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舟》不是小静

2、陈正

　　谢云洲回了家。
　　经过验票的大门，保安喊停了他：“谢先生，今天来找你的那个美女是你朋友吗？真漂亮啊……”
　　谢云洲降下了车窗，打断了他的话：“我妹妹。”
　　“怪不得呢，一看就有钱人。”保安还想往下说的话噎在嘴边，讪讪地笑了笑，“我今天跟她说，如果是朋友的话就不用买票了，但她还是买了。”
　　谢云洲冲他扬了扬嘴角，毫不犹豫地升了车窗。许幼怡这铺张浪费大小姐的气势，果然到哪都改不了。

　　上山的路要开六七分钟，期间，许幼怡又打来了一个电话：“你什么时候到啊？我可在你家门口站很久了啊。”
　　谢云洲低沉沉的应了一声，打方向盘拐进了桃花园。
　　当初他执意要回云义，谢闻莺拗不过他，在山上给他租下了这栋别墅。
　　原本许巍均是想给他买下来的，但奈何土地所有权属于村集体，村民只拥有宅基地的使用权和地上建筑物的所有权。
　　通俗点说，买了这栋房子，只要地上的房子没倒，就可以一直居住，子孙也可以继承。但万一房子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反正也不贪图什么，这儿空气好，又安静，适合养病，他很喜欢。

　　许幼怡抱着胳膊，站在古铜色的院门外，不时地向路上张望。见了远处驶来的黑色奔驰，她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彻底确定那是谢云洲。
　　车子停稳，她上前扣了叩驾驶室的车窗：“喂！我等你一个半小时哎，你是乌龟都该爬到了吧？”
　　谢云洲没理他，自顾自地开了车门，从副驾驶搬轮椅。
　　SUV的副驾还算宽敞，他的轮椅又是可拆卸的，俩轮子扔后排，大架子放在副驾上，下车的时候再组装。
　　他受伤的地方不算太高，虽然有些难度，动作慢了些，但尽力都可以完成。

　　许幼怡是个急性子，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搓了搓手，最后下定决心，终于局促地问：“你这个得怎么弄？我帮得上忙吗？”
　　谢云洲虽然受伤后自尊心强，但好在不排斥别人对他的帮助。他的表情缓和下来，说了句“谢谢”。
　　许幼怡发现了车屁股上的那处剐蹭，随口问了两句，都被敷衍过去了。

　　两分钟之后，许幼怡组装好了轮椅，准备去扶谢云洲。
　　“不用扶。谢谢。”车里的人把腿搬出车外，抬眼扫了她一下。这不经令她想到第一次见谢云洲的情形。
　　那时候老爸要跟他妈结婚，婚后把她送出国读书，许幼怡一度以为谢云洲和谢闻莺觊觎自家家产。
　　后来在美国听说他在国外出差时出了交通事故，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他了。
　　偶尔，两人会在许巍均高兴时在北京老宅碰一面，但关系却久久没有进一步的进展。

　　谢云洲转上了轮椅，关了车门。
　　“你为什么会突然来云义呢？上个月不是还跟Felix在意大利吗？”
　　旁边就是许幼怡的红色911——大小姐为了出行方便，专程花小三千从北京托过来的。她开了前备箱，拎出两大盒丝带捆扎的水果。

　　“我回来跟他结婚不行吗？生三个小孩，气死你跟爸爸。”
　　不用听就知道许幼怡在瞎扯。就因为她说要跟Felix结婚，婚后搬去意大利，许巍均气了个半死。
　　“我来云义办事，大概要三个月，”她把手上的水果掂了掂，补充道，“你妈让我有时间就来看看你，这不，昨天落的地，今天就来了。”
　　谢云洲朝他手里拎着的两箱水果瞄了一眼，一箱住单间的丹东草莓，一箱同样过度包装的车厘子。
　　他叹了口气。所以谢闻莺宁愿让家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千里迢迢地来看自己一眼，也不愿意给自己来一个电话。

　　“她没跟我说。”谢云洲轻轻叹了口气。
　　大小姐看着他推着轮椅到智能门锁前打指纹，不经大脑的随口一答：“她不是怕你吗？”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谢云洲一怔。
　　许幼怡赶紧找补：“就……也可能工作太忙了，或者是不想打扰你吧。”
　　这么想倒也没问题，他又何尝没有用这样的借口麻痹过自己。
　　谢云洲的手落在指纹锁上，识别成功，指纹锁“嗡”一声后打开了。
　　许幼怡拎着两箱水果在后面非常尴尬的跟着，时不时转变话题去夸他园子里的花。
　　但奈何最近老下雨，花圃里的花无论以前再鲜艳，如今都耷拉的脑袋，逃不过被打落泥中的命运。

　　许幼怡拎过来的两箱水果，虽然看着个头大，精神头也饱满，但翻到背后，几乎全是磕碰，更有甚者直接悄然烂进内心。
　　谢云洲在厨房挑挑拣拣，最终从30颗草莓里捡出了不到一半的好果。他洗干净，给许幼怡端出来。

