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给狗的猫》linsfield

18、狼之墓

　　“呀，好久没带人来森林了，还有点激动呢。”
　　钻出传送门，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深绿的森林。湿润的气息蠕动般黏在皮肤上，犹如这里的植物都是有意志的魔法生物。
　　“这里怎么感觉不一样了？”
　　踏上柔软草皮的碧棺左马刻抽抽鼻子，觉得这里和记忆中模糊的印象有哪里不同。
　　“你可真是敏锐，毕竟这是森林的表层。”
　　白胶木簓半睁开眼，透着金光的眯缝望向森林深处，
　　“狐与狸之森有表与里，普通人只能进入表层，传送魔法也只能开在表层上。来吧，跟好我哦，迷路的话可就到不了灵墓了。”
　　少有狐狸与狸猫一族之外的人进入的魔法森林，在碧棺左马刻未出生时受到犬之国与狼群战争的波及，现在核心区域终年被雪覆盖——这个只听说过的故事，随着接近森林中心渐渐加重的凉意变得现实起来。
　　“你知道吗，魔法森林本来是龙之一族的修行场。龙现在虽然去了各个国家立庙，但这里是他们最初积累信仰的地方，所以森林的里层被非常强的魔力包裹着。”
　　在高大的树木间穿行，白胶木簓边走边挥着尾巴。每次挥舞，都会有一部分树木从前方消失，仿佛他在剥开着森林的伪装。为了调节气氛，白胶木簓还与自己沉默的友人聊起了森林的历史。
　　“是吗？龙原来是真的存在的生物？”
　　“嘛，这个就谁也不知道了。我是有听说过最初建立结界的人里有人觉得该在这里导入信仰，所以请了释迦摩尼附身的现人神来。现在自称龙之血脉的人都是僧侣，可能是他们为了自抬身价才编造出的故事就是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龙，你见过吗？”
　　“我也没有见过真货呢。不过我们这种有神怪生物血脉的人，一般都是金瞳，见到的话很好认出来。”
　　用扇子拍拍手掌，白胶木簓突然在一片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
　　“好了，说正事。因为有龙的魔力残留，所以这里会增幅魔法的力量。狼群虽然数量不多，可团结意志强的惊人，于是他们的诅咒被强化到了异常的程度，才导致了这里无法恢复的荒芜与降雪。”
　　展开的扇子在狐狸的手中一转，掀起不小的旋风，一点点吹开眼前的风景。随着风景晕开，碧棺左马刻感觉到了气温越开越冷，不一会还有雪花飞来飘到脸上。
　　“这个是……”
　　摸了摸侧脸摸下美丽的雪花，碧棺左马刻皱眉看向变化的风景。
　　“嗯，这个就是森林真正的样子。”
　　白胶木簓表情严肃，金色的瞳孔完全显露出来，合扇凌空一指。接到目前森林领导人的指挥，空气震荡了一下，极寒地带才有的冻土大雪风貌最终抹去一切绿意，占据了空间。
　　“狼对我们也很恨啊，所以才示威般把那时族长的灵墓建在这里，要让森林永远缺少一块，付出代价。”
　　荒芜的大地完全保留了当年战争的痕迹，雪下露出的土壤全是焦黑色，甚至隐约还能闻到焦糊的气味。碧棺左马刻对这个味道很熟悉，他继承的狼的破坏性爆炸魔法，炸死父亲时也有类似的气味。
　　“看来单纯用嘴巴道歉，果然没用吧？”
　　看了好一会战争带来的了无生机的冰冷风景，碧棺左马刻下定决心踏入雪中一脚。
　　白胶木簓本意正是在这里考察他最后一次，倘若他有一丁点动摇，就会把他打晕送回去。而碧棺左马刻此时的反应说明了他确实有做好与狼见面的准备，白胶木簓便收起扇子，点点头继续带他在雪地里前行。
　　还没走几步，碧棺左马刻就抽了抽鼻子，凝视向东方：
　　“你感觉到了吗，狼的气息。”
　　“当然了。那些家伙在森林里出入很久了，我对他们简直熟得不行。”
　　“味道浓到这种地步，看来对我的欢迎会比我想的还要盛大了。”
　　到了这份上还有闲心开玩笑，白胶木簓对自己守护的年轻王者有点刮目相看了，不禁决定再最后帮他一件小事。
　　“收下这个吧。”
