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光破山河》荧惑在心

16、致幻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受到盐肆的欺凌，当围观的群众看到这四名壮汉在冉铮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时，他们的勇气逐渐聚积，开始试探性地靠拢过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随即一颗臭鸡蛋迅速地砸在了一名壮汉的头上。蛋液顺着他的脸流下，那名壮汉刚刚被冉铮拧断了胳膊，此刻只能趴在地上，无力反抗，狼狈地用手擦拭着脸上的蛋清。
　　随着第一个人的行动，其他人也纷纷加入，白菜叶、烂茄子……各种杂物纷纷飞向那几名壮汉。

　　冉铮此时已经停止了攻击，他的目光转向楚绪，只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先前楚绪之所以主动挑衅，不仅是为了教训那些伙计，主要是想探一探这间盐肆的底细。
　　她预料到这家盐肆不简单，却没料到几乎整条街上的人都憎恶这间盐肆里的人。
　　楚绪意识到，如果不加以制止，任由这些愤怒的人们胡来，说不定闹会人命来。
　　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看着激愤的人群，对冉铮道：“把那个伙计叫出来，我们要找的是他的东家。”

　　“好嘞！”冉铮应了一声，转身走进盐肆，一把抓住那伙计的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店里拽了出来，摔在楚绪的脚下。
　　伙计刚被撒了一脸的盐，此刻趴在地上，费力地抬起头，红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让人分不清他是睁着还是闭着。
　　楚绪俯视着他，道：“店铺不大，内容倒是不简单。不仅将客人分成三六九等，还养了打手。”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伙计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旁边的四名大汉仍在忍受着众人的投掷和辱骂，惨叫声与愤怒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根根针扎入伙计的耳中，令他不寒而栗。

　　“爷，不，不是……二位大人……”伙计惊恐万分，语无伦次地哀求，生怕下一刻自己也会被人海淹没，“小人……小人只是东家手下的伙计，一切皆是奉命行事，请大人饶命啊。”

　　冉铮伸手在伙计的脸上轻拍几下，道：“早叫你把东家请来，你不肯，偏要惹出这番事端。看来，你这里不是盐肆，而是藏污纳垢之所。”
　　他猛地拽住伙计的衣领，将他拉近自己，目光瞬间变得冷厉：“是贼窝！”

　　伙计刚刚目睹了冉铮以一根葱轻松制服四名壮汉，心中早已充满恐惧。此刻，面对冉铮的目光，他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连连哀求：“东家，小……小人不过是奉命办事，小人这就去请东家，大人饶命！”
　　冉铮松开手，看着伙计摔倒在地，道：“若你早些配合，他们四人也不必遭受这番皮肉之苦。”
　　“我这就去，这就去。”那伙计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店里。

　　冉铮话音刚落，忽然感到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只见楚绪面色发白，唇无血色，扶在他肩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冉铮心中一紧，沉声问道。
　　楚绪轻轻摇头，眉头紧锁地看着人群，道：“让这些人停手，切莫闹出人命。”
　　“可你……”
　　“先去。”楚绪将扶在冉铮肩上的手撤回。
　　冉铮点头，走上前去。四名大汉本已被冉铮击败，此刻在众人的围攻下更是毫无还手之力，片刻间便被砸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这些人平日里横行霸道，如今却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只能勉强用手臂护住头部。
　　纵然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冉铮见状，也不禁心中一沉。他暗叹一声，分开人群，高声道：“各位，请暂且饶过这几个人。”

　　众人听到冉铮的声音，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喧闹声渐渐弱了下来。
　　毕竟，是冉铮先制服了这几人，他们对这位清俊少年还是心怀感激的。
　　先前那位挑担的老者走上前来，面露难色，对冉铮道：“少侠，你有所不知，这家盐肆不仅控制了全城的食盐供应，还向我们征收所谓的‘人头税’。今日若不是你帮忙教训他们，我们恐怕要一直受他们欺凌啊。”
　　老者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冉铮听了众人七嘴八舌的控诉，沉思片刻，正色道：“大家放心，我们正是为了惩治这些欺压良善之徒而来。”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有人站出来问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冉铮正要回答，却见楚绪微微摇头，苍白的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师门。”
　　他略一思索，明白了楚绪的用意，于是对众人道：“在下乃太白山弟子，此行奉师门之命，清剿凤翔恶徒！”
　　冉铮曾对楚绪提及，他的武功不仅源自家传，更有太白派师父的传授。太白派乃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在秦州一带享有极高的声望。此时，他亮出太白山弟子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果然，众人听到“太白山”之名，纷纷露出激动之色。
　　“竟是太白山的少侠！”有人激动地喊道。
　　“太白山的少侠来到我们凤翔了！”一位妇人声音颤抖地喊道。
　　冉铮久居京城，对秦州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未曾想到太白山的名号如此响亮。面对众人的热烈反应，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脸颊也不禁微微发烫。

