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怨》鹿蜀七禾

34、除夕夜赠杏铃

　　大雪过后，眺远望去山川间俱是白茫茫一片，地面遮上一层厚厚的绒被，踏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近处屋檐上结满了冰凌，在日光下极为晶莹剔透，再朝屋檐下看去，几抹鲜艳的红色十分突兀。

　　有一处膳房正炊烟袅袅，热气腾腾。

　　“魏伯伯，菜我都洗好了，您先忙我去看看他们弄得怎么样了。”茉枝将装满菜的木篮放在刀俎旁，满眼喜笑的出去了。

　　“左左左，不不不，再往右边一点，啊呀，老八你会不会挂花灯啊。”在主屋屋檐下，十三边指挥边抱怨。

　　老八渐渐没了耐心，“你行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十三拿过老八手中的花灯，踩上木梯将花灯挂上，满脸自豪道：“看到没，应当挂在这才是。”

　　“我说你们俩，挂个花灯怎的如此久，待会你们还得贴楹联呢。”茉枝走过来调侃。

　　十三走下木梯，看着自己挂上去花灯心满意足道：“楹联他俩都还没写好，你急什么。”

　　“至空道长呢？怎不见他的身影？”

　　老八朝村庄一条小道指了指，“在照顾那些药人呢，他如今可巴不得整天与那些药人待在一块。”

　　茉枝颔首，“道长心真善，那便不去打扰他了，待用膳时再去唤他罢。”

　　屋内，一人执笔，一人磨墨，若是与其不相熟的人从门外走过，定会感叹一番屋内二人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萧熠珩运笔自如，洋洋洒洒地写着楹联，温娮站在一旁替他磨墨，待他将最后一字落下，温娮停下磨墨的动作，看着他写下的楹联道：“字如其人。”

　　萧熠珩扬眉看向她，腔调带着笑道：“你这是在夸我样貌好看？”

　　温娮：“……”

　　这人还真是给点甜头就蹬鼻子上脸。

　　待楹联贴好，茉枝又画了几幅年画贴在房门，一切布置完毕，放眼望去，整个村子喜气洋洋，不再似先前那般沉寂悲凉。

　　夕阳将尽，华灯初上，一道道美味佳肴被端至桌上。

　　鱼丸汤、蘑菇煨鸡、糯米团子、素烧鹅、雪花糕、白肉夹面子等佳肴数不胜数。

　　“魏伯伯，您厨艺怎如此好啊，真是太好吃了。”茉枝咬了一口糯米团子赞叹道。

　　魏徵笑道：“我常年在外极少回家，总需学几道厨艺来慰藉自己思乡之感吧，今日大家便敞开了吃，不够的话我再去多做些。”

　　“够够够，魏叔您真厉害。”十三夹着菜忍不住点头。

　　魏徵盛了一碗鱼丸汤递向温娮，“小郡主，我记着这应当是您喜欢的。”

　　温娮接过他手中的汤碗，“魏叔叔好记性，多谢。”

　　“你喜欢喝这个？”萧熠珩见她将碗中鱼丸汤吃得干净，问道。

　　温娮颔首，“这是南蜀淮京的特色，我自小便喜欢。”

　　萧熠珩盛了一碗鱼丸汤尝了一口，“还不错。”

　　晚膳过后，繁星与灯火交相辉映，众人在庭院内将白日制好的孔明灯放升入夜空。

　　孔明灯的火光照亮夜幕宛若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携着诸人对新年的祝愿，荡往无际月夜。

　　崖底深处的密林寂静无声，黯淡无光，远远不及悬崖上那般烛火通明，喧闹洋溢，仿佛是两个世界。

　　有一人影徐徐走近一座坟墓，她蹲下身，伸手将坟头积雪轻轻扫开，随后解下腰间酒壶，倒在坟头前。

　　酒香悠扬，融进清冷的风雪中，拂过她白皙的脸颊。

　　温娮在坟前席地而坐，她点漆的眸中盛满了四周的夜色，也盛入了眼前的坟冢。

　　“阿兄，”她轻声唤道：“我们终于又能一起过个除夕了。”

　　“今夜我放了一盏孔明灯，不知你能否看见，若是看见了便护我日后心想事成吧。”

　　她眸中隐隐浮动着泪光，“你，阿娘，阿爹如今应当在一处吧，也不知你们今日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想应当也是欢喜的，你可要少惹阿爹生气，否则等我与你们团聚之时定饶不你。”

　　“我如今可不再是当年那个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小姑娘了，我已经长大了，身手一点也不比你差，待我们见面比比可好？”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温娮仿佛未觉，继续道：“我如今能保护好自己，你们都放心罢，若是无事便来我梦中看看我，可好？”

　　“我真的……很想你们。”

　　温娮抹尽泪痕，静静地凝着她的兄长，五年了，她终于能再与兄长彻夜畅谈，安度除夕，只是这一次，倾诉的人是她。

　　“你怎么来了？”温娮微微侧头，望着来人。

　　“这么冷的夜出来，若是生病了，我可精力再照顾你。”

　　萧熠珩将手中带来的狐裘披在温娮身上，挨着温娮席地而坐，轻叹道：“在这种地方守岁还真是奇特。”

　　“你不想在这便回去，我可没让你同我一起。”

　　萧熠珩轻“啧”一声，“我冒着风雪来陪你，你可不能如此狠心赶我走，再说了，这处安静些，正合我意。”

　　温娮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道：“随你。”

　　萧熠珩漫不经心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赶往走，还是想我陪着你吧。”

