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如故》元缺

3、暗涌

　　七夕节隔日，楚青时睡醒已是辰时末，距离山顶灵气汇聚的寅时已过去两个时辰。
　　秉持着既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修炼时间，不如直接休息一天的理念，楚青时很快说服自己继续睡回笼觉。

　　等到她再次睁眼时，已是午后，且早过了饭点。
　　楚青时一向不精通做饭，又常常待在山上，故而能去镇上买吃食就绝不亲自动手做饭，能用山上的果子菌子应付就绝不准备别的食材。

　　很是不巧，今日家中的库存已然告罄。
　　昨日明明去了镇上，却光顾着吃点心，买食材的事一点都没记起来。

　　想到灯会，楚青时下意识望向了桌上的两盏桃花灯。
　　一盏是她自己买的，回家的半路上坏了，另一盏则是昨夜到家门口分别时，秦衡所赠，如今灯烛已燃尽。

　　楚青时匆忙跳下床，将两盏灯妥帖地收到储物柜后，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始洗漱。

　　当初买下平水村的这处院落，正是因为它居村尾。除了隔壁住着的秦衡，离其他村民的屋子都较远，且靠近后山，上山方便。
　　三个月过去，楚青时对附近几座山头早已熟门熟路。
　　哪处有可以吃的果子、可以喝的溪流、可以住的山洞，她都一清二楚。

　　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拿上剑，楚青时决定去后山待上几日，顺道采些野果应付吃食。
　　*
　　甫一进入山林，阴寒之气瞬间侵袭了楚青时全身。
　　夏日的午后日头正盛，她在山林中却感觉不到任何热气。

　　这反常的现象让楚青时警觉起来。
　　她闭目敛神，用神识细细摸索四周，查探山中的异样。不出片刻，便锁定了目标。

　　林中深处的半山腰血气四溢，楚青时匆匆赶到之时，正看到一群狼妖与三位年轻人僵持着。

　　秦州本地民风朴实，地丰人和，素为天道眷顾，并不曾听说过有大妖。
　　平水村她已住了三月有余，后山更是日日往来。此地灵气充裕，偶见精怪修炼不足为奇。如今一群恶果缠身的狼妖突兀现身，当是“外来之客”无疑。

　　观这执剑的二男一女，皆着同色样式的白色道服，佩戴同款纹路的腰坠。
　　更何况，三人灵气相通，招式相和。若不出所料，应是出自同一门派的修仙者。
　　必是除妖之时落入此地。

　　打一照面的功夫她便做出了判断，随即拔出无明剑，迅速朝群妖之首的狼妖王袭去。

　　来时悄无声息，拔剑又干脆利落。
　　此一剑破空而出，剑意大开大合，招式充满肃杀之气。

　　饶是习惯了斗杀场合的狼妖王都被这第三人突如其来的攻势所震慑。

　　片刻前的对峙场合被迅速冲破，妖群转眼四散开去，呈现新的围堵之势。

　　“什么人？”
　　三人皆面带惊愕之色，其中的年轻女子开口问道。

　　“先除妖。”楚青时一边同狼妖王缠斗，一边不断调整步伐躲避妖群的袭击，勉力之下艰难回应道。

　　为首的男子率先反应过来，招呼剩余二人对付群妖，自己则迅速加入焦灼的战局。

　　“姑娘，这狼妖王法力高深，我们师兄弟三人合力都无法击溃，并不好对付。”
　　“我知道。”

　　“姑娘剑法虽高超，可招式却不含灵力，料想应是普通剑客，并非修仙之人。姑娘还是速速离去，莫被无辜波及。”
　　“我知道。”

　　“姑娘，我并非说玩笑话，你不要逞能。这狼妖王由于吃人肉修炼，筋骨血肉如铜墙铁壁，非击中命脉不可破。”
　　“兄台，你真的好啰嗦。我说我知道！”

　　狼妖王气如斗牛，以一敌二仍不显吃力。
　　楚青时与这男子配合默契，二人借着灵敏的身形，巧施剑招，方才周旋至今。

　　然而此举已将狼妖王彻底激怒。
　　它怒目圆睁，身上的皮毛顷刻间竖起，四肢着地的妖身变化为站立形态，周身妖力汇聚于两爪，打算使出绝杀技将这些追缠不休的蝼蚁们一一撕碎。

　　楚青时见状，向后急退大步，朝男子大喊：“给我三息，我有办法！”

