　拂晓时分，土匪头目困倦至极，连日辛劳使他疲态尽显。朱婉晴则身躯酸软，费力揉搓双臂，机械地捶打腿部，麻木地将药膏涂于淤青和齿痕累累的伤口之上。两行晶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清晨，朱婉晴起身整理，轻推开了父亲的房门。
　　父亲虽病情稍有好转，但刚苏醒便扬言要与土匪拼命。土匪头子一度动了杀机，朱婉晴以泪洗面苦苦哀求，她的悲切模样打动了土匪，加上父亲是牵制她的关键，土匪才暂且饶过了他。然而，若父亲执意复仇，不顾一切，朱婉晴无论多么美丽，土匪仍有无数手段让她屈服，历史上有多少贞烈女子最终也难免妥协，不过是时间长短和策略的不同而已。
　　无奈之下，朱婉晴只好提议在父亲的汤药中加入安神药物，使其平静入睡。听着父亲均匀绵长的呼吸，看着他安宁无痛苦的脸庞，朱婉晴的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现在的她，只为父亲的安危而活，别无所求。然而，朱婉晴万万没想到，土匪头子从未想过接纳她父亲为岳父，他的手下更不愿天天照料一个老人。
　　朱婉晴的短暂受宠并不代表什么，日后或许会出现李婉晴、张婉晴、欧阳婉晴……在他们眼中，朱父对于朱婉晴也许是唯一的寄托，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无关紧要的负赘。于是，在那碗汤药中，除了安神之药，还掺入了慢性毒药。
　　表面上父亲沉睡且病情好转，实际上毒素正在侵蚀他的生命，不久便会毒发身亡。
　　土匪给予朱婉晴的希望，其实是更深的绝望。慈善之举往往出自富绅，而非杀戮成性的土匪。掠夺、收割和暴虐，既是土匪们的常态，也是他们本性的写照。手下人看透了她和她父亲的命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朱婉晴，这让她感到极度厌恶和恐惧，因为她听说被土匪头子抛弃的女子，往往会沦落为底层人员的玩物……
　　朱婉晴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里的危险至少仅限于土匪头目一人，而外面则是群狼环伺，对付一个已足够艰难。
　　“吱呀”一声，一名手下轻轻推开房门，对朱婉晴恭敬地道：“夫人，今天酒楼来了很多客人，手下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措手不及，请夫人帮忙照应一下。”朱婉晴认得这名手下，言行举止斯文，似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此前他还请来郎中救治了父亲，对她有救命之恩。
　　“客人？哪里来的客人？”朱婉晴困惑地问道。
　　手下略微弯腰，解释道：“大当家派人去各处酒楼采取了一些手段，吸引了不少携带大量银两的商人过来。所以今天客人较多。”
　　“土匪行径！”朱婉晴心中暗骂。她深知他们的手段，无论是偷盗还是威逼利诱，商客们都不敢不来。望着熟睡的土匪头子，朱婉晴知道如果吵醒他，自己很可能遭受惩罚，于是果断下楼迎接客人。
　　“夫人，我有点担心，朱老爷近日休息得还好，希望夫人不要做出傻事，以免让手下为难。”这话语看似劝诫，实则冷酷无情。
　　朱婉晴脚步一顿，侧脸看向手下：“我明白。你们大当家会教我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操心！”她心中冷笑，即便这个人救了父亲，也不过是听命行事，本质上还是铁石心肠。对他的感激之情瞬间消散无踪。
　　“辛苦夫人了。”手下适可而止，深知说得太多可能会激发朱婉晴孤注一掷地逃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心中暗叹，朱婉晴实在是个罕见的奇女子，面对如此困境竟能迅速调整自己，甚至还巧妙地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既能忍辱负重又能借力打力，用大当家来压制他。真是天意弄人，这样的女子实在奇特。她聪明、孝顺，又懂得制造舆论、借势而为。
　　为防万一，他示意其他手下密切关注这位“夫人”。
　　朱婉晴接手酒楼后，局面立刻变得井然有序，忙碌中不失条理。一时间，酒楼内一片赞叹之声。
　　“这位便是老板娘吧？”一位大胆的商客惊叹于朱婉晴的美貌，大声问道。酒酣耳热之际，酒楼内有人将朱婉晴的经历讲得绘声绘色，更有胆大的醉汉口出轻薄之言：“老板娘不妨过来斟杯酒，让我们也尝尝其中的滋味。”其他酒客或是跟着起哄，或是言语轻佻。真是酒壮怂人胆。
　　朱婉晴凭借专业素养，迅速稳住了酒楼的局面，相比之下，土匪虽善于打劫掠夺，却在酒楼经营上显得拙劣不堪。在她的调度下，酒楼瞬时恢复正常运作。朱婉晴洞悉那些酒客心中的苦衷，他们同样是被迫来到此处，内心充满恐惧，只敢对着她这个弱女子发泄情绪。尽管同为世间不幸之人，朱婉晴并未苛责他们，面对粗俗的言语攻击，也无法回应。最终，她选择离开喧嚣的大堂，走向了雅间。
　　“啪！啪！啪！”连续不断的瓷器破裂声从雅间传出。这令朱婉晴脸色一沉，自从酒楼建立以来，所选用的瓷器都经过精心挑选并倍加呵护，即使是土匪进驻期间，也未曾有过如此肆意的破坏行为。她阻止了手下进入雅间，决定亲自会晤那里的客人，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如此对待店内的器物，同时也想知道是何处招待不周导致此番状况。
