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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头绪 ...

  •   适时秋风乍起,天光暗淡。楚绪话未说完,顷刻间衣袍发丝乱飞。一个没抓紧,身上的披风被吹得鼓了起来,看起来仿佛她整个人都要被这阵风卷走。

      冉铮向前挪动了几步,挡在风吹来的方向。他的手臂越过楚绪肩头,捉住那片飞舞的布料外沿,拢在她身前。
      楚绪接过他递来的披风外沿,二人的指尖不经意地相触。
      一抹冰凉划过冉铮的手指。
      鬼使神差地,冉铮翻手捉住那一抹冰凉,轻轻在掌中握了一下。
      楚绪一怔,抬眸望向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冉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只一瞬间,他立刻后撤了两个身位。
      他动作极快,快到楚绪几乎以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那一瞬间略过手指的暖意也骤然消失,似乎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等楚绪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之间已经恢复了合乎礼节的距离。
      只有错乱的心跳证明了一切的真实性。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要快,退开之后,冉铮才理清了思路,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冉铮心中涌上悔意,他不等楚绪开口,立刻单膝跪下请罪:“微臣逾矩,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治罪。”
      二人从前也有过肢体接触,但均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举,冉铮心中坦荡,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可方才不同,他的心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杂念。

      楚绪沉默了片刻,即未责怪他,也未恕他的罪。随后继续谈回了刚才冉铮提到的事情:“你方才说,冉将军怎么了?”
      冉铮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便继续跪着回话道:“父亲并未失联,传回京中的消息,是陛下与父亲商议的计策。”
      “起来说吧。”
      “是。”冉铮起身。

      黑云压城,眼看着雨就要落下来,二人随即快步行到一处石亭之下。
      冉铮道:“父亲每个月都会寄书信回来。我们曾在书信中商定过密语,只有父亲和我两个人看得懂。
      “上个月,父亲在给我的信中提到,本月会有关于他的一些消息传回京中,但是那些消息不是真实的,让我不必为他担心。”冉铮讲完,抬起头看向楚绪。

      楚绪本来正在看着他,在与他眼神相接的一瞬间,突然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烫人,又将视线移向别处。
      方才冉铮话已经令她大吃一惊,她还在愣怔怔地思索话中含义时,冉铮又做出了一系列令她难以理解的行为。
      冉铮这一连串的出乎意料的言行,使她心中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焦躁感。
      尤其是在与冉铮对视的时候,这种焦躁感更甚。
      她转开目光,压下心中的异样,把思路拉回正题。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白沙县耳目众多,并不安全。离开白沙县之后,苏北落一直跟着,臣不便开口。”冉铮答道。
      楚绪回想他这一路的行为,虽然出京的时候是以陇右为目的地的,可冉铮却似乎并不担心着急,想来也是知道冉将军并未遇到危险的缘故了。
      楚绪又问道:“既然冉将军无恙,那我此行目的究竟是什么?”楚绪道。
      冉铮沉吟片刻,道:“这个问题,臣无法回答。出京之前,陛下曾说过,臣的任务只是保护殿下,至于需要做什么,只有殿下知道。”

      楚绪合上双眼,在心中梳理发生的事情。
      她想起来自己在狱中时,楚佑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那时候她真的以为,楚周要亡了。现在看来,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楚佑另有目的。
      真正的目的,楚佑未在狱中明说,那就说明,他在防着什么人。
      能让皇帝在京城防着的人,想都不用想,只有那一位了。

      楚佑和冉闻合起来演的这出戏,有可能是为了让闵昭贤放松警惕,也有可能是给冉铮一个出京的理由。
      如果要和闵昭贤对抗,军权便是楚佑最后的底牌。冉铮从小和楚佑一起长大,算得上是他的腹心之臣。他是武将,朝廷不是他的战场。他这颗棋子,是一定要放出京城的。

      楚佑和冉闻的行动从上个月之前就开始谋划了,说明冉铮的离京是必然的。
      而自己,恐怕是个变数。

      按照楚佑原本的谋划,彭文瑞才是自己的归宿。那个出身寒门的白面书生,是楚佑亲自选中的一支箭。他的人生剧本原应是迎娶长公主,成为新贵,与闵昭贤抗衡。
      可这支箭实在太过脆弱,还未上弦就被折断了。
      这支箭折断,说明在京中培养新贵的路行不通,于是自己成了那个变数。楚佑应该是想借着自己,汴京之外开辟一条道路。

      大周的棋盘上,一边老谋深算的摄政丞相,另一边是新硎初试的少年天子。
      而自己,居然成了天子的一个气口。

      闵逊激进的行为,看似一时占了上风,却也让丞相一党露出了巨大的破绽。为了平息这件事掀起的风波,闵昭贤不得自断一臂,将他罢免,于是让出了刑部的控制权。
      这场博弈当中,获益的其实是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楚佑让自己出京,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想到冉铮的那句“至于要做什么,只有殿下知道”,头脑中灵光闪过,突然回忆起了几个月前,自己曾听过这句话。

      *

      彼时春光明媚,海棠花开得正好,楚绪和楚佑在御花园中对弈。
      楚佑棋艺生涩,却可谓是人菜瘾大,经常要拉着她切磋。

      楚绪看了一眼棋盘,落下手中白子,毫不手软地切断了黑子的最后一线生机。
      楚佑看了一眼面前的死局,却并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宫婢收拾棋子。
      楚绪有些不耐,挑眉道:“连输三盘,还要再战?”