　　二人此前并未见过，那男子闻言，不带一丝犹豫地直冲狼妖王而去。
　　其右手微颤，气息不稳，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带着最后的力气拖住面前的大妖。

　　有了旁人分力，楚青时才有喘息的机会。
　　她手执无明剑，将全身的力量汇聚于剑身。

　　一息过后，青锋泛起刺目的白光。

　　二息过后，灰色的气旋于四周激荡。

　　第三息，楚青时快如闪电，势若雷霆，以所有人都不曾看清的速度将无明剑深深刺入狼妖王的眉心。

　　狼妖王固若金汤的防守转瞬便被击破，天灵盖碎裂，筋骨寸断，血流如注。

　　解决完周围妖群的一男一女刚刚返回就看到了这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
　　方才全力拦截的男子终于力竭，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师兄！”“师兄！”二人急忙扶住男子，喂他服下随身携带的保命丹药。

　　楚青时松了一口气，看向自己无法动弹、弯曲的右手。
　　原来狼妖王气绝之前，试图以彻底妖化的双掌拦截楚青时的这一击，虽没来得及用出绝杀，但还是将楚青时执剑的右手折断。

　　楚青时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以一边干净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随后面无表情的用左手拔出无明剑。

　　没带草药出门，只能回去处理伤口了。
　　楚青时暗忖，旋即完全无视了一旁的三个人，转身离去。

　　“等等！”被搀扶的男子虚弱开口，“多谢姑娘今日出手相救，让我的师弟师妹帮姑娘处理伤口罢。”
　　“不必，骨折而已，我自己会处理，先走了。”
　　楚青时没有片刻停留，继续向前走。

　　“你这人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能处理骨折，还能处理妖力感染吗？”年轻的女子急急开口。

　　“语默！”男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对楚青时说道：“姑娘见谅，我师妹性子急。这是师门的特制丹药，可以帮姑娘化去手上的妖力。”

　　楚青时回过头，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三人，认真地回应：
　　“多谢，不过我真的不需要。你负伤最重，只怕现下独自行走都困难。你的两个师弟师妹虽然尚有余力，但浑身灵气外泄，已有严重内伤，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调息。”

　　“姑娘所言甚是。在下陈致和，来自凌云宗，这是我二师妹沈语默和三师弟王均。我们下山是奉师门之命捉妖，因其缩地之术追至此山，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陈致和强撑着力气问询。

　　楚青时感觉到右手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此时此刻，她只想马上远离这些人，马上回家处理伤势。
　　偏偏这个叫做陈致和的人一直同自己搭话！

　　她忍着痛意，加快语速，“我叫楚青时，只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向山上的西南方向走一公里有一个山洞，可以去那里。我还有事，有缘再会。”
　　说完，不等人回应，迅速离开。

　　“多谢姑娘指点......”
　　男子话未说完，眼前人只剩背影。
　　他倏尔一笑，不再挽留，眼见着这位白衣女子如风般潇洒离去。

　　“小陈师兄，这人好生奇怪。帮了我们，既不问原因，也不要酬劳。我们想帮她反倒被视作累赘。”
　　沈语默嘟着嘴，头一次热脸贴了冷屁股，又是惊奇又是委屈。

　　王均面带憧憬，不由惊叹：“她明明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居然能只靠剑术就斩杀了狼妖王。”

　　“她不是凡人。”陈致和笃定地说道，“合击狼妖王之时，我本想劝她离去，谁知此人一眼就看穿了狼妖王命脉所在。”
　　陈致和摆开师弟师妹的搀扶，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剑细细端详，继续解释：“且最后那招，明明剑意急凶、迅猛，偏偏内敛、毫不外放，没有一丝灵力却又能一击必杀，我自认远不如她。”

　　“那她为什么说自己是附近村民？”沈语默更加不解。

　　“不管她是藏拙，故意不用灵力，还是本就是凡人，用不出灵力，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知道，此人是友非敌，且实力在你我之上。”

　　素妆淡服，剑如银龙，来时无声，去时匆匆。
　　唯其一招破敌的惊鸿艳影深深留在陈致和的脑海里，久久难以忘怀。
　　*
　　摆脱了凌云宗的三个人后，楚青时再也控制不住，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痛，实在是太痛了。
　　她都想不起上次这么痛是什么时候了。

