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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同跪 ...

  •   秦妤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有些出神。

      现在已经是第三日的晚上,她还会梦见那个古人吗,梦中的事还会继续进行下去吗?

      两日的刑罚,让她对入梦心生了畏怯。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困意涌上心头,她架不住眼皮打架,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进入到梦中的时候,徐溪正跪在地上,她正想开口和他打招呼,蓦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粗犷了许多,就连苍老的手背也变得修长。低头一看。一身囚服已经变成了一身白衣。

      她这是又变成谁了?

      “你可知错!”

      一声严厉的责问响彻大厅,秦妤猛地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才看到身后有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大厅的正中央。

      他怒目而视的,就是跪在地上的徐溪。

      徐溪今日没有穿官袍,一身蓝色圆领衫,身板挺直地跪在地上,竟看不出一丝狼狈。

      他垂着眼似有不甘地回道:“儿子知错,不该忤逆父亲,去掺合作老师的事。”

      “可老师待我亲如父子,倘若父亲有一天遇此困境,也叫我大义灭亲吗!”

      男人袖袍一甩,冷哼一声:“徐溪,你可知为父花了多少精力才让你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若非圣上仁善,你遭罪,咱们全家都脱不了干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娘怎么走的还要我给你提醒一下吗?”

      徐溪垂在腰间两侧的手紧握成拳,一直盯着地板的眼睛也终于抬眸看向眼前恼羞成怒的父亲,开口道:“儿子知错。”

      “但,此心仍不死。”

      男人震怒,抄起一旁的鞭子就朝徐溪挥了过去。

      “喂!”

      秦妤大步一跨下意识挡了过去,好在挥出残影的鞭子打在她身上没有感觉,那颗急速跳动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你……”

      高大陌生的身影挡在面前,让徐溪一愣。

      这是他的大哥。

      大哥在他小时候便从军驻守边疆去了,在徐溪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他的身影。大哥一年回来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有时候时间长了几年都不回,他几乎快要忘了这个人。

      从徐溪有记忆起,两人见面几乎从不打招呼,就像走在大街上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徐溪挨打,他看着。他挨打,徐溪看着。

      从来不管他死活的人,竟然会替他挡下这一鞭子,果然梦里与现实都是相反的么?

      “他是不是你亲儿子啊,下这么狠的手?”

      秦妤愠怒地转过身指责男人。刚刚那一幕就发生在两秒之内,要不是她反应快,这一鞭子落他身上和受刑有什么区别,人都得被打个皮开肉绽。

      由于愤怒,秦妤一时间竟忘了他们所处的时代截然不同,对于秦妤来说要命的鞭打,对于徐溪来讲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你也想忤逆为父?”

      话一落,秦妤嚣张的气焰慢慢灭了一半,咽了咽口水,迟疑地看向徐溪,求助的眼神仿佛在问:我为什么会变成他儿子啊?

      秦妤的父亲待人温和,与徐溪父亲截然相反。那种威严和震慑,让她脑海里闪过昨日在公堂上的皇上。

      这对父子,更像君臣。

      当徐溪看到那熟悉的、不解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轻叹了口气。

      “大哥一年不过回来几次,父亲莫跟他置气。”

      听到这,男人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看了看兄弟俩,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在这跪着多想想吧。”

      男人扬长而去,一眼也没有多看。

      人一走,秦妤就蹲下来问有点恼地问他:“他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吗?”

      徐溪直直地看着她,顶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道:“我犯了错。”

      “你犯了什么错?掺合你老师的事吗,可那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说我有错,我便有错。何况,他说的都是事实。”

      如他父亲所说,若换作是先帝,自己被停职不说,免不了要迁怒于父亲。他的父亲身居宰执之位,不少人虎视眈眈,若有心之人挑拨,免不了一场无妄之灾。

      自古将士忠孝两难全,难道身在官场,忠义皆可抛吗?

      因为是父亲,徐溪向来会认错,却从来不解。

      秦妤继续争论道:“徐溪,即便你的父亲身处高位,见过更多人心险恶,可未必句句就是真理。”

      “人走的路越多反而越容易墨守成规。如果人人时刻都能站在理性和道德的制高点去审判,那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面前的人疑惑道:“机器人是什么?”

      “……”重点是这个吗?

      徐溪这人看着正经老实,说出来的话句句能气死她。

      秦妤倏地一下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扭过头不去看他。

      她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头顶上“与民同辉”的牌匾,茶桌上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杯,以及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茶香,都没有徐溪这般强的存在感。

      让她有些恼。恼徐溪把自己带进这个梦境来,恼他因为这两日的噩梦导致自己都不敢睡觉。

      两人都不语,气氛有些过于紧张和低压。徐溪知晓她有些生气,便主动开口道:“我让人探查过你的消息。”

      “嗯?”

