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圈》沅有芷兮Nuyoah

6、第 6 章

　　BGM:怯——容祖儿

　　这是过年后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积累了一夜的雪的北京城仿佛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冰雪王国。干枯光秃的树枝被白雪装饰，常青树的枝叶上也积满了雪白，平常小区停放的车辆五颜六色，现在变成清一色的白顶白窗，目光再往远处望去，街道悬挂的一个个红灯笼也因积雪衬得愈发红艳。都说瑞雪兆丰年，唐予颜很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小唐姐，早呀。”茶水间的助理放下纸袋，笑着朝唐予颜打招呼。

　　“早，没吃早饭吗小周？你这纸袋子里装的什么吃的呀？”

　　周秉洋剥开一个板栗，香味立即四散开来:“我吃了，刚刚路过楼下板栗专卖店，那卖的糖炒板栗好香，就买了一袋上来，姐你吃吗？”他把袋子提到唐予颜面前。

　　唐予颜心里微微一动，却拒绝道:“不了，年轻的时候吃太多，腻了。”

　　“板栗也会吃腻吗？哇小唐姐，你之前不会到了天天吃板栗的地步吧。”助理夸张道。

　　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敲敲助理的办工桌，随后一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行了快点吃吧，吃好了过来工作。”办公室的门明明关上了，但板栗的味道却不知怎么回事无孔不入，很香很甜，她在电脑前工作时总会分心闻到，她怀疑自己的嗅觉是不是灵敏过分。

　　是啊，板栗也会吃腻吗？她又没有天天吃，板栗这种东西怎么会吃腻呢？她只是不愿意剥壳把自己手弄脏，然而那个总是给她剥壳的男人早已不在她身边罢了。

　　唐予颜今天没什么事，反而张钧因为难缠的经济纠纷官司跟一对夫妇争夺孩子抚养权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连过年吃胖的几斤肉都要瘦下去。

　　律师这个职业就是这样，工作的时间安排弹性很大，清闲的时候可以很幸运地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偶尔不愿意起早，唐予颜在工作日还可以十点多再去律所，晚上在九点前回家。忙的时候仿佛脚不沾地，大家都化身熬夜达人，律所里熬夜的一个赛一个晚，就算下午五六点就回家了，在家里依旧还在工作，不到凌晨两三点不会睡，恨不得24小时处于on online状态。

　　“老张，我跟小周先下班啦，你接着忙，拜拜。”面对唐予颜的幸灾乐祸张钧忙得连搭理的空都没有，他内心白了唐予颜一眼，女人，等你到忙的时候，看我不狠狠在你旁边说上一天风凉话，张钧握紧拳头。

　　唐予颜本以为自己可以愉快休息，开车去什刹海逛两圈，没想到刚出电梯连着接了两通长达十分钟的电话，她听完电话后的表情不说很生气，但脸色绝对不会好。助理此时察言观色的能力突破了他作为直男的上限，破天荒发现他小唐姐心情不好来:“唐律，怎么啦？”不会是接到了难搞的案子吧？周秉杰暗道不妙。

　　“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小屁孩儿把我的车漆刮花了，还扎破俩轮胎，他父母给我道歉赔偿，保险公司在给我做赔偿的程序，等下你陪我去趟地下车库，等理赔的人把车拖去4s店修了。”

　　周秉杰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一听熊孩子惹事京片子就出来了:“哎呦这小鬼蛋子，要我准得给他一板儿锹。”

　　两人处理完车的事情后经过周秉杰上午说的那家糖炒栗子店，他忙道:“姐，你等等，我再去那个店买一袋糖炒栗子。”天冷了，炒栗子就是这么热销，人们总会在雪深天寒时想要买一包糖炒板栗。

　　助理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小唐姐，我跟你讲我刚遇见一姑娘买完栗子就去前面内车那去了，你猜怎么着，豁，那车，顶配版的迈巴赫GLS600，真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他右手捂住自己胸口诚挚道:“我要是这辈子能买一辆就此生无憾了。”

　　不怪周秉杰羡慕，奔驰迈巴赫，不懂车的人也知道这响亮的名头，懂车的再一看车型款式，就知道双色GLS有多难买，在王府井看见豪车不稀奇，但有价无市的车实打实让人分外慕艳。

　　豪车？不会又是莫泽川过来了吧，接着唐予颜又否定自己的猜测，按他的风格大概不会这种成熟稳重的车型。

　　“嚯，从后坐下来一帅哥，这是她男朋友吧，好高啊。”那男人身材笔挺，比车身183厘米的顶级商务SUV还高出一截，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硬生生将视觉效果拔高到一米九，黑色西装外面套一件老钱风的长款风衣，这样的人不用猜身份，因为打眼一看，从头到脚都写着事业有成四个字。

　　唐予颜朝男人飞快看了一眼，随后向后挪动半步，这个动作很微妙，仿佛在躲着那个男人一样。

　　“不对啊，哪有自己坐车后座，让女朋友开车，还让女朋友自己去买东西的男的啊。”助理纳闷。

　　秦屿察觉到目光，侧着的身子转过来，眼神跟唐予颜碰上又很快分开，他们离的不远。

　　秦屿刚跟一个创业团队对接完准备回公司，路过这里胃痛犯了才想起自己中午没好好吃饭。

　　“Carrie，停一下车，你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卖面包或者热粥之类的店，出去帮我买一点过来。”说罢给助理手机转了200块钱红包。