　　她虽然体质特殊，妖力无法浸透血肉、蔓延全身，但是大妖全力一击之下，皮肉重度受创在所难免。再加上骨折，更是雪上加霜。
　　饶是楚青时早就习惯了忍受痛楚，也被这份痛感折磨得冷汗直流，止不住地吸气。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楚青时虚弱地走回家时，突然警觉地望向一旁的草丛。
　　只见三只狼妖骤然现身，面目皆狰狞凶恶，一副食人之相。

　　“是方才的漏网之鱼！居然藏着气息一路跟到了这里。”她暗道不好，眉头紧锁，“疏忽了，没想到那两人还留了尾巴。”
　　她不带一丝犹豫，立刻起势作防御状，下意识用右手拿起剑。

　　然而，她的右手早已受重伤，无法动弹分毫。

　　“怦”的一声，无明剑掉落在地。

　　三只狼妖咧开血盆大口，伸出锐利爪牙，齐齐朝她冲去。

　　楚青时不断闪躲，以左手执剑，勉强抵挡。
　　刚才的战斗她早已体力透支，右手又折断，无法握剑。再这样下去，最多不过一刻钟就要倒下。
　　她瞬息作出选择，决定以攻为守，搏命一击。

　　“往右边蹲下！”

　　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快过了大脑，立刻朝右侧蹲下。

　　一块巨石直直袭来，精准无误地砸向中间那头狼妖，截断了三狼的攻势。

　　楚青时回头一看，果然是秦衡。
　　仍是往日的书生打扮，一身黑衣，面色凝重。

　　还不等她说什么，秦衡一把抽走自己的无明剑，朝冲狼妖们而去。

　　先是一招力破万钧的平砍，生生把剑当刀使，直接斩杀了右边那头想偷袭她的狼妖。

　　再是连贯自如地挥向左边，同样，一击刺死了欲趁机逃跑的狼妖。

　　最后，他缓缓走向前，替那头被巨石砸穿、已然奄奄一息的狼妖补上最后一剑。

　　三剑之下，狼妖皆诛。
　　秦衡这才回头，朝楚青时走来，递还无明剑。

　　力透剑身，气势如虹。
　　全程行云流水，毫无滞涩，看得楚青时叹为观止，感慨万千，甚至在这片刻忘记了右手的疼痛。

　　这年头，连文弱书生的剑术都这么好了吗？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问为什么这人总是在自己背后出现，还是该问为什么这人身法功法如此精湛。

　　还有，自己的无明剑为什么完全不排斥他，在他手中如此乖顺？
　　娘亲不是说本命剑认主的吗？

　　眼见秦衡走来，楚青时打断了脑中纷乱的思绪。
　　她站起身，左手接过剑，随后真诚地说道：“多谢秦先生今日出手相救。”

　　不久前刚救了人，现在又被别人救。
　　真是天道好轮回。
　　她在心里暗暗吐槽。

　　“不用谢。楚姑娘的手怎么了？”
　　秦衡直勾勾盯着她弯曲明显的右手。

　　“今日帮人杀妖受的伤。”
　　不说还好，一提到右手，楚青时登时感觉那股难以忍受的痛意开始不断加剧。

　　“天要黑了，晚上有大雨，来不及去镇上。”秦衡当机立断，“我去采药，就在附近，原地等我。”

　　“别走！”楚青时立刻放下剑，拉住了秦衡的后衣摆。
　　无明剑委屈地从地上飞了起来，立在两人跟前。

　　秦衡回身，看向拉住自己衣摆的右手。

　　楚青时反应过来，慌忙松开，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用劳烦秦先生采药，我家有草药。”

　　秦衡又看向悬挂半空的无明剑，用眼神询问。

　　无力相托就能凌空飞起，显然不是世间凡铁所能做到的。

　　楚青时一把拿过空中的剑，开始展示自己胡说八道的技巧：“无明它......它一贯比其它的剑聪明一点，哈哈......”
　　楚青时编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楚姑娘，不必费力说话了。”
　　秦衡看着楚青时额角的细汗，苍白的嘴唇，突兀地打断她，“再忍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他语气温和，目光平静。

　　楚青时浑身一怔，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她仰起头，第一次不再逃避，直视眼前人的目光。

　　双眼皮，形如桃花，瞳似琥珀。
　　两相对望之时，仿佛静水缓缓流淌，清寒却幽深。

　　这下是真的不好了，楚青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