　　狐狸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小的木头圆环，抛进碧棺左马刻手里。
　　“这是什么？”
　　“毕竟我在里层的行动代表着森林的立场，等下你要去的地方我不能贸然进入，不然可能会被认为中立的森林要和狼群为敌。这个是仅能使用一次的道具，可以呼唤我那些还没有成为狐仙的可爱狐狸小兄弟们。如果你回来的时候迷路了，就用这个吧。”
　　最后一份坚信他能回来的愿望，传递到了白色的孤狼心中。
　　“我知道了。到时候如果我动弹不得的话，就要靠你把我送回去了。”
　　将木头圆环装进口袋，碧棺左马刻点头致意。
　　注视着他的样子，白胶木簓想起了那时残酷战争中他那位绝不低头，全身漂亮的白色毛发都被血染红的母亲。时至今日，那时错误的决定，终于为了在起点上寻找同一个终点而来复仇。身为长生狐仙必须见证的，可能就些轮回的结果。
　　“朝着那棵最高的树走，马上就能到了。前面的路我没办法陪你过去了，抱歉。”
　　“谢谢。再见了，簓。我知道你对这些其实不感兴趣，但还是要谢谢你站在了我这边。”
　　“我的选择可是和契约没关系的呀。”
　　狐狸挠着头小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色的狼影已经钻入树丛，消失在视线的前方了。

　　越是接近狼的所在，碧棺左马刻越是能感觉出自己血管里流淌的狼之力量。
　　那些愤怒的嗜血冲动快把他的身体撑爆炸，令他想马上露出獠牙化身为寻找血腥味的野兽，把不称心如意的家伙统统咬死。
　　狼无法大量长时间聚集在一起的理由，想必也是从这种血液里的本能而来。
　　这更加让他绝望，原来他真的是一只狼，这样就算侥幸回去，犬之国肯定不能接受他的存在。
　　白茫茫的天地间万物枯萎，了无生气的大地像是在嘲笑他，控诉他，斥责他。碧棺左马刻身上纯白的皮毛渐渐盖上薄薄落雪，与这死寂的空间融为一体，成为一片白色里小小的一部分。
　　而在他的前方，是一个被风雪吹鼓起的黑色身影，与一块发着幽幽黑碧色的墓碑。随着他的接近，石碑上缭绕的黑雾开始缠上他的身体。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那就是碧棺左马刻母亲的诅咒的发源。
　　“你还真有胆子来，以为自己是狼就能让我们手下留情吗？”
　　曾经与碧棺左马刻见过面的那只脸上有伤疤的狼这次实际挡在了他身前，保护着过去族长的墓碑。
　　“我没希望你们手下留情。”
　　碧棺左马刻解下披风，露出坚固的铠甲与武器，冷眼面对自己的“敌人”，
　　“我也不想做你们那样的狼。今天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今天做了断？”
　　狼群代表发出石头摩擦般的笑声，
　　“了断早就做了，你是不知道吗？你注定毁灭于诅咒，终生无法拥有所爱。你们从首领身上夺走的，都要原原本本还回来！”
　　你也要痛苦地毁灭！
　　你只配作为一条被狗驯养的垃圾去死！
　　你们犬之国的人都该去死！
　　周围的狼啸声开始多起来，白皑皑的雪地里突然不断冒出黑色布斗篷。一只又一只的狼为了祭奠为了复仇出现在狼群代表身后，碧棺左马刻定睛看着咽了口口水，来之前他可没想到狼居然会在这里聚集如此之多。
　　“我们不需要解释，也不想要谈判。狼只会在愤怒平息前不断复仇。你母亲的诅咒一日不消失，我们就会不断憎恨你的国家。”
　　狼群代表越说越激动，眼睛整个染上血色。如果不是因为想把复仇的最后一击留给诅咒，他恨不得现在亲自动手撕碎眼前的年轻白狼。
　　“你这狗的儿子怎么配拥有她高贵的颜色！”
　　年少时，周围的人都会夸奖碧棺左马刻，你有着比父母更美丽的白色皮毛，白得像雪，一定会成为清廉正直的王。
　　而现在，这颜色不属于他自认的种族，也不被他该是的种族接受，只代表着诅咒了。
　　“我没办法选择出身，所以我替父亲赎罪了。但是，我也并不想一辈子只能活在父母给我的命运里。我要打倒你们，问出解除诅咒的办法，然后回去！”
