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鹿下泉响

4、第四章

　　顺着宋凛的目光，梁宵看到自己打印出来的游记，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心虚又有些好奇地道：“LL同学有两把刷子，我这篇估计要被老江贴出来当范文了。”

　　宋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唇边扯着一抹淡淡的笑。

　　宋凛综合实力强，是市一中数一数二的学霸，入学以来就被当成清北的苗子培养。虽然平时为人谦和，但从不阿谀奉承，鲜少轻易对别人表露出赞赏，显然他对LL帮他写的游记也是满意的。

　　梁宵见状，对宋凛的游记来了兴趣，双手摊开在他面前索要道：“对了，你的呢，我看看她给你的版本怎么写的？”

　　“她发群里了，你自己看。”

　　“对哦”梁宵低着头，掏出手机在桌子下方遮遮掩掩地看了起来：“她还挺细心，把文档都命名好了。”

　　只见他眉头微皱，凝眸看了会，将手机扣在大腿上，像发现什么似的抬眼看着宋凛，控诉道：“不对吧，她帮你写的怎么这么文绉绉，用词用句之考究，我的简直是白话文，一样的价格是我不配吗？”

　　方之耀本来已经转回去看课本了，被梁宵略高的音量吓到，疑惑的目光瞟了过来。

　　梁宵降低了音量，解释道：“没事没事，耀哥你继续看书。”

　　宋凛正用湿纸巾擦拭着一个多月没用过的桌面，闻言抬眼看着梁宵，反问道：“刚刚是谁很满意的，说可以当范文了。”

　　“是比我自己写得好，但是她差别对待得太明显了。”

　　“我怎么觉得她是量体裁衣，有的放矢。”

　　“什么意思？”

　　“你看看杨祁的”

　　梁宵又鬼鬼祟祟地低头翻看了下手机，他头顶有一个头发旋，中间有两根发梢微微翘起，随着他的动作抖动着。

　　“嘿，合着LL同学慧眼识珠，判断了一圈觉得我语文最差，我脸上写着我语文不行吗？”梁宵压低声音道。

　　宋凛轻笑出声，只道：“虽然没有，但她的判断是对的。”

　　一个暑假过去，宋凛对在文书街见过的黎礼只剩一个朦胧的印象了，是个清秀却很有韧劲的女生，像杂草堆里破土而出的修竹。此刻，他又莫名觉得，她身上有种不太正派的聪明劲，像只狐狸一样。

　　“宋凛你过分了啊”

　　宋凛对梁宵的反应见怪不怪，笑着建议道：“你要是介意，我那篇给你用。”

　　“我用了你的，你自己呢？”

　　“我假期自己写了”

　　梁宵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狐疑地打量着宋凛：“大哥，你花320是为了合群吗？”

　　宋凛淡淡扫他一眼，不打算解释：“不要算了。”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好奇心？但他不会跟梁宵探讨这个。

　　“我还真不要，我怕我的水平支撑不了这文绉绉的文风，被老江发现就完了。”

　　梁宵确实语文不行，全靠理综和数学撑着，勉强排在年级前一百。老江常说，梁宵把语文补上来，可以挤进年级前二十。

　　老江是高二（8）班的班主任，教语文，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笑面虎，经常上一秒笑嘻嘻，下一秒就开始处置不交作业、违规违纪的同学，最不怕班丑外扬，每次罚站同学，只在本班教室后排罚站力度是不够的，必须安排到走廊去接受全年级围观。

　　市一中收假返校这天，按惯例不上课，学生下午到校，晚上上两节晚自习。

　　一般第一节晚自习老师不会来班里，学生们补作业收作业，老师们参加年级组工作安排会，第二节晚自习，班主任才会到班里给同学们开会。

　　宋凛看书间隙，第三次瞟到梁宵光明正大打印出来的游记时，忍不住提醒道：“交打印稿，老江会让你重写的。”

　　梁宵半趴着的脑袋瞬间抖擞了起来，想了想上次被因为忘记写一张卷子，被老江叫到办公室去的场景，后怕且认命地掏出作文本，开始手抄游记。

　　“这个引用是哪篇文章的？”

