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逃生【无限】》彼岸西

95、第 95 章

　　周乔来回看了几眼，然后埋着头向前走去。
　　等她走到隔壁大街上，已经又是人头攒动的景象，大批的妇女们纷纷涌向报社门口，据说下午三点报纸印刷出来，然后由邮局送往全国各地。
　　周乔快速穿过马路，来到报社门口。
　　她和那些丈夫上了前线的女人们一样守候在门口，可脸上却没有担惊受怕的表情，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留意她。
　　很快，工人们将报纸搬了出来，女人们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周乔留在外面，看着里面乱成一锅粥的景象，不禁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
　　等了一会儿，她终于看见那个美丽的女人从拥挤的人群中冲了出来。
　　当她跌下台阶，周乔忍不住伸手去扶，但她很快站稳，立刻拿起报纸浏览起来。
　　周乔见她精神衰弱，一目十行快速地向下扫视，主动退了两步。

　　报社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发狂的尖叫声：“你们谁的报纸借我看看！谁可以借我看看！”
　　周乔侧头一看，是一个没抢到报纸的女人，她几乎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
　　旁边立刻响起高跟鞋音，周乔扭头一瞧，发现那个美丽的女人已经往前小跑着离开了，估计她害怕被这个女人抢走报纸，周乔立刻跟了上去。

　　她的步伐不大，脚步却很快，周乔跟在后面，突然，走到一个位置，她又猛地停了下来，周乔也跟着停下来。
　　她站在原地，继续低头浏览名单。
　　趁着这个功夫，周乔回头朝报社看了看，那儿还蜂拥着许多女人，发出的声音堪比高空的轰炸机，周乔不忍再看转过身体，却猛然看见那个美丽的女人手里抓着的报纸因为手抖不慎掉到了地上，而她为了拾起报纸竟然跌倒在地。
　　周乔立刻走到她的身边，打算将她扶起，可她竟然拒绝别人的帮忙，周乔见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忍不住询问道：“你还好吗？”

　　她喘息不已，纤长的眼睫裹着泪液，消瘦的胸口不停地起伏，感觉疲惫不堪。
　　周乔伸手去扶她，她竟然叫了一声：“不！”
　　周乔愣愣地看着她，她使劲揉着头。
　　然后她忽然抓起地上的报纸，也没仰头来看，直接向上递过来：“帮我瞧瞧。”

　　周乔反应过来，立刻接过报纸，摊开一看，没想到一个整版都是阵亡名单，一行行全是名字，排列的密密麻麻。
　　她气促地捂着胸口说道：“列昂尼德，列昂尼德·库兹涅佐夫，上尉。”
　　周乔马上开始逐行寻找，她发现投入进去后，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等到看完整个版面，也没有发现名字与军衔一模一样的。

　　“你确定吗？你能再看一遍吗？”
　　她忽然仰起了脸庞，竟满是泪水，伤心欲绝，但还带着幼态，足见年纪之轻，周乔控制不住呆怔了一刹那，她太美了，她有一对绿色的眼珠。
　　她的五官，整个五官都是精雕细刻的上帝杰作。
　　而她的无望，她的悲伤，她的焦虑，都藏在她的那张绝美的脸庞上。
　　“那我再看一遍。”周乔恍悟回来，立刻说道。
　　“再仔细看一遍。”她哀伤不已地重复了一句。

　　周乔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从未有过的压力攀上了身体，冷汗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毛孔，在心里不断祈祷着不要有她丈夫的名字。
　　等到这一遍看完后，周乔松了口气，非常肯定地对她说道：“没有，我敢确定。”
　　“谢谢，谢谢。”呜呜的哭声压抑不住地释放了出来。
　　周乔再次扶起她，她没再拒绝。

　　等到和她面对面站在一起时，周乔才看清她的整体，她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冬大衣，腰带却箍得很紧很紧，只留下碗口那么点大的距离，脚上依旧是陈旧但非常干净的高跟牛皮鞋，身板依旧挺得壁直，尽管她都要喘不上气了。
　　“冒昧的问一句，你是芭蕾舞演员吗？”周乔脱口而出。
　　面前的女人忽闪着湿润的眼睛，反倒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周乔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的气质很出众。”

　　她没再说什么，而是要回了那张报纸，但将它扬到了风中，看着那张粉碎了无数家庭的废纸卷到半空时，周乔忽然听到她说话：“我的丈夫去了柏林，这将是一场可怕的战争……”说到这里，她语不成调，捂住嘴巴失声痛哭起来。
　　她的身体弯下来，可是脊背却依旧绷得笔直。
　　周乔扬起手臂，稍作犹豫，还是拥抱了她。
　　她也就趴在周乔的肩膀上抽噎了很久。