　　如果没有那样的父亲，那样的母亲，自己也许就能拥有一只黑猫。碧棺左马刻想着，接着又想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任性妄为，自己可能连山田一郎的面都不会见到。
　　这大概才是诅咒的真面目。给他见识到美好的未来，再用力把这些从他的人生里扯走。
　　有机会亲手推开山田一郎，应该也算是改变了一些命运吧。
　　碧棺左马刻想到这里轻笑了一声，这对命运的嘲笑声被数只狼误以为是对他们的蔑视，纷纷丢下人形变为狼的姿态低吼磨爪。
　　以人形示人是犬之国的礼仪，此刻狼群的行为同样表示着他们对狗的排斥。
　　“你真的很天真。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解除的办法。”
　　狼群代表面色阴沉，但是单手轻轻抚摸上了冰冷的墓碑，指尖动作轻柔若在抚摸爱人。
　　“我不相信你们的话。”
　　“那就随便你吧。你想死在我们的爪牙之下也无妨。”
　　故事的进展，已经到了不存在挽回余地的结局，只要接下来有任何一方动作，这一天一定就会以早已决定好的形式落幕了。
　　“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诅咒……是母亲说要对我下的吗？”
　　手已经摸到短刀，碧棺左马刻握着刀柄与看不出一点攻击准备动作只是站在墓碑旁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狼群代表对视。
　　这个问题是孩子对母亲的追问，也是碧棺左马刻做出最后决定的分歧点。狼群代表仰起头，遥望着落雪的灰蒙蒙天空，沉默数秒后回答：
　　“她在疯狂与绝望中，诅咒了与那只公狗有关的一切，要恨就恨你没有被她接受为一名合格的狼之子吧。”
　　“合欢合格了吗？”
　　“温柔的公主直到最后都陪伴着她，治愈着她，那是她哀伤的最后一滴泪水。”
　　“是吗。那就好。”
　　狼群代表给出肯定的答复，帮碧棺左马刻驱散了心中最后一处迷雾，他甚至感到在面对结局前心底一阵轻松。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赤焰炸裂开的声音瞬间包覆了以他为中心二十米内的半球型空间。依靠魔法道具增幅过的力量更狠更凶，碧棺左马刻操纵着他从狼之血里获得的魔法引爆大地与冰雪。
　　假使面对其他国家，这一招足以震慑战场。可惜现在他面对的都是自己的同族，烟尘散开之后，他眼前每一只狼都展开了自己的攻击性魔法，抵消着他暴戾的气息。
　　魔法与魔法互相引爆，发出浓烈的烧焦气味，还发出刺耳的声音。几条按耐不住的凶狼已经钻入碧棺左马刻的攻击圈，不顾一切想去撕咬他。碧棺左马刻靠着短剑与魔法抵抗攻击，越是与狼争斗越觉得畅快。
　　他体内狼的力量逐渐压过狗教授他的知性，化为与敌人无异的凶残。原来成为狼意味着这种事。大脑模糊的思绪里碧棺左马刻想着，如果顺从狼的血液，似乎就能赢了。
　　母亲遗传给他的强大力量正在真正觉醒，王与王结合诞下的子嗣，单论破坏力绝对千万人中无一。至少这一点，是他父亲优选基因的成功之处。
　　但没人会感激这件事。碧棺左马刻身上被狼咬出的伤口一直在失血，短暂但快速的攻防已经在寒冷中夺走了他不少体力，更难的是复苏中太过强大的力量他想尽量去分神把控就不能全神贯注在防御。
　　而且，直到现在，站在墓碑旁那只狼群代表只是保护着墓碑冷眼旁观，还未做出一点行动。
　　陪着碧棺左马刻母亲身经百战过的公狼注视着碧棺左马刻身上魔法的变化，一瞬之间瞳孔放大，似乎在赤红的爆炸烟雾里看见了熟悉的东西，但很快又回归冰冷。
　　“结束吧。”
　　在眼前的白狼快要彻底露出狼的一面时，狼群代表抬起手，用那只不知何时包裹上浓厚黑雾的手，打了个响指。
　　“你就毫无痛苦地死在诅咒里吧。”
　　生效之时必定要夺走一条性命的诅咒，化为尖利的黑色长箭，穿透一切阻碍直袭向碧棺左马刻。
　　犬之国前所未见的魔法刺穿碧棺左马刻准备的防御魔法，避无可避。