　　“你这房子的装修也太普通了吧？”她接过草莓，用大小姐的语气对这栋自建房进行了一番评论。
　　当初入住，谢闻莺只联系人对这栋房子进行了一些生活必要的改造，并加装了电梯，其余的陈设一概没动。
　　虽然房子主人一家移民去了国外，也表示接受翻修重装，现在这种情况跟买下这栋房子没什么差别，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也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

　　“又不可能在这住一辈子。”谢云洲叹了口气。
　　“弘沃爸爸不是给你了吗？怎么不可能呢？”许幼怡挑拣了一颗最大最饱满的草莓塞进嘴巴里，半晌说。

　　哦，弘沃。猛一听这个名字还不太习惯。
　　08年出事以后，许巍均接手了弘沃，改名润成科技。在他养病的两年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络公司已经发展成了巍均下面的一个分枝。
　　他回来的这两年里确实在弘沃挂了个总经理的职位，但真要说公司给了他，还差点意思。

　　“如果你跟felix结婚了，真的会去意大利吗？”
　　“为什么不呢？”小姑娘把塞满草莓的嘴巴一撇，一半笃定一半疑惑道，“你不也回云义了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谢云洲去了厨房。

　　两人在家吃了晚饭，把许幼怡送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事情了。
　　谢云洲洗完澡，照例坐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上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他把自己撑上书房里那张大靠背的办公椅，抱来了电脑。没看两行字，手机里就收到了保险经纪人的信息，说事故已经处理妥当了。
　　他下意识点开联系人，想着再去咨询一些详细情况，就看见刚存入的那串电话号码。
　　他没给那串号码备注，一长串的数字，安安静静地躺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他点进去又退出来，往复两三次，最终还是决定保持它的原样，不加任何修饰。

　　又有人给他发信息，是“向阳”小组的负责人陶阿姨。
　　大约是在半年前谢云洲知道了这个小组的存在。一共就八九个人，倾诉会地点不定，多数在其中一位成员的母婴用品店里。虽然实在不能拍胸脯承认它是一个正经的社团，但据说已经成组有四五年了。
　　组里有个女生叫小雅，骨癌，已经做了两次截肢手术，长得很漂亮，喜欢弹钢琴。她的爸爸是润成科技的合作公司里负责对接的职员，谢云洲见过几次。
　　大概是被组里的气氛所感动，谢云洲脑子一热，不但加入了这个小组，还在东街一带给他们租了间前身是补习机构的铺子给他们当“据点”。

　　陶阿姨说，小雅在市的“少儿花会”拿了奖，有个报社想要采访她。
　　这是好事。
　　小雅有勇气，敢坚持，知道如何面对困境、战胜自我，让别人听听她的故事也好。
　　陶红艳还告诉谢云洲，报社的采访将会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向阳”心理健康小组的存在和意义。报社也希望通过这次采访，让更多的人知道，在这个社会中，还有这样一群人在默默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他答应了，说如果明天有时间会去看看。

　　云义开始发了疯似地下雨，所有东西都潮乎乎的，包括人。彦澄从取餐口拿完餐，往“开口旺”室内环顾了一圈，才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发现娟娟。

　　“听说你车出了点事故，不严重吧？”娟娟见她走过来，把桌子上的牛腩粉往旁边推了推，给彦澄腾了块地儿。
　　“嗯，没什么大问题，保险公司全报，过几天就送回来了。”彦澄端着她的鸡扒饭落了座。
　　“实在对不住，早知道不借你车用了，省得你在小吃街蜗行。”娟娟又嗦了两口粉，然后双手在头顶一合，拜了拜。
　　彦澄觉得有些好笑，想说“这事跟你又没关系”，就见娟娟头顶的手挥了挥。她朝着取餐口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了穿着淡灰色西装的男人。

　　“正哥，这呗！”娟娟喊了一声，把彦澄的话噎住了。
　　陈正，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大主编，彦澄跳槽来这家报社有一两年了，就没怎么见他熊过，对谁都一副平淡如水样，让人有理由怀疑他脑子里并无情绪之感。
　　据说陈正家挺有钱，开公司的，还是上市的那种。但他一把年纪就爱在外面“乱搞”。在互联网异军突起的这么些年，本本分分地扎根于饭碗都快端不住的文字工作一线。
　　其实，彦澄有问过陈正为什么要这么干。大少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回了句，爱呗。

　　“开口旺”就在日报社楼下，价格不贵，卫生环境也算过关，这一带写字楼里的各种员工都爱来这吃，常常是到了饭点就没座儿。

　　陈正端着餐盘过来，随手将餐盘上的那杯热可可放在了彦澄的鸡扒饭旁边：“喝吗？我不太喜欢这个，太甜了，但是积分清零了又可惜。”
　　彦澄用手探了探热可可的温度，烫手，帽顶上冒出的每一缕白烟都大写着“齁甜”，一看就不是他这种人爱喝的。
　　刚好今天午饭有点咸，彦澄没拒绝：“正哥够接地气的，谢了。”
　　陈正递过来根三品管，彦澄撕开包装插上，说了声“谢谢”。
　　说实话，用这管子喝东西上瘾，彦澄觉得自己这改不掉的毛病有些不同常人。
　　隔着“开口旺”的玻璃向外看，雨大得打向地面能再弹起来，天空是一片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