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开学不过一个月，S中初三三班就出了件大事：前两年一直徘徊在尖子生边缘的时琛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过了一个暑假成绩突飞猛进，不仅稳居开学考试和第一次月考的班级第一宝座，还一鼓作气成了新的英语课代表——这宣告着他正式顶替了原来的英语课代表张林，成为了三班英语老师兼班主任方小华的新晋得意门生。
方小华一手拿着她这几天的新宠——班级月考成绩排名，一手把讲台拍得啪啪响：“我从初一第一个寒假开始，就让你们在假期里抓紧时间自己学，查漏补缺、弯道超车，念了两年，只有时琛听进去了！看看人家的学习成果！看看人家这回月考的进步！初三就这么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我看有些人还没找到一个初三学生该有的状态！自己心里都要有数，留给你们的时间还剩多少！不要以为自己的时间还很充裕！那些心思还不在学习上的，抓紧时间用心！别等以后再来后悔！有的人啊，还以为现在是两年前随便玩玩就能考好的时候呢，我告诉你，现在不一样了，不是你耍小聪明的时候了！”
语调铿锵激昂的一段话。不知道为什么，秦韵竹总感觉最后两句方小华说得格外意味深长。她本来埋着头装鹌鹑，这时便心里一跳，悄悄抬眼飞快地一瞄，看见方小华站到了张林座位前面。
她于是大大松了口气。下课后王璐心来找她一起去厕所，秦韵竹就用劫后余生的语气对她描述了自己课上的小发现：“我还以为小花想把我也换掉，吓死我了。”她和张林从初一开始就是方小华的英语课代表，张林被突然换掉之后，这几天她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提心吊胆。“随便玩玩就能考好”什么的，听上去真的很针对成绩拔尖的那批人呢。
王璐心本来挽着秦韵竹的胳膊，听着就轻轻搡了她一把：“小花可喜欢你了，怎么可能把你换掉，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啦？而且被换掉是张林自己的问题，他这回都掉到班上第25名了，小花怎么可能不生气。她可是对张林寄予厚望的，这回把他撤了肯定有点敲打的意思。”
他们班一共56个人，第25名已经是妥妥的中游，跟张林原本“尖子生”的身份可以说是严重不匹配。王璐心撇了撇嘴，继续跟秦韵竹咬耳朵：“张林从昨天被小花骂了一顿之后就一直阴阳怪气的，今天早读的时候我还听见他在跟陈耀峰他们几个说什么‘一次考试而已，都是暂时的’，听着可酸了。”
“今天的早读？时琛领的啊……看见别人站上面，嗯，不习惯？还是嫉妒了？”方小华习惯让两个英语课代表轮流领早读，秦韵竹上周领读，这周就该张林了。没想到昨天站在讲台上的还是张林，今天就成了时琛。世事无常啊！秦韵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老气横秋的感概，随即便被自己逗笑了。
“谁知道，就是酸呗。反正他也不敢当着时琛的面说。”王璐心疑惑地看了眼自顾自笑出声的秦韵竹，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于是接着刚下的话题说了下去。她这话说得不太走心，不过也是有原因的：她的成绩稍稍差点，在班里的中上游，天然就和张林这种“尖子生”不是一个圈子的，对这些尖子生们的“战争”当然也就不感兴趣了。
话音落下，两人刚巧走到了排着长队的厕所门口。王璐心随口吐槽一句人真多，转头抱怨起了习惯性拖堂的方小华。秦韵竹一边附和着，一边仍分出了一点心思，还在想着时琛。
在S中这种推崇唯成绩论的学校，成绩是天然的王道，更别说初三三班还有方小华这样一位狠抓成绩的班主任，成绩和排名简直成了划分学生的唯一标准。秦韵竹从初一开始就没掉出过班级前五，是公认的“尖子生”，于是她也习惯了只关注其他“同类”。而时琛前两年一直差那么一口气儿，班级排名在“成绩好”和“运气好”之间徘徊，真要说老实话，秦韵竹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她都不把其当成对手的人，突然一跃而起压在了她头上——秦韵竹顿时有了危机感。谁知道班上会不会有第二个时琛、第三个时琛，没了时琛又会不会有王琛、张琛、李琛？秦韵竹没有一定要成为第一的野心，但也不想被太多后起之秀挤出“尖子生”的行列，她可没有步张林后尘的想法。