      “在汴京之中,没有叫秦妤的女子。”

      他的眼中难掩失落,“你只存在于我的梦中。”

      秦妤忍不住转头看向他,喃喃道:“徐溪,我不在汴京……”

      “你在哪?”

      秦妤咬唇,皱眉不语。

      她该怎样告诉徐溪,自己来自一千年后的世界?这个荒诞的事实,就像她根本无法相信她存在于一个古人的梦中。

      说出来,她会被当作精神病吗?

      “你若不愿意说,我不逼迫你。”

      秦妤犹豫不决地攥紧了手,却摸到凹凸不平的疤。

      张开手心,手中除了刚刚一些旧伤疤,还有刚刚那一鞭打出来的伤口。

      没有痛觉,却触目惊心。

      她想起方才自己挡过去的那一鞭,在梦中她替他挡了,家法免了,那现实中呢?

      她问:“现实中你是不是就挨下这顿打了?”

      徐溪回道:“是。”

      她这该死的心,又软了。

      秦妤不知道他这个大哥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兄弟受罚无动于衷。

      父亲心狠,兄弟冷漠,过的什么苦日子?她要母爱泛滥了。

      于是秦妤声线温柔了许多,又一次走到他面前,不忍地问道:“是不是很疼啊?”

      秦妤回想起上次在牢里,王太傅年迈,动刑的人下手已经算轻,可还是血色浸衣。公堂上,即便没有痛觉,她也还是被恐惧吓得意识离散。

      “父母之命不可违。”

      秦妤刚软下的心又硬了,简直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死脑筋。”

      不愧是亲生父子,一样的死脑筋。徐溪还不如从小交给王太傅养呢,至少在她印象中,王太傅为国为民是个开明的大臣。

      想起王太傅,秦妤脑中闪过昨日梦中的最后一幕。

      她急忙问道:“对了,上次醒来前我让你去找李将军,你听见了吗?”

      徐溪却摇摇头,“我没有听清你说了什么。”

      秦妤头疼,“等你醒来,你去找找他,看看能不能从他那打听到一些线索。”

      徐溪抿唇不语。

      秦妤不知道,与他初见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其实已经过去三天了。只是他一直心有不甘,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老师被带走的那日,其实他并不在现场,只听打探消息的家丁说,老师被带走的那一日无人替他站出来,被千夫所指。

      而那三日,他早已去求过李将军,去见过三皇子,去跪过皇上。

      今日也因此被罚。

      尽管如此,却没从曾经身为学生的他们那换来对老师的一点怜悯。

      一个尚且存疑的谋反罪名,就杀死了学生与老师间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信任。

      “还有那几位为你老师求情的学生,嗯……我觉得李将军那边应该知道些什么,上次公堂的时候我注意到他……”

      “秦妤。”徐溪忽然大声打断了她。

      她也愕然地顿在那。

      “老师明日就要上刑场了。”

      “斩首。”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窒息。这个词秦妤只在视频里听到过,在书里见到过,第一次听到从封建时代的人嘴中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却无比沉重,直击她的灵魂。

      她比任何时候,都无比迫切地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希望他们,只存在于她的梦里。

      屋外明明阳光灿烂,一束束柔光打在徐溪挺拔的后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秦妤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麻木和黯然。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为王太傅的事劳心劳力,他的脸庞比秦妤初见他时又清瘦了一些,眉眼间多了些清冷。

      一肚子安慰的腹稿,却不知用那个字开口。

      于是秦妤也跪了下来,膝盖触地的那一刻,天地仿佛都变得广阔了起来。她抬头仰望着那块“与民同辉”的牌匾,一时思绪万千。

      徐溪侧过头看她,那张陌生疏离的脸上,他终于在那清澈坚毅的眉目间找到了熟悉感。

      她究竟是什么人?

      徐溪不是没有见过与她相似的女子,可她眼中的坚毅,总是与他梦中的一切格格不入。

      不对,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前院人来人往,无数双好奇和打量的目光投来。

      这个宽敞明亮的前厅,唯有秦妤与他同跪。

      “徐溪……”秦妤呢喃地呼唤着徐溪的名字。

      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徐溪,你叫徐溪,这一次醒来,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名字。”

      秦妤忘了自己从哪一刻醒来的,她好像陪徐溪跪了许久。

      恍然想起徐溪老师明日斩首的那一刻,她的心钝痛。

      她起身又一次翻开那本日记本。

      2024.2.29

      第三日我又梦见那个古人,我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徐溪。他说他的老师,明日就要被斩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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