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阑干》溪山债

3、再见不识

　　清晨日头不算盛，些许阳光打在叶片草间，削减了阳光的威力，照耀到赵玉思身上时，已经微弱得没有多少热气了。
　　赵玉思缓慢睁开眼，只觉得下半身都快麻痹了，失血在这荒山野岭昏睡一夜，自己居然还大难不死，果真是命硬如此。
　　在原地歇了一阵，赵玉思才又有力气起身，周遭风光甚好，绿意盎然，身后山脊绵延万里，完全看不出昨夜有多少人的针锋相对。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腰间的伤，虽说已经血止，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撕裂了。还有那瓶息草丸，不要也罢！老头儿还说是江阳秘药，什么伤都能治，简直放屁！
　　赵玉思随手将药瓶丢弃，药瓶咕噜一转就落入杂草无从发觉。
　　只是不知该往何处走，飞仆城内是断断回不去了，路招阳定然有眼线时刻盯着。再往南走，是一整条山脊，越过山脊就到了原国。
　　原国去不了，飞仆城不能入，赵玉思从未有如此难堪的时候。难不成在原地搭个房子苟且余生算了？哈哈哈，着实好笑。
　　景象开阔，万籁俱寂，山脊上星星点点有一抹抹红，应是野果成熟了。某个灵光乍现，赵玉思突然想到曾经父亲给自己画过的地图，飞仆城让人印象深刻，除却是接壤原国的临南边城，就属飞仆城特别的地形地貌了。
　　飞仆城往南则是原国，与原国之间横亘着一连串的山脉，隔山而望，是天然的抵御屏障。山上植被繁茂，更是利于阻拦对方视野。
　　如若从山脊一直往西走，会到达西裘国境，往东走，则是茫茫一片海域，父亲说，山脉与东边海域相连之间有一处山谷，没有人到达过那里还能活着回来，除了汝不尘。
　　往北不行，往南不成，往西太远，只有一个选择，往东。
　　赵玉思想到这立即起身赶路，从此地至山谷，大约还需走三日。这三日，只能靠山间野果子果腹了。
　　赵玉思从未想到世上有巧遇，有莫名相逢，直到此时此刻，风萧萧，花缤纷，仿若大梦一场，她站在山谷外，看到了寻觅良久的身影。
　　一路走来，赵玉思受尽了骗，还时常有切不断的追击。终于在此刻才算是苦尽甘来，繁花扑面，赵玉思的泪在花瓣掩映间轰然大泄而出，她怔楞在原地，任由泪水打湿衣襟、滴落尘埃。
　　“爹，爹，爹，呀呀呀。”汝不尘正勤勤恳恳的为女儿掏挖着土洞，一株小树苗斜躺在一旁，小女儿叽叽喳喳在一旁指手画脚的模样让汝不尘忍俊不禁，他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泪落不止的姑娘。
　　“花花来看，爹爹给你的樱桃树挖了个家了，等到花花牙齿长满就可以吃了，花花开心吗？”汝不尘还沉浸在栽树这项活计里，花花见说话没用，直接揪着自家爹爹衣裳一角就走。
　　汝不尘被女儿揪着转身的瞬间，只看到了一个狼狈的姑娘，她满脸泥土，头发凌乱，衣衫整齐但沾了不少尘土与野果汁水，衣裙边角还雪白发亮，仿佛提醒着别人自己还是曾经崭新的月白色模样。
　　赵玉思凝视着汝不尘转身，那张脸与无数个惊醒夜间的梦里重叠，她再也止不住哭出声来，却是让她的脸更斑驳了，一条黑又一条白。
　　花花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面前的姐姐很好笑，她并不懂赵玉思一年以来的辗转流离，也不懂她如何层山翻越终是万水千山不负期待。
　　汝不尘不会如女儿这般想，自己带着花花遁入世外也良久，如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女子，不得不引起重视。花花被爹爹抱在胸前，她突然感觉一股热气从爹得胸膛透了出来蒸腾着自己，每当这个时候，花花都知道，爹爹又要打人了。
　　“姑娘可是走错了路？这里环海，只一条路可走，姑娘原路返回即可。”汝不尘此时就如惊弓之鸟，他很害怕有人发现自己，有人认出自己，有人还不放过自己，那花花该怎么办？
　　“不……我不……我…我”赵玉思似乎顿时丧失了说话的底气，一个我字足够她结巴半个时辰。
　　“若姑娘还是找不到，我差人送你出去。”汝不尘说完就抱着花花飞身而去，徒留一地花瓣纷繁乱飞。
　　赵玉思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花花看着这个莫名奇妙的姐姐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淌眼泪，现在又突然莫名其妙自己抽自己，花花又笑出了声，还笑得好大声。
　　汝不尘惊讶女儿今日的活泼开朗，索性也转头一看，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这般稀奇古怪的姑娘，汝不尘催发了内力，带着花花飞得更远了。