　　温娮横了他一眼。

　　半晌，萧熠珩沉默地将手中之物递至温娮眼前。

　　温娮从他手中拿过，借着幽淡月色方才看清此物，她疑惑道：“你给我杏铃做什么？”

　　萧熠珩极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就当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温娮眼中疑惑更甚，将手中杏铃递还给他，“多谢你的好意，但你记性怎如此不好，你忘了我们是一同制作的杏铃，我自己有一个，你的还是拿回去罢。”

　　萧熠珩被她这一番言论噎住，良久，他道：“你记性好的话便再想想当初是为何要制这个杏铃。”

　　温娮细细思忖一瞬，道：“禺阳杏铃节的习俗啊。”

　　萧熠珩见答案呼之欲出，有些许紧张道：“然……然后呢？那个摊贩与你说了什么？”

　　温娮又想了想，道：“说这杏铃是要将它亲手送给自己想要相守一生之人。”

　　她将杏铃塞入萧熠珩手中，平静道：“既然它如此重要你更不应该给我了，自己好生留着罢，将来送给你身边重要的人。”

　　萧熠珩：“……”

　　他看着手中被还回来的银杏铃，哑口无言，思绪一片混乱。

　　她到底明不明白他赠她杏铃的含义啊，还是说……

　　萧熠珩抬眼看向温娮。

　　还是说，她拒绝了他。

　　还真是心狠啊，一点犹豫都没有。

　　萧熠珩眼底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他将杏铃收入怀中，若无其事般望向繁星点点的夜幕。

　　“阿娮。”

　　“嗯。”

　　“愿新年，胜旧年。”

　　温娮浅笑，“愿百事，皆如意。”

　　沉夜无声，莹莹月光紧随两人的身影铺洒在山林间的小道。

　　“那些药人用不了多久便能清醒过来，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温娮凝着雪上的月影，道：“回淮京，报仇。”

　　“报仇？你自己？”

　　“嗯。”

　　静默一瞬，萧熠珩开口道：“我帮你。”

　　温娮摇了摇头，“南蜀淮京局势太过复杂，你若不想惹到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还是不要插进来，何况你有自己需做的事情，不是吗？”

　　萧熠珩悠悠道：“局势复杂？那真是巧了，我偏喜欢生活在这种局面之中，况且我又没说我会明着帮你，只要我不想，无人能查到我身上。”

　　温娮思虑片刻，道：“你想让我你替在淮京做什么？”

　　萧熠珩闻言颇觉满意，“不亏是与我做过交易之人，聪明。”

　　“所以你想如何？”

　　“不急，等到了淮京我自会告知与你。”

　　“好。”

　　“那咱们这算是又达成了一个交易？”

　　“嗯。”

　　“不对啊，阿娮，”萧熠珩朗声道：“我若没记错你好像还欠我一个人情吧，要不你就当还我人情？”

　　温娮冷笑，“我若没记错你也还欠我一个人情，要不你就当还我人情？”

　　萧熠珩：“……人情日后定有机会还，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次日，温娮方起，茉枝神色匆匆地敲响房门。

　　“小姐，您醒了吗？有要事。”

　　“进来吧。”

　　茉枝关好房门，将手中信条交给温娮。

　　温娮展开看来，“外祖母让我们即刻启程回宫，越快越好。”

　　茉枝担忧道：“会不会是宫里发生了何事？”

　　温娮心下一沉，“或许是罢，外祖母传信来得匆忙，此地离淮京距离甚远，以防万一我们得即刻启程回京。”

　　“好，我现在就去收拾行囊。”

　　新春伊始，瑞雪为山川河流缀点新妆。

　　魏徵听闻二人回京一事，赶来道：“小郡主，我与你们一同回京。”

　　“魏叔叔，事出突然，您身上的毒素还未彻底排除，不宜跋山涉水，我与茉枝先走一步，待你身子完全好了再回京相聚罢。”

　　魏徵叹息一声，“也罢，我便不拖你们后腿了，你们回京路途遥远，一路小心。”

　　“嗯，魏叔叔放心。”

　　“收拾好了便走罢。”萧熠珩悠哉悠哉地走至温娮身侧，“可不要误了时辰。”

　　魏脸色变了变，“你也要去？”

　　萧熠珩轻笑，“诶，猜对了。”

　　魏徵语气不耐道：“你去做甚？难不成你家也在淮京？”

　　萧熠珩侧目看了眼温娮，笑道：“也不是不行。”

　　“魏叔叔，他去淮京是有要事，便与我一同启程了。”

　　为避免二人陷入争论，温娮开口解释了一番，她也不知怎的，总觉得魏徵对萧熠珩似乎一直抱有些敌意，看他极不顺眼。

　　温娮既同意萧熠珩随她一同走，魏徵便也无话可说，朝萧熠珩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你……”

　　见温娮欲言又止的模样，萧熠珩好整以暇道：“你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与我的？”

　　“你不去同至空道长告个别吗？”

　　萧熠珩轻挑了下眉，噙着笑道：“你都知道了？”

　　温娮点了点头，“上回他找你，我路过听到了些，不是有意偷听的，我耳力较常人好。”

　　萧熠珩低笑，“我又没说你不能听，如此紧张做什么。”

　　“知道便知道了，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

　　说罢，他转身走出屋内。

　　温娮愣在原地，什么叫她迟早也会知道？难不成他原本便打算将此事告知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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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愿新年，胜旧年。——出自南宋画家杨无咎《双雁儿·除夕》】
【愿百事，皆如意。——出自宋代无名氏《失调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