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完结精修重制版）》隐德来溪

43、第四十二章 遥祝长安

　　林霁暂时信了方寒池的话，不知所以地准备开始等待，打发了身边的臣子，她独自躺在床上，看着木制的房梁，突然胸口发闷。于是她起身坐到桌边，拿起茶壶准备为自己倒一杯解渴。
　　茶水还未过半，林霁手上突然就没了力气，被迫将茶壶重重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这么一瞬间，林霁就感到全身冒出冷汗，背上和衣领全都被浸湿了，胸口一阵阵地恶心，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低下头忍了一会儿，但这感觉却变本加厉，让她连椅子也坐不住了。林霁起身想回到床榻上，腿却不听使唤。她缓缓跪倒在地上。
　　外面的侍卫还未察觉有异，却有一人推门而入。
　　林霁此时专心与眩晕感对抗，已无暇分身抬头去看来人是谁。
　　然后她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林霁被宋羡云打横抱起，放回了床上。
　　“来人，快传御医！”宋羡云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把那个叫方寒池的人也带来！”
　　林霁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天光大亮，已然是第二日清晨了。她一动手腕，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地抓在手中。
　　然后她低头，就看见趴在自己床边小憩的宋羡云。
　　林霁再一次地心软了。
　　这人不就是倔了点，又大男子主义了点嘛。身为伴侣，大部分携手并进的时光里都需要相互包容。况且都两年多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林霁真心觉得，像宋羡云这种人，怎么也算得上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了。
　　她看着宋羡云那乌黑的长发顺着马尾铺了一床，有点手痒。俗话说，青丝如情丝。于是林霁最终还是决定上手，为宋羡云梳开了发尾的毛球，无声地对着此时也听不见的宋羡云做口型：辛苦啦。
　　不过谁能想到，皇帝陛下不常给人梳头发，下手没个轻重，直接把宋羡云给薅醒了。于是他们四目相对。
　　林霁虽然这几年很接地气，但时不时还是会犯一些公主脾气，比如现在。宋羡云没醒的时候她拿人家当个宝贝疙瘩，宋羡云醒了她反而把手一收，把头一扭，傲娇地不说话了。
　　宋羡云被人从睡梦中强行唤醒，不太能搞得清楚状况，本能地想要去关心林霁，却看见她从鼻子里出气，嘴里直哼哼。
　　还能生气，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
　　宋羡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讨好地用嘴唇亲亲林霁的脸颊，哄道：“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林霁扭过脸去，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说，你那天说的是不是混账话。”
　　“是我糊涂，我一听到你有喜心神都乱了，竟没察觉到是别人给我下了套让我钻。”宋羡云看林霁有所缓和，便得寸进尺地掀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跟林霁挤在一个被窝。“那天你一提母亲，我冒了一身冷汗。所以往后即便有九成九的把握，也再不敢拿你的性命去试了。”
　　林霁不轻不重地拿胳膊肘拐他，没绷住才笑说道：“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死皮赖脸呢，说着说着跑到我被窝里了。”
　　看着宋羡云可怜兮兮的模样，林霁最终还是软下心肠，准备大发慈悲地教一教他。
　　“你知道做一个母亲需要经历什么吗？我以为你从小与母亲感情深厚，会有所体会。但现在看来，你终究不是亲身体会，还是难以感同身受。”
　　“一个婴孩在母体内需要孕育十个月的时间。在这十个月里，母亲可能会晕眩、呕吐、发胖等等，甚至得了病也不能用药，以免伤到胎儿。随着月份的增大，母亲的肚皮会生出不可逆的纹路，腿上会起浮肿，夜间渐渐睡不踏实，不能翻身。待到婴孩呱呱落地之时还有可能遭逢难产、血崩。产后可能会恶露不止，几个月都下不来床。有些女人一辈子生一个孩子便死了，还有的生了一个便不能生了。你看到的那些多子多福的家庭，都只是他们刻意留下的想要给你看见的。那些悲剧早早就被钉入棺木，掩埋至今，甚至往后数千年。”
　　“而这只是成为母亲的第一步。”