　　他望向楚绪，却见她面色愈发苍白，明明目光投向他，却显得空洞无神，瞳孔微颤，似乎正在目睹什么令人恐惧的景象。
　　冉铮环视四周，可是除了情绪激动的众人外，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冉铮心中猜测，楚绪大概是寒毒发作。
　　他赶忙向众人保证，自己定会彻查此事，同时叮嘱他们不要再对盐肆的人再动手。
　　冉铮和众人交谈之时，目光始终不离楚绪，只见她的面色愈发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倒。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冉铮快步走向她，伸手欲扶她，却听见楚绪轻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起初，楚绪只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但很快，这股冷意变得几乎无法忍受，仿佛有冰刃在她的肌肤上划过。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四周的人影变得扭曲，幻化成她在京城被捕那日的围观人群。
　　冉铮的身形在她眼中也变得朦胧，他的装束在楚绪的幻觉中不断变化，最终竟变成了那日追捕她的官差服饰。
　　她的脚下，是准彭文瑞那无生命的躯体，四周充满了逐渐冷却的血腥气息和人群的喧嚣。
　　所有的脸庞逐渐变得扭曲，狰狞。

　　眼前的官差向她逼近，似乎要将她再次抓回那个不见天日的监牢。楚绪倒吸一口气，连连后退。
　　但眼前那名官差的动作更快，他陡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楚绪的左手脉门。
　　一瞬间，楚绪感到自己的血液几乎凝固。

　　然而，想象中的枷锁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的真气开始在她体内流转。
　　暖意顺着经脉向全身扩散，在这股真气的安抚下，她眼前的混乱景象开始平息。原本捉住她的官差，面容逐渐变化，最终恢复成冉铮的面庞。
　　寒意渐渐从楚绪的身体中退去，她阖上双眼，摇了摇头，试图摆脱那些突如其来的幻觉。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的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一脸担忧的冉铮，他的手仍隔着衣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将温暖的真气不断地送入她的体内。

　　“你……”楚绪的声音微弱，寒意已逝，她稳了稳心神，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低声道：“多谢。”

　　冉铮不知道她眼前的那些幻觉，只当是寒毒发作，令她寒冷难耐。于是他道：“不如我们先回客栈休息。”

　　楚绪的反应似乎变慢了，她愣了一下，才听懂他在说什么，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秋意的寒凉。楚绪的右手腕上的伤未愈，她只能用左手轻轻调整着身上那件单薄的披风。自从中了寒毒，她对冷变得异常敏感，即便现在还未到中秋，她也不得不穿上御寒的冬衣。

　　冉铮看见披风被她单手扯得歪了些，正欲开口提醒，却见她已经转身而去，只得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又穿过幽静的巷陌。
　　秋雨欲来，风势一阵强过一阵，拉扯着树上顽固的叶子。那些叶子最终抵不住劲风的力量，离开了他们栖身的树枝，飘向空中，然后又被随意抛在地上。
　　冉铮抬眼看去，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少女的身形显得格外弱小。风卷过她的躯体，试图带走她身上那件单薄的披风，就像它对待那些无助的树叶一样。
　　然而。她却固执地单手拽着那件披风，低着头，在风中默默前行。

　　街道上的喧嚣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秋雨前的宁静。

　　冉铮走上前去，确定了四周无人之后，低声道：“殿下，其实父亲并没有失联，京中传言他率军深入敌腹的消息，是假的。”

　　楚绪猛然停住脚步。
　　她思索了好一阵，确定自己并未听错之后，才问道：“冉铮，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