　　“这斗拱我知道，这阑额是什么？”

　　“耍头？”

　　梁宵边抄边对文中出现的专业术语念念有词，片刻，他实在忍不住，转过头对着宋凛道：“LL同学莫不是专门做了一番学术研究才输出的游记，这些用词也太专业了。”

　　宋凛停下手中转着的笔，认真道：“有可能。”

　　“小才女呀”

　　宋凛指尖翻过一页书，闻言只是轻笑，不做评价。

　　直到第二节晚修铃声响起，梁宵才把文章抄写得差不多，他的碎碎念也随之截止。

　　一个暑假的功夫，老江似乎更加圆润了，他架着眼镜的脸上似乎又横向长了几分，笑起来更加温和了。

　　老江站在讲台上，笑看着同学们道：“假期从你们踏上校车大巴那一刻就结束了，同学们该收收心，投入到新学期的学习中来。进了校门，你们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不再是高一生了，高二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再不好好打基础，高考就相当于废了一半，高三是大家检验短板，查漏补缺的战场，不是给你打基础的大后方了，所以同学们，趁现在，高二才刚刚开始，打起精神，好好学习，一切都还来得及。”

　　老江是一个擅长灌毒鸡汤的班主任，同学们见怪不怪，总有一些迷茫的学生对这种毒鸡汤格外捧场，班里稀稀拉拉响起了掌声。

　　老江很受用，继续开心地道：“对了，今年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黎礼同学，让我们……”话音随着他的目光落在宋凛右手边的空座位上，戛然而止。

　　“宋凛，你同桌呢？”老江疑问道。

　　班里的同学看热闹般地回头看着突然被点名的宋凛。

　　宋凛搁下手中的笔，抬头道：“可能还在路上？”

　　老江扶额，从裤兜掏出手机，边打电话边走出了教室。

　　老江前脚刚走出教室，班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怎么这时候还有转校生？”

　　“这时候转过来的，背景都不一般，估计又是哪个关系户硬给塞进来的。”

　　“我听说捐五百万修明礼堂的超级校友，今年他侄女转学过来了。”

　　“难怪安排做宋凛的同桌。”

　　“文科班那个姜南知道了，要有好戏看了。”

　　“想看好戏的是你们吧，也不知道新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宵听着，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宋凛，幸灾乐祸道：“姜南知道你这学期即将有一个女生同桌吗？”

　　姜南是文科班高二（16）班的一个女生，跟宋凛一起是学生会的。宋凛是学生会会长，而姜南是文艺部部长，因为有舞蹈特长，人又长得漂亮，常年搭档宋凛作为主持人，组织年级各种学校活动，两人是年级有名的金童玉女，久而久之就开始有各种两人的绯闻传出。重要晚会，姜南也会表演舞蹈节目，有一次宋凛代表学生会送过一次花，在本来就纯情的高中，本只是礼节性的送花便显得极其暧昧，所有人都觉得绯闻被坐实了。

　　宋凛从课本里抬头，修长的指尖转着圆珠笔，笔帽警告性地敲在梁宵扒着他桌面的手上：“有什么关系？上自习别说话。”

　　“嘿，这么多人说悄悄话呢。”

　　“看来是不知道，我要不找姜南聊聊。”

　　宋凛平淡地瞟了梁宵一眼，继续看书，不为所动，大概只觉得他太闲了。

　　老江挂了电话，迈着沉重的步伐重新走进教室，脸上有两分怒色，同学们立刻噤了声。

　　“新同学大概不适应我们市一中的节奏，请了一周假，下周才来报到。再次提醒同学们，要收心上课了，游记抓紧交了，课代表送到我办公室去。”

　　语文课代表正是梁宵的同桌方之耀。

　　转校生第一天就请假一周，老江生气了，同学们都看出来了，很快老江这股怒气就烧到了抄作业的梁宵身上。

　　方之耀把游记送到办公室回来没多久，梁宵就被叫去了办公室，再回来晚修都下课了。

　　他拿着画满红笔圈注的作业，一掌拍在课桌上，嘀咕道：“老江是名侦探柯南吗？交个作业写得太好都不行？”