　　满腔怒火的朱婉晴推门而入，还未及训斥，即刻看到一名身穿白袍的书生，血流如注，大部分白袍已被血渍浸透。那瘦弱的身影倚靠在椅上，犹如受伤的佳人，不禁令人顿生怜悯。视线沿着他的指尖移去，只见一道血痕赫然印在洁白的瓷片之上，尤为触目。
　　朱婉晴下意识地握住书生的手腕，探查脉搏，随即吩咐手下赶紧唤来郎中急救。
　　郎中到来后迅速为其止血包扎，文弱书生渐渐苏醒。
　　“咳咳……”书生微咳几声，吐出些许余血，见到眼前的景象，他知道自己获救了，但仍语气淡漠地说：“其实不必救我，我已是将死之人，何须浪费药材。还要劳烦姑娘照料，实在令我羞愧。”尽管书生口中说着抱歉的话，却透露出一丝不屑的意味。
　　一名手下因书生寻死之事影响了酒局生意，早已不满，此时更是愤慨：“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夫人肯救你是你的福分！若不是大当家严禁客人出事，加上夫人慈悲为怀，你现在魂归何处还说不定呢！”
　　“都住嘴，你们先下去忙。”朱婉晴打断手下的话语，面露不悦。她内心同样对书生的态度感到不悦，心想救人一命本是善举，却碰到如此不懂感恩的人。
　　“唉，这命啊！真是要命！”文弱书生哀叹自己坎坷的命运。“安心休养吧，既然已经得救，就顺其自然。”朱婉晴淡淡地说，这句话既是安慰书生，又像是自我宽慰。
　　“朱婉晴，你难道不想复仇吗？”文弱书生陡然一改柔弱姿态，骨子里弥漫出阴冷气息，眼中绝望被狠戾取代，凝视着朱婉晴，令她不寒而栗，仿佛隐藏着滔天怨恨与愤怒，随时可能喷涌而出。相较于面对土匪头子时的无力抵抗，此刻朱婉晴面对文弱书生的怨毒就像遇见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尽管外表虚弱，但那阴鸷的眼神却如临死的猎物面对致命一击。前者代表人性的贪婪，后者则出于生存的本能反抗。
　　“即便想，又能如何？”面对这股毒蛇般的压力，朱婉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文弱书生勉强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带着深深的恶意：“若想复仇，就必须付出代价！”话音刚落，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无力地靠回床头，呼吸也变得急促。
　　“看你现在的样子，虚弱至极，若不是我救你，你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问题。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即使我想复仇，你也帮不上忙。”朱婉晴挥去心中的异样感，看着眼前的虚弱书生，心底涌起一丝荒谬，竟有一刹那期待他能带自己逃离苦海，或许自己太渴望救赎。
　　朱婉晴无奈地摇摇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文弱书生竭力喊住即将离去的朱婉晴。
　　“先生还有何事？”朱婉晴本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却又莫名地停下脚步。
　　只见文弱书生从衣物中摸出一把小匕首，割开一处，取出一只小巧的白锦袋，递给了朱婉晴。
　　朱婉晴接过白锦袋，只见其精致秀美，显然并非出自文弱书生之手，应是一位温婉女子用心缝制而成，遗留的香气足以证实。
　　“打开看看……”文弱书生声音微弱。
　　朱婉晴怀着好奇打开锦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片粉色的胭脂花片。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闻了闻，那淡淡的幽香让人陶醉。朱婉晴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文弱书生虚弱地回答：“此花片含有剧毒，入口即溶，毒液直达肺腑，三天之内必死无疑。至于用法，你应该能猜得到。”说完，他看着朱婉晴，嘴角勾勒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仿佛预见了一个猎物即将步入圈套。
　　“你还在犹豫，不必急于做出决定，在我康复之前，我等待你的答复。”不待朱婉晴回应，文弱书生便自行躺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人质疑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性。手中散发诱人香气的胭脂花片提醒着这一切的真实性。薄薄的花片在手中越发沉重。朱婉晴如握住了潘多拉魔盒，内心恐慌转化为恶魔，似乎要吞噬一切。
　　“夫人，大当家已经醒了！”幸好朱婉晴及时将花片紧紧握住，低下头的手下并未发现异常。
　　朱婉晴面色平静：“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没人知道此刻朱婉晴内心的真实想法，下人也急忙去做自己的事情。
　　行至门口时，朱婉晴突然回头，试探地问文弱书生：“如果我选择告发你呢？”
　　文弱书生翻了个身，背对朱婉晴：“我等着你。”
　　朱婉晴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继续走向那似乎预示着悲惨命运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