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茉莉》猫苗

4、第 4 章

　　到了解家举行家宴的那天，祝今宵5点多便起床了。

　　来京市大半年，祝今宵一直刻意和祝家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既不会表现得毫无芥蒂；也不会表现得过分冷漠。祝家的活动她通常都是开开心心参加，祝家人送的礼物她也开开心心收下；但是祝家人不主动找她的话，她也是不会找他们说话的。

　　不过，她偶尔也会对他们花些心思，表现一下自己对他们“关爱”的回应。

　　比如今日，她就特意起了大早，准备去祝家亲手给他们做一顿早餐，用来感谢前些天她父亲送她的一套Tiffany首饰。

　　祝今宵戴着她父亲送她的银色手镯，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她继母上月送她的月白色连衣长裙穿上，昂贵的裙子穿着确实衬人，简约的布料穿在身上，既能将她过于优越的身材修饰得平缓，也还能给她衬得纤细单薄。

　　祝今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随意在头上抓了抓，将有些毛糙的黑色长发散在胸前。然后拿起一支颜色较浅的豆沙色唇膏，轻轻在嘴唇上抹了抹。

　　很好，祝今宵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她很喜欢自己这副看着毫无攻击性，人畜无害，甚至还有点呆呆的模样。只是，手腕上的银色手镯还是有些扎眼……

　　祝今宵又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拿出一只被绒布严实包裹的茶晶石手镯，戴在手上，换下了那只银色镯子。

　　坐上出租车时，刚过六点，清晨的马路街道很是静谧，忽然祝今宵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是裴橙的电话。

　　“怎么了？这么早就来找我？”

　　电话那边的裴橙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心虚：“今宵，你能不能现在转我三千块呀，我急用。”

　　裴橙一开口，祝今宵就知道她的意思了，沉默片刻，确保自己的不满之后通过电话传递过去后，才不情愿地开口：“是你弟又找你要钱吧。”

　　电话那边的裴橙很轻地“嗯”了一声。

　　“要三千块干嘛？”

　　“他参加市里的生物竞赛获得了三等奖，到时候会有记者去采访，想买一件新外套去领奖。”

　　“一件外套要三千？”

　　电话那边的裴橙小声辩解着：“弟弟拿奖了，做姐姐也应该给他买个礼物，而且他拿的还是市里的三等奖，要上电视的，买个贵一点衣服也没什么。”

　　祝今宵早就知道裴橙的脾气，无奈说着：“是，小孩拿奖是可以庆祝，要上电视也可以买些好看的衣服，但你家条件差啊，已经差到需要你这个姐姐辍学打工，还要打两三份工，才能养活弟弟的程度了！还是说你爸妈让你辍学的时候心疼钱，现在轮到给儿子买衣服的时候就不心疼钱了？”

　　裴橙没有说话，就像被老师训斥后低头默默委屈的小孩一样，祝今宵心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郁闷，但是对着裴橙终于还是不想说太重的话：

　　“他几个月前，高二开学的时候，你爸妈不是还让你给他打了一笔钱买新衣服吗？听说一件外套也是花了一千多，那件衣服不能穿吗？”

　　“我爸妈说，去领奖穿个旧衣服不好。”

　　“裴橙，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会难过吗！”祝今宵听着这话心里又来气了，声音也激烈起来：

　　“上初中的时候，我是奶奶不疼，又没爹没妈，就算这样，我哥每年过年都会用打零工攒的钱给我买身新衣服，但是你是一年到尾都没有过新衣服吧，那时候你爸妈怎么不说穿旧衣服不好？”

　　“而且，就连我继母都知道给我买几件新衣服，撑场面！可你父母就没发现你打工这么久，每年过年回家，都还在穿五六年前的旧羽绒服吗？”

　　后座上激烈的声音引起了出租车司机的关注，祝今宵见势也收敛了声音：

　　“算了，这钱我借你，你得给我打个欠条，写清楚借钱原因，以后你家里人要是再往狠里欺负你，我就雇一群大嗓门的人拿着欠条，去你家要账！”

　　听到祝今宵终于松口了，裴橙也轻松起来：“谢谢你今宵，我这周接了不少化妆需求订单，再过两周就能凑够钱还你了。”

　　“不用你还，”祝今宵知道裴橙心还是太软了，也不再劝她，声音缓和下来：“我刚刚没跟你开玩笑，以后你找我借的每一笔钱，我都要打个欠条，写清借钱原因，你不懂心疼自己，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多心疼心疼你。”

　　“其实我弟弟跟我爸妈不一样，他很聪明很努力，以后肯定有个好前途。”

　　“像我哥哥那种人才是聪明努力又有前途的人，不补习，课余时间还兼职打零工，还能考上北南大学，要不是他英年早逝，现在指不定都读博士了。而你弟弟的前途不是靠自己的努力，是靠你吃最差的饭租最差的房子，压榨自己砸钱给他安排补习老师，一对一，一科对一科补习出来的。”

　　“你哥哥是天才，普通人哪能跟他比。”

　　“你也是天才啊，你爸妈要是对你上点心，有你支持你弟的十分之一，别说北南大学了，你现在估计都能上哈佛了。”