　　宋凛喝着水，刚拧上盖子，看了一眼他作文本上的批注：故弄玄虚，画蛇添足。

　　“你的游记我看过，不至于让老江这样评价吧。”

　　“你不知道他多精，打了个斗拱的三维图，让我对着游记里提到的专业名词，指哪个是哪个”梁宵边喘着粗气边说。

　　“我觉得他就是被转校生请假一周的事情气到了，找我撒气，还说我从哪里抄的。”

　　梁宵怨怼地看了眼宋凛的隔壁桌，继续道：“宋凛，我们把课桌搬走廊去吧，让这黎礼坐走廊。”

　　“可以，但是你搬出去还得负责搬回来。”

　　“……”梁宵觉得宋凛说得有道理。

　　下一秒，他又转移了火力：“LL同学也有问题，一篇高中生的游记整那么专业，我要找她退钱。”

　　“……”

　　宋凛收着书，目光微垂，似有所思。

　　气鼓鼓的梁宵，若是知道这LL和黎礼是同一个人，会作何感想。

　　宋凛单挎着黑色双肩包的一只肩带，一把勾过梁宵的肩膀，笑道： “别闹了，走吧请你喝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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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

　　黎礼在医院陪着奶奶打点滴，接完市一中班主任的电话，回椅子上坐下，思考着她真的转学到市一中这个事情，之前黎世清跟她提到的时候，她只应着，恍如梦中。

　　正想着，手机连震了几下，收到几条微信信息。

　　来自[一桩大买卖]。

　　一颗小白杨：嘿嘿，我用LL同学的稿子改的游记，受到了语文老师的嘉奖（大拇指表情包）

　　宵夜：别说了，老师说我故弄玄虚，画蛇添足，LL同学你是不是故意的（大哭表情包）

　　宵夜：就这篇游记，我刚开学就被叫到办公室听老江唠叨了十分钟。

　　黎礼目光在江字上停留了一瞬。

　　不会这么巧吧，这几个少年是市一中的，刚刚给她打电话的班主任也姓江。

　　LLL:我还是判断失误了。

　　宵夜：？

　　LLL:写你的那篇，我应该再隐藏点实力的。

　　群里沉默了一会，有人拨通了群聊天。是气急败坏的梁宵发起的。

　　只响了几秒，机身在手中震动的感觉似乎还在，屏幕却已暗下去。

　　紧随其后蹦出的是一条微信信息，来自很少发言的Enter。

　　Enter:十点了，早点休息吧。

　　奶奶躺在床上，看着黎礼，只见她出去接个电话回来，便一直拿着手机没放下，不放心问道：“是府城有事吗？”

　　黎礼抬眼笑道：“没什么事，老师提醒我下周一去报到。”

　　“去了市一中好好学习，不要操心赚钱的事情。”

　　“我知道。”

　　奶奶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封袋，塞得圆鼓鼓的，递给黎礼：“我这几年攒了一些钱，你拿着，记得把钱存到银行卡，带在身边也不安全。过几天就回府城了，生活上自己注意点，需要用钱的地方不要省着。”

　　黎礼目光在老人家枯瘦的指节上停留了会，又看着沉甸甸似乎能压弯老人纤细腕骨的信封袋，她本能地想拒绝，却还是接了过来：“好，谢谢奶奶。”

　　那个信封很厚，她拿过很多沉甸甸的东西，但从来没有拿过这种分量的钱，是一个身上绑着癌症的定时炸弹，谈不了太多明天的老人给的爱。

　　她猜应该够她安心度过一整个高中了，但是她不能花这个钱。

　　离开北城那天，黎礼最后去看了奶奶一眼，她总觉得北城的时光好像被按了倍速键，不然一个月的时间，奶奶的苍老的程度比过去几年都快得多。

　　她很怕，再来北城，老人家会老得她都认不出来。

　　临走前，她把那个信封塞回了老人的行李袋，这是奶奶的救命钱。

　　她揣着兜里仅有的一千五百块钱，坐上了回府城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