      楚佑未置可否,支颐沉思了片刻,道:“阿姐,今日太傅给我出了一道题。”
      “说来听听。”
      “太傅问我:王权之争,应当是在于江山,还是在于庙堂?”
      楚绪轻抿了一口春茶,问道:“你怎么答的?”
      楚佑展开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道:“我还未答,这不是来请教阿姐了吗?”
      “问我?”楚绪不咸不淡地回道:“这个皇帝是你做还是我做?”
      楚佑面不改色道:“阿姐与我同源一脉,楚周是我的天下,自然也是你的天下。”
      楚绪不禁一笑,起身走到楚佑面前,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哎呀!”楚佑装模作样地大叫一声,捂住脑袋哀怨地看着楚绪。
      “依我看,这道题的答案既不是江山也不是庙堂。”
      楚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何解?”
      “坐拥江山者,可称为王;身居庙堂者,可谓之权。然而,若要说真正王权之争,怕是在人心里,”楚绪道,“臣子和百姓认可你,你才算是拥有王权,不是吗?”
      楚佑愣了一下,随后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亮。
      楚绪被他看的发毛,自己弟弟这种眼神她见过,一般是在用膳的时候,御膳房偶尔会搞出一些新花样,那时他总是用这种表情盯着桌子上的菜肴。楚绪不由得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阿佑受教。”楚佑收了目光,嘿嘿一笑道,“只是,佑有事想要拜托皇姐。”
      楚绪知道,每次楚佑改称她“皇姐”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她用防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道:“你要我做什么?”
      楚佑端起茶杯“咕嘟”喝了一大口,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只是先拜托皇姐,至于要做什么,只有皇姐自己知道。”

      *

      原来,楚佑早就计划拉她入局了。
      想到这里,楚绪心中豁然开朗。
      楚佑给她的那份名单,恐怕是整局的关键。然而,他当时在狱中说那份名单上的人对冉将军有威胁,想必并非准确信息。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楚佑年纪不大,却惯会玩这些把戏。楚绪现在也不太确定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不过,既然楚佑说过,要做什么只有楚绪自己知道,那就是给了她极大的权力。接下来,应当她的舞台。

      楚绪缓缓睁开双眼,发现亭外已经是一片连绵的雨幕。
      “冉铮,陛下曾给过我一份名单,他当时对我说,名单上的人对冉将军有威胁。”楚绪道。
      “对父亲……有威胁?”冉铮皱起眉头,认真思索了一阵,迟疑道,“对父亲有威胁的,除了西凉人,就是闵相一党了。陛下之前曾提过,殿下手中有一份军报,说的可是这份名单?名单上可是这些人?”
      “或许是的。”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冉铮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是或许?”
      “我手上确实有一份名单,但这份名单未必是军报。”楚绪突然有些无语。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同一件事,楚佑和每个人交代的内容却都不一样,至于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得将他对每个人说的的支言片语东拼西凑起来,才能摸得到一点点门路。
      不过这样也好,他既然没有明确的指令,那楚绪便可以自由行动了。

      冉铮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了半晌,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楚绪暗叹一声,背出了那份名单上的内容:
      “栖山客行缓,
      黄金万两难。
      一曲飞花暖,
      阡陌风烟寒。”

      冉铮听罢,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这是……名单?”

      冉铮闻言呆愣了一瞬,眉头紧了又松好几次,看起来认真思考了很久,才开口道:“殿下,这份名单大概率不是出自家父营中。首先,我从未听过这几句话;其次,我们也不喜欢把名字编成这种酸溜溜的诗句。”

      楚绪点了点头。冉铮所说的话与她推测的相近,虽然楚佑原话是说名单中的人对冉将军有威胁,但他们未必在军营当中。

      冉铮又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头绪?”

      雨越下越大,石亭外模糊的雨帘渐渐变成了水幕,水珠倾泻而下。
      楚绪望向冉铮,眼神冷厉:“无论如何,这些人对威胁到冉将军,就是威胁到了社稷,必须除掉。”

      冉铮瞳孔一震。
      他本来有意避着楚绪的目光,眼神游离在周围各处。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来望向楚绪,正撞上那双眼眸。
      冉铮忽然觉得,这句话背后是沉千钧重的分量。
      楚绪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可她的眼神却异常灼热,仿佛蕴含着点点星火。
      冉铮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他明隐隐约约意识到,楚绪的这句话,是试探,也是邀请。
      楚绪正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片刻之后,冉铮缓缓地单膝下跪,开口道:“是。”
      其实那一刻,冉铮还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
      尽管他已经从楚绪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分量,他也未曾料想过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他只是简单地认为,保护楚绪是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他一定要尽忠职守。
      仅此而已。

      楚绪得到了他的回答,心中稍安。又问起另一件事情:“你曾说过,我体内不仅有寒毒,一股内力,是吗?”

      冉铮点头道:“是的,大概是闵逊将寒毒和内力一齐注入了殿□□内。”

      楚绪沉吟道:“有没有法子,能让我将这内力化为己用?”

      听到她的话,冉铮一怔,迟疑道:“殿下是说,要修习这邪门功夫?”

      楚绪答道:“你这么说,倒也不错,我的确有这个想法。”

      冉铮大骇:“不可!万万不可!”

      楚绪皱眉:“为何不可?”

      冉铮道:“殿下有所不知,江湖上的武功路数代表一个人的出身,就如同朝中看中的家世门第,是人的第二张脸。闵逊练的这门邪功,是出自一名西域妖僧。早些年间,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这名妖僧之手。修习这门功夫的人,人人得而诛之,殿下中此寒毒,已是不幸……万万不可再沾染。”冉铮越说音调越高,讲到后面,居然双颊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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