　　裴橙习惯性地辩解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而且我弟弟也经常关心我，过年在家的时候，他每天早上都还会给我带饭呢。”

　　“那是因为你弟自己想去外面吃好的，又想让你掏钱，所以就借着给你带饭的名义让你付钱，给你带的饭也不是你想吃的，是他想吃的，他知道你不会吃，会再留给他吃！”

　　话题已经打开，祝今宵也不免想起自己早已去世的哥哥，埋在心里的酸酸的思念也丝丝缕缕露了出来：

　　“我哥活着的时候，你也经常来我家玩，你应该知道，他不仅会给我带饭，还会给我做饭，而且还会仔细问过我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我哥那样的，才叫真正的关心，裴橙，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电话那边的裴橙很轻地“嗯”了一声，她和祝今宵同岁，小时候也经常和祝今宵兄妹俩一块玩，祝今宵刚刚那番话，她都懂，只是……她没有今宵那么果决，血脉亲情真的很难斩断。

　　听着电话那边的沉默，祝今宵知道，现在的裴橙就像温水里的青蛙，而她则看着自己好姐妹一步步陷入泥潭，却无能为力，就像她哥哥去世时，她也是这样，只能旁观，无能为力。

　　祝今宵想了想说道：“我跟你打个赌吧。”

　　“什么？”

　　“你弟那个奖是有奖金的吧？”

　　“对，我爸妈说会有三千块。”

　　“刚好你生日快到了，如果你弟弟给你送了价值超过一百块，不，只要超过五十块的礼物，我就暂且认为，他对你有点心，如果没有，那就请你好好思考一下谁才是你真正的家人吧。”

　　“我真正的家人一直是你呀。”电话那边的裴橙笑着应道。

　　这句话落下，祝今宵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酸胀起来，眼睛也热热的，很不舒服，电话那边的裴橙好像听出了她的不对劲，放轻声音安慰着：

　　“好了，今宵你不用太担心我了，家庭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理清的，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以后会多考虑考虑自己的。”

　　“好，”祝今宵的声音有些打颤，前排开车的大妈都好奇地瞟了一眼，借着后视镜，司机大妈看见刚刚那个还在义正词严教训闺蜜的小妹妹，突然眼圈泛红，就像被欺负了一样：女孩子的情绪变化这么大的吗？

　　接着出租车司机就听见这位乘客对着电话说：“裴橙，自从我哥死后，整个地球上就只有你一个人让我挂念了，你过得好不好，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

　　裴橙安抚着祝今宵的情绪，自从今宵哥哥死后，今宵似乎一直缺乏安全感，对她也很依赖，裴橙直觉这种依赖不太好，但是她也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像以前一样安慰着：

　　“今宵，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还有几天我就辞职了，到时候我也不会再向家里寄钱了，你放心。”

　　“好。”听着裴橙不知道已经重复多少遍的回答，祝今宵只能说好。

　　透过后视镜看见后排的乘客放下了手机，司机大妈开口插话：“人各有命，小姑娘，你要懂得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你也别硬劝你朋友了。”

　　祝今宵看向前排，司机大妈和她女儿的合照挂在后视镜下，和“平安喜乐”木牌一起晃动：“如果你女儿非要找个吃喝嫖赌什么都沾的男人，你也会尊重你女儿的选择吗？”

　　“那是我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朋友也是不一样的，她对我的重要性，不亚于你女儿对你的重要性。”

　　司机大妈不太相信，笑着回话：“有你爸妈重要？”

　　“我没有爸妈，”祝今宵说：“我出生没多久，我爸妈就死了。”

　　“嗯？不好意思哈。”司机大妈赶快道歉，但是她好像记得，这位乘客刚刚有提到她有个继母？

　　祝今宵到祝家别墅时，祝家一家子人还没起，是他们家的住家阿姨芹嫂给开的门。

　　“今宵小姐这么早就来了？祝先生和珑绮小姐还在睡，太太在外面跑步，您先坐会，吃饭了吗？要不我先给您做份早餐？”芹嫂一如既往地客气。

　　祝今宵看着厨房，问芹嫂：“芹嫂，我能用下厨房吗？我爸、阿姨和妹妹，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呢，今天早上我想给他们露一手。”

　　“当然可以，”芹嫂领着祝今宵去厨房，一边帮她准备锅具一边提醒：“不过，珑绮小姐和太太一直吵着要减肥，每天早上只吃一些水果、水煮虾还有黄瓜生菜之类，祝先生有高血脂，早上一般只喝燕麦粥再加半个玉米或红薯。”

　　“这样的早餐不会很单调吗？”祝今宵打开冰箱，里面各式各样的食材摆放得整整齐齐，芹嫂站在她旁边准备介绍，祝今宵打断她的话：“芹嫂我这边一个人就可以了，您先去外面歇着，免得一会儿油烟呛着您。”

　　芹嫂听她讲到“油烟”，心里有点担心，但也不好拂了这位新认回来的大小姐的意愿：“那我先出去打扫客厅，今宵小姐您有事直接喊我就行。”

　　“嗯嗯，”祝今宵笑着目送芹嫂离开，随后视线转回冰箱，目光直接略过那些高级燕麦、特级水果，最终落在了一袋进口玉米上：“这是哥哥最喜欢吃的，你们应该也很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