　　紧盯着那支箭，碧棺左马刻看见它的那刻便知晓躲开并无可能。但低头认命已经不再是他心中的选项，为了对诅咒诉说自己的意志，碧棺左马刻索性丢下短剑伸出手，决定去握住那支箭。
　　这在狼群眼中是毫无意义也不可能成功的行为，可箭却真的被截住了。
　　“不行！”
　　白色的雪地里多出不是白色，也不是血色，更不是狼灰色的，黑色。
　　一条长长的尾巴越过视线，下一秒是一个人撞进怀里，有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不可以……死掉。”
　　诅咒的箭会选择所爱之人。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山田一郎紧紧抓住碧棺左马刻的手臂，忍着痛苦看黑色的箭钻进自己身体里消失。
　　至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山田一郎还想这么说，但即刻生效的死亡诅咒令他张不开嘴，就这么在碧棺左马刻怀里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早该离开了，但是徘徊在王城街道上时踯躅森卢笙喊住了他。
　　寡言的狸猫只说是帮白胶木簓带话。
　　“你想帮碧棺左马刻吗？”
　　“我想……但是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还需不需要我帮忙。”
　　“簓说有你可能帮得上忙的事，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可以告诉你。”
　　“告诉我吧！”
　　“碧棺左马刻要去狼的灵墓，很多狼等着向他复仇。如果你想帮他的话，可以在那里等他。”
　　灵墓和狼听着就很危险。想到碧棺左马刻苦恼的样子，对这种告别心怀不满足的山田一郎立马问了位置点头答应。
　　还好我来了。
　　现在，在黑暗的白噪音中，山田一郎觉得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块。一直答应说要帮碧棺左马刻，这个约定总算做到了，从假的成了真的。
　　由于安心了下来，黑色的猫咪呼吸声越来越小，最终倚在碧棺左马刻胸前，一动不动了。

　　见证了诅咒兑现，虽说不是在碧棺左马刻身上，但也算满足了代价。狼群代表变为狼形，发出啸声告知同伴。狼啸立刻此起彼伏响起来，狼群停止了攻击，冰冷地凝视着跌坐雪中的白色与黑色，发出告慰亡者的高声，挨个蹭了蹭墓碑后沉默着离去。
　　“喂！别走啊！你们这群混蛋！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要对无关的人下手！！”
　　碧棺左马刻声嘶力竭地愤怒吼声，丝毫没能留住狼群的脚步。狼的身影一只只消失，他想去追他们来治好怀里的人，又不敢松开手把山田一郎一个人留在雪地中。
　　爆炸消失，森林归为宁静，雪花再度悠悠飘落下来，一点一点盖住他们的身躯。
　　“别走啊……”
　　从出生就学会了坚强的白狼，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无措如此弱小如此脆弱。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难道诅咒能控制命运，注定要把最悲惨的结果兑现在自己身上？碧棺左马刻不敢问，也不想知道。
　　被留在一片白色寒冬里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孤独。现在只能紧紧抱住黑猫缩成一团的身体，祈祷有奇迹出现。
　　过了一会儿，有几只狐狸嗅着气味出现，试探着来到他身边，然后开始呼叫什么。
　　明白这是白胶木簓给自己的魔法道具在起作用了，碧棺左马刻搂着山田一郎埋首在他肩膀上，在挚友到来前忍不住小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