在三班，成绩是有形的发言权。当了这么久的“特权阶级”，秦韵竹很难想象自己失去成绩的特权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特别是在已经进入初三这种重要时间段之后。她不由得联想到上周年级组公布的直升S中高中部的考核方式。初三一整年，六次重要考试的成绩，按一定百分比加权平均之后在全年级拉通排名。直升名额的具体数量还没确定，相对竞争激烈与否秦韵竹心里也没底。但她明白，名列前茅的人必然能得到更多选择的机会。如果被太多人超过，在这场五百人的竞争中落败，她就必须要去和S市十几万中考生竞争了——二者的难度显然不在一个等级。
这个思量和时琛的后来居上搅合在一块儿，沉甸甸地坠在秦韵竹心头。到目前为止，学习还算是秦韵竹擅长的领域。一路的顺风顺水，让她有了自己的骄傲，不愿意接受自己失败的可能。但突然崛起的时琛把这种若有似无的可能性一下挑明了，于是秦韵竹如临大敌。
秦韵竹打了个寒颤，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至于提前悲观。照往年来看，直升的名额再怎样也有几十个。三班的总体成绩在年级里是拔尖的，只要这一年秦韵竹的发挥不过分失常，她怎么也能搭上直升的尾巴。
“想啥呢？”王璐心拉了拉她的衣袖，秦韵竹这才发现长长的队伍已经快排到尽头。“没事儿。”她轻轻推了王璐心一把，站到队伍外面去，“你去吧，我站门口等你。”
今天下午天降甘霖，初中部的学生们因此能够享受一个不用跑操的大课间。秦韵竹倚着栏杆发呆，没过多久便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她在心里做好准备，随即腰上就被人拍了一掌——都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这是王璐心又一次尝试在她的校服外套上印一个湿漉漉的手掌印。“印上了吗？”两个小姐妹又挽上了手。王璐心遗憾摇头：“没。水不够多，都快干了。”“下回再跑快点吧。”
没了跑操的压榨，大课间一共能休息三十分钟，对于每分每秒休息时间都很珍贵的初三生来说，这属于是老天爷大发慈悲的意外之喜。秦韵竹和王璐心一步一歇，慢吞吞的样子像两个在公园散步的老太太，拖延着回到教室的时间。
方小华两天前颁布了一条新的班规，勒令三班所有学生进教室之后必须马上回到座位、开始学习，不许在教室里干跟学习无关的事情。因此，课间时分，很多学生都会选择在走廊上消磨时间。同时，为了不在“干跟学习无关的事情”时被神出鬼没的班主任抓个正着，即使在走廊上休息，他们也不能显得太无所事事，减慢走路速度就是一种不错的掩饰方法。
走廊上的风景其实没什么好看的。S中的教学楼墙体是灰色的，配合着此刻正阴雨绵绵的昏暗天空，看着就让人觉得压抑。但此时此刻，两个姑娘更讨厌回到气氛紧绷的教室。在学习上，她俩都是不太能静得下心来的类型，说白了就是方小华口中那些“还没找到一个初三学生该有的状态”的人之二。在一群“找到了状态”、像打了鸡血一样争分夺秒学习的同学之间，她俩这仍然想着溜缝儿休息的悠哉模样，可不就扎了老师们的眼。
秦韵竹最近两次考试成绩依然稳定，暂时处于安全区；王璐心月考的数学成绩下去了点儿，连带着年级排名也往下滑了一段，就成了方小华名单上仅次于张林的重点关注对象，时时刻刻都盯着她。
“我都有点感谢张林了，要不是他这回比我更烂，我都怕小花把我骂死。”厕所在走廊尽头，三班的教室靠近另一头，王璐心走到中间的楼梯口就死活不愿再往前走，拉着秦韵竹下了一层楼，打定主意要在外面多晃悠一会儿。
初三三班的教室在四楼，往下一层除了初三一班，其余全是初二的班级。楼梯还没下到一半，她俩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更活跃的气氛。初二生的尖叫和大笑在走廊上空和楼梯间里飘荡，高昂的分贝让秦韵竹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扎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和王璐心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和这些仅差一岁、甚至可能是同龄的学弟学妹们比起来，好像已经老了十岁。