　　等到她收拾好情绪的时候，立刻理智地退开一步，对周乔说道：“谢谢，再见。”
　　说完她转身就走。
　　周乔赶紧跟上去：“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跟你住在一栋公寓里。”看见对方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她，周乔抿了抿嘴：“事实上我就住在402.”
　　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随后她还是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她们一前一后回到公寓楼下。
　　老板娘从钥匙墙拿了401和402的递给她们。
　　她转身就走，周乔为了跟她一趟电梯，追赶了上去。
　　可是在电梯里她们并没有交谈，她忽然变得非常冷淡，等到4楼，她拉开铁闸门便快步走了出去。
　　周乔慢吞吞地走出电梯，看着她以极快的速度打开公寓大门并闪了进去。
　　之后走廊重回了安静。

　　周乔默默拿铜钥匙打开402公寓大门，再次看了一眼隔壁401，这才轻轻关上了门。
　　回到公寓，周乔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上一圈，之后坐在饭厅那张椅子上，不由自主看向与401相隔的那堵墙壁，此时隔壁没有动静。
　　周乔又尝试把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她离开饭厅，回卧室休息了一会儿。

　　晚上吃完饭，把托盘送到楼下时，老板娘客气地说道：“下次只要放在公寓门口，我会上来取的。”
　　周乔表示也就是举手之劳。
　　没过多久，天色暗沉了下来，列宁格勒的天空格外黑暗，充满不祥的气息，底下那条大街人影寥寥，隔很远才有一杆萤火虫似的路灯，亮一会儿就会熄灭，这时候就会有一个驼背的老人过去，很快那只路灯又亮了起来。
　　周乔从阳台回来，进卧室休息。

　　这天夜里，再次出现墙壁被砸的声音。
　　砰的一声，像是掉下来的。
　　周乔立刻下床，轻手轻脚走到墙边，贴上耳朵屏住呼吸，她忽然听见一种床的吱吱嘎嘎声，此后传来了女人尖锐的怒叱，很快化为惊慌压抑的哭泣声，她听见“滚开，滚远点，你不是我的丈夫……”这类断断续续的句子，但床的吱嘎声反而清晰了不少，不禁心跳加速。
　　女人的哭泣声在恐怖片一样的吱嘎声中变得越发压抑微弱，可周乔确定，这就是那个美丽的女人的纤细而神经质的声音，不会有错！

　　周乔二话不说，转身冲出公寓，向右一转就是隔壁401，她站在401门口，抬起手臂就往门拍上去，很快，另一边的403公寓打开门，玛利亚和她的母亲站到走廊上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玛利亚的母亲询问道。
　　周乔避重就轻地说道：“不知道，我听见401在哭。”
　　顿时，玛利亚的母亲露出了感怀的表情来：“这年头，有谁是笑着过日子的。”
　　说完，她便拉着玛利亚回了屋，公寓大门轻轻掩上。

　　401公寓没有任何动静，哪怕周乔出声喊了一句，也无人给她开门，她拍打房门的动静在午夜过于刺耳。
　　周乔收手，立刻钻回自己这边。
　　不过她立刻冲到卧室，贴到墙边凝神倾听。
　　许久都没有响声，就像从来都没有响声一样，但是聚精会神的周乔还是在这般万籁俱寂的宁静中，听到了一丝精疲力竭的吁气声，一丝溢出喉咙的哼吟声，最后是一丝断断续续的抽搐声。
　　很快，这相继出现的三种声音像被水扑灭的明火的最后一点烟气，缭缭绕绕盘旋上升终至消散。
　　此后，整个墙壁后的世界成为一个无声的真空。

　　拂晓前，隔壁401突然响起砰的一道摔门声，紧跟着是仓促奔跑的高跟鞋声，周乔从床上一跃而起，大步穿过卧室，走向饭厅，而外面的高跟鞋声已然路过她的门前，周乔感到吃惊，扭头往阳台看，天还是黑的。
　　当她伸手拉开门的时候，乘坐箱上方的钢索轰轰隆隆滚动起来，她只看到铁闸门内的箱顶。
　　这么早是要去哪？

　　周乔转身折回公寓，跑到阳台上等着，不过一会儿，在朦胧光线下的大街上出现一道飞快奔走的身影，像一条被风刮来刮去的细带子。
　　她怎么了？

　　周乔心惊不已，立刻又冲出公寓，搭乘坐箱来到楼下，她本想去追回那个美丽的女人，但路过楼下那张桌子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余光瞥到，那枚金钥匙就搁在桌上。
　　周乔定睛看着桌上的金钥匙，就像在沙漠中看见一枚宝石一样。
　　她深呼吸一口气，手往桌上一扫，卷走了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