　　“花落江！花落江！快去把外面那个发了疯病的姑娘给带走，带不走就丢海里喂鱼！”花花觉得爹爹也很好笑，居然要给自己最心爱的豚豚团子喂这么大的养料，看来世界上还是爹爹对团子最好。
　　在修补漏雨屋顶的花落江烦不胜烦，这汝不尘一天天倒是带着小花花喂喂鱼、养养草、打烂打烂碗，一天也就过去了，自己像个仆人，修完了屋顶还要修地板，自从跟着汝不尘，每天都是干不完的活。
　　他懒得下房折腾，想来这无恶不作谷天下间并没有几个人知晓真正的位置，怎么可能就平白无故闯进一个姑娘，笑话！自己设的迷阵难不成是摆设？
　　他站在屋顶抬手遮着光，仔细逡巡一眼！嘿，还真有个姑娘！
　　花落江飞身下房顶，他轻功了得，身法飘逸，只一晃，就到了赵玉思面前。
　　“姑娘这是走错路啦？不应该啊？姑娘一路走来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或是一直在原地打转？”花落江寻思着迷阵难道被破开了，天下还能破此迷阵者，理应全死在那年的乱战之中了。
　　赵玉思不知此人是谁，她对于江湖的认知，只存在在书本里，眼前男子身轻如燕又身姿缥缈，倒有几分纯月派气质。
　　“一路而来，我行进如常，并无异样。”赵玉思发现自扇巴掌还是挺有用的，现下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花落江心底暗生诧异，这姑娘看似胆小无所适从，周身打扮也不像非富即贵人家出身，倒是这张泪痕斑驳的脸，好好洗洗或许还能捡回来一个碧玉美人。
　　“那……姑娘是误入，还是有意寻至此处？”花落江总觉得这姑娘周身氤氲着一种很难言喻的熟悉感。
　　“有意也无意。”确实如此，赵玉思本就是有意寻汝不尘，却无意踏足这片世外之地，还获得了意外之喜。
　　“罢了，不论姑娘有意无意，这座山谷的主人并不允许你进入，所以，还是让我带你离开吧。”
　　赵玉思对此言置若罔闻，她既然已经寻到了，就不会就此离去。
　　“如若我用一个消息来换我在此山谷住一段时间呢？”赵玉思觉得，手中这两个筹码，或许足以打动汝不尘的心。
　　花落江停下了向外走去的脚步，他扭回身来问道：“消息？且先说与我听听。”
　　花落江的消息似乎更有吸引力些，不如就用这个来交换。至于汝不尘的嘛，往后有的是时间，
　　“我得进去才能说，得当着这座山谷的主人说，谁知道你不会独吞消息后又将我赶出去？”两人对视一眼，花落江甘拜下风，这小姑娘还挺鬼灵精怪的。
　　“你先在屋外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
　　赵玉思在屋外回廊随意寻了个干净地方席地而坐，这三日在密林里穿梭赶路，她已经累极了，果子虽能果腹，但多食又伤及肠胃，腰伤加上翻江倒海的肚子，赵玉思只想寻一个静谧的地方昏昏沉沉睡他个一年半载。所以即使不让她住，今晚她都不打算走了。
　　花落江出门就看见这一幕，一个脏得乱七八糟的姑娘，在自家屋檐下睡得正香，四肢胡乱摆放，像是累了许久的模样。
　　花落江本不忍心叫醒她，奈何里屋之人正虎视眈眈，倘若这姑娘并非普通之人，而是朝廷暗探或是夜行卫的密线，那他们就是引狼入室了。
　　花落江正欲用手推醒这大大咧咧的姑娘，可她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花落江默默收回了手，又递出了脚。
　　“喂，醒醒，他让我问你，这消息涉及之人是谁，你总得给出个名字吧？”
　　赵玉思含含糊糊的说着：“花落江。”
　　赵玉思觉得山谷里并没有如父亲说的那般可怖，反而景色更胜方外世界一筹，地势平坦，种植着许许多多的果树、蔬菜以及一些药材，花落江说他和汝不尘刚来此地，什么都没有，之前这里住的都是万恶之人，如今他们消失无踪迹，才能让自己和汝不尘能在此苟活至今。
　　赵玉思没想到这看似不靠谱的翩翩公子居然就是花落江，这和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纯月派炙手可热之时，花落江就是纯月派的招牌，花落江的名字，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赵玉思将那日在原国士兵口中所听所闻一字不落全盘托出，花落江在听到“公主”二字之后那脸色仿佛千年青石霎时裂开，原来，他与那公主之事竟是真的。
　　赵玉思想着，日后定要从他口中敲打敲打事情原委，少年英雄和异国公主，这段风流韵事若是卖给话本子老板，那不得狠狠赚一笔！
　　赵玉思是住了下来，但是汝不尘和花落江并没有就此放下心。偶尔时不时的，赵玉思还能看到汝不尘在暗处观察着自己，或是夜间睡不着，秉烛观星之时，窗外拐角处时不时弥漫着一股清爽的野荔枝味，这是花花最爱吃的野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