“初三真是折磨人啊。”她们走过半截走廊，感觉自己和快活的氛围格格不入，于是很快从走廊尽头的楼梯又上了楼，这才觉得耳朵得到了解放：“不知道初三一班是怎么忍得下去的。”秦韵竹双手抓着王璐心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嘴里开始念叨：“我好想放国庆啊！”
她比王璐心要矮半个头，弯脖子的幅度大一点，倒也勉强能靠着。王璐心习惯了她时不时撒娇，耸一耸肩，见秦韵竹的脑袋纹丝不动，便果断放弃让她原地恢复正常的想法，拖着这个大型肩部挂件艰难前行：“才放完中秋回来，你就又想着国庆了。先把这周过完吧，还有两天解放。”
“烦死了，就是多上了那个星期天！我觉得我已经上了好久的课了，结果还有两天才周末！我讨厌调休！”秦韵竹嘟嘟囔囔。
“其实星期天考了一天的试，严格来说也不算上课。”到了初三，年级组的老师们个个都无师自通“时间管理大师”技能，把时间规划安排到了极致。比如这次，中秋节一回来就月考，抛弃掉物理化学，语数外三门一天考完，再用一天出成绩。不过半周，已经身经百战的初三生们就又被考试“锤”完了一轮。
“唉，你说得也对吧。”秦韵竹鼓鼓脸颊，直起身子——脖子开始发酸了。
两个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大课间还剩下几分钟。秦韵竹回到座位上，看到今早收上去的英语作文本已经躺在了课桌上。她又看了看教师侧方惯常用来堆放作业本的书柜——上面已经空无一物——就知道是时琛把作业抱回来又发下去了。
抱作业一向是男课代表的活儿，收发作业和领读一样是轮换工作，这周倒属于秦韵竹的工作范围。有人帮忙做事，秦韵竹自然很愿意，在心底对这位新“同事”的评价就高了几分：是个好人！张林就老是忘记抱作业，要秦韵竹甚至方小华时不时去催。轮到他收发作业的时候，张林也经常磨磨蹭蹭的，害得秦韵竹经常被他连坐，受到方小华的一顿猛批。
今天剩余的课表上已经没了英语课，秦韵竹此时心情挺好，溜溜达达走到时琛座位旁边，叫了他一声：“谢谢你今天帮我发作业哈。”
时琛正埋头做题，秦韵竹瞄了一眼，是平面几何，这人已经写了一大堆过程。秦韵竹咂舌，几门主课里她数学最烂，平面几何尤其烂，第二小问靠运气瞎蒙，第三小问永远没有思路。对上时琛这种能写一大堆步骤的人，她心里就两个字：佩服！
时琛很快放下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事。”说完又低下头去，在桌面上杂乱的书本堆里翻找着什么。秦韵竹刚想问他去抱作业的时候有没有找方小华拿今天的作业，就见时琛从书堆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过来：“今天的英语作业。我粉笔字不好看，就没去写。”
秦韵竹对他上任第一天就记得问作业这一上道表现非常满意，闻言连说没事：“那以后都我写吧，你每天抱作业的时候记得问一声小花作业是啥就行了。”
时琛本来已经低下头去继续做题，听见秦韵竹的话，复又抬起头来：“小花？”秦韵竹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嘴快，将女生间给方小华取的昵称给叫出来了。“方老师，方老师，称呼不重要，哈哈。反正你记得每天问作业就是了。”秦韵竹尬笑两声，赶紧捏着纸条从时琛座位旁边跑开。
时琛已经又低下头去做题了，没有回应，但秦韵竹默认他听见了并且会照做——不照做的话，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禁又在心里把时琛和张林比较了一番：张林老是忘记问作业，秦韵竹让他去问他还不高兴，嫌麻烦。于是到后来，秦韵竹都是自己跑半个走廊，到办公室去问方小华作业是什么。有时碰见方小华已经下班，她还得找其他老师借个手机打电话。问作业倒也不是多大个事儿，秦韵竹也挺乐意做，就是张林这不把工作当回事、连累他人（此处特指秦韵竹）也无所谓的态度让秦韵竹恼火。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拿了一节粉笔头，站在小黑板前，挨着数学课代表斗大的字，一笔一划写下“英语”，再加个冒号，边写边想：看起来时琛以后会是个更靠谱的英语课代表。
不过“靠谱”的英文是怎么说的来着？无所谓，就用better，大写加粗的比较级。秦韵竹心里的Q版小人对时琛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狠狠踩了张林几脚：时琛好，张林坏！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