　　林霁看见宋羡云的脸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怎能称为父母双亲。所以身为父母，还要懂得如何教导婴孩，让他在花团锦簇、欢声笑语中出生，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将他带入乱世。孩子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力，因此父母才需多加思虑，这是个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的选择。”
　　“那么我自己。”林霁说道：“羡云，我想，终我一生，大概也不会有孩子了。”
　　“我是兵权皇权强扶上位的女帝，若生下男孩，势必会被人所挟改朝换代。即使将乱臣贼子全部解决，海晏河清之时，有人趁怀孕之时母体孱弱意图刺杀，又该如何？虽然我武功不强，但怀孕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五成生机拱手让人。自损江山的事，我做不出来。最后就是······我很自私。我不喜欢孩子，也很怕疼。小时候被草叶划破了手指我都难以忍受，又怎么挨过生产之痛。”
　　“所以，如果你还抱着将这事糊弄过去，往后再来的心思。我们可以就此分开。”林霁说道：“我还你自由身，还你本该属于你的军队，你可以自去立自己的一番事业。”
　　林霁表情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她的心中，也没有以退为进的计策，她已经做好了与宋羡云当庭决裂的准备，只待他一句话。
　　“我离不开你的，我怎么会走？”宋羡云轻柔说道：“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再不敢了。”
　　他终于亲上林霁的嘴唇，林霁只觉顿时呼吸一滞，身体随之轻盈，头脑也清醒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厢房中的方寒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留下书信一封，带上包裹走了。
　　等到入夜，锦衣卫才发现方寒池早已离去，将书信交给了林霁。
　　林霁把信打开一看：
　　尊敬的女帝陛下，化雪蛊毒已解，方寒池无需多留，徒惹陛下怀疑。其实偏帮陛下这一次，只是因为你在丹县帮了我们被拐子带走的女孩儿们一次，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兼或帮我那俩野心勃勃的徒儿减轻点罪孽，别无所图。从此山高水远，不必相见。方寒池会于芸芸众生之中，监督陛下。若陛下德行有失，倒行逆施，来日再见，便烦请你洗干净脖子，等我将你毒死。藉此，遥祝女帝陛下长风万里，江山永固，仇怨得解，长乐无极。
　　林霁琢磨着其中意味，总觉得这狂妄的语气像极了一个人。
　　其实，这种择明主而治天下的意味，不正与谢青脚踩燕王父子图谋天下、卫灵蕴择林锡而林锡得天下的行径如出一辙吗？
　　林霁这个小傻子，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方寒池，正是谢青、卫灵蕴二人的师父。
　　当年方寒池一手毒术出神入化，风头正劲，江湖中人都不敢得罪。她收徒后并没有将这一手毒术传给弟子，而是教给谢青、卫灵蕴为人治世之道。只可惜这俩徒弟全都学歪了。
　　一个学成了让丈夫成为天下之主，自己成为一人之下的皇后，可惜最后还是英年早逝，被始乱终弃，抑郁而终。一个则学成了让蠢笨丈夫做自己的挡箭牌，利用男子对女子的天生忽视，瞒天过海，自立为王，为天下权欲可以不择手段。至于下场则还未可知。
　　其实方寒池想要教会他们的，只是如何过日子而已。
　　二十余年前的那一日，谢青、卫灵蕴联手，偷袭方寒池，夺走最后一只未认主的化雪蛊虫，就此入世。而方寒池蒙丹县医官所救，便就此留在丹县。
　　可惜，这些曲折回环，令人唏嘘的故事，我们的林霁是不会知道了。
　　“我的化雪是怎么解的？”
　　若是这时候方寒池在，一定会掩面笑出来。因为这是她给林霁留下的一个小惊喜。
　　化雪蛊虫由她养成，最初的那一只是为了救身中寒毒的她，把她和她的情郎绑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她的情郎不死，寒毒便无法奈何她。直到谢青、卫灵蕴联手逼宫那日，她的情郎将寒毒引到自己身上，以性命强解化雪蛊毒，方寒池这才留下一条命来。
　　也正因此，从此以后，化雪蛊虫便天生喜爱有情人。所以当林霁和宋羡云忘情亲吻的那一刻，化雪蛊虫的控制权便已经到了林霁自己的手中。
　　这不只是她给林霁留下的一个玩笑，也是她给自己留下的一个念想。
　　从此她也是长风万里，长乐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