　　“老板的胃病又犯了？”Carrie是他在美国升职经理后就跟着的，回国后又跟过来，对他的一些习惯和毛病很了解。“我上次跟朋友来这里逛街，没看到有卖面包的，粥的话做得慢，我记得这里的糖炒板栗挺好吃，老板，要不要买？”

　　听见糖炒板栗，秦屿的心理有些微妙，“去吧。”

　　板栗味道确实很好，甜而不腻，有板栗本身的清香和焦糖的香醇，口感非常软糯。他之前剥过很多板栗壳，也跟着吃过很多，对于糖炒板栗味道的鉴赏已经算半个专家。美国也有糖炒板栗，但多在唐人街，其他地方卖的炒板栗没有中国的味道。

　　热食下肚又喝了助理买的热饮，抗议叫嚣的胃终于安分下来。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扭过头却发现在不远处有个故人，她好像看自己的方向有一会儿了。

　　“Carrie,你留在这里。”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助理，迈步朝唐予颜的方向走去。

　　唐予颜没想到秦屿会走过来，她本以为他打个招呼就会走，故人见面不是应该客气一下就立马走人吗？

　　“你在这里工作。”

　　“嗯”

　　“我路过。”

　　“小唐姐，我的车到了，我先走啦，你跟朋友慢慢聊。”周秉杰察言观色的能力时高时低，此时很没有眼力见的走了，留下唐予颜一个人尴尬。

　　她没办法只好跟人寒暄:“回国还适应吗？”

　　对面的人有些意外她会跟他寒暄:“挺好的，总体格局没变，就是新添了一些建筑，刚回来那会儿有点陌生。”

　　室外风大，唐予颜感觉自己鼻尖快被冻红。二人再度没话可说，就当她准备没话找话开始讨论天气的时候更意料之外的事出现了。

　　“予颜，你在这里啊，今天下班这么早吗？”莫泽川小跑着过来，“我刚刚在附近的4s店里给车做保养，看见你的车被运过去修理，就想着等你下班了来接你。”语气搞得好像他们两个人很熟。

　　唐予颜无奈地闭上眼，原本的气氛已经够尴尬了，莫泽川的到来将尴尬推上了一个新的顶点，简直令她头痛，她觉得此情此景可以列入她最不想回顾的十大场面之一。

　　来人注意到唐予颜身边的秦屿，他感觉秦屿和唐予颜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予颜，你旁边这位是？”

　　“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唐予颜并没有将秦屿介绍给莫泽川认识的意思，她又转过头对秦屿说:“这是我的当事人的儿子莫先生。”

　　一个“莫先生”将莫泽川有意制造的暧昧不明的关系打回原形。
　　“莫先生大老远专门过来一趟真是费心了，不用麻烦莫先生，我和朋友还有点事要谈。”唐予颜态度十分温和有礼地望向莫泽川“莫先生请回吧。”

　　相比跟莫泽川待在一起，她宁愿接着跟秦屿瞎胡聊天气。

　　“那你们忙完了我过来接你”莫泽川非常执着，唐予颜感受到秦屿戏谑的眼光，这人分明一副要看戏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

　　“不用了，谢谢，我朋友会送我回去。”她对莫泽川依旧四平八稳，眼神礼貌客气，然而言语间将两人的距离划分清清楚楚，大有你再说一句我就在我们中间砌一堵钢筋混凝土墙的架势。至于秦屿送不送都无所谓，她只想请莫泽川这尊大佛赶紧离开。

　　莫泽川离开后唐予颜终于松了口气，真是累。

　　“走吧，我送你回去。”秦屿转过身朝车的方向走去，他背对唐予颜道:“再等一会儿就到高峰期了，不好打车，你不想遇见堵车吧。”时隔这么多年，秦屿依旧很好地拿准唐予颜的想法。

　　“Carrie,开车。”

　　“老板，我们去哪？”助理看了一眼坐老板位的秦屿，又从后视镜观察坐在后方的唐予颜。唐予颜是几乎无可挑剔的美人长相，眉眼尤其好看，略微上挑的眼尾只要一笑就含情，很容易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这样的一双眼，即使眼光再挑剔的人看见唐予颜也绝不会说出一句不好看来。

　　这是老板前任吗？Carrie猜测。

　　秦屿侧头询问唐予颜，她说了个地址。
　　“搬家了？”

　　“嗯，四年前搬走的，之前住的地方离律所有点远。”

　　“我记得你之前工作的律所不是这家。”唐予颜心里有些意外，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没想到秦屿还记得。

　　上一家律所的事情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其实她在那家律所工作学到了很多，工作的前景也不错，就是派系斗争严重，大搞山头文化，她实习时的师傅就沦为了内部斗争的牺牲品。

　　她不喜欢这种氛围，在师傅离开后自己也辞职了。

　　当时正好老孟的律所开办不到半年，他请唐予颜的师傅过去当合伙人，当时她师傅拒绝了，老孟通过唐予颜这个中间人好说歹说才联系上她师傅。

　　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他们达成协议，要求律所不能出现派系斗争，这才有了律所现在的人事结构。所以律所上下说唐予颜是长公主其实是有原因的，毕竟她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师傅不在一线工作已经好多年，但合伙人的地位毕竟是举足轻重。

　　唐予颜不愿意多说，她看了一眼秦屿：“之前那家和我自身发展规划不符，就跳槽了。这是我们分开之后的事，你不知道也正常。”

　　车内又安静下来。唐予颜闻到了车里还没散开的糖炒栗子味，很甜，清香且不腻，有些强硬地钻进人鼻孔，让人无法忽视。她朝副驾驶望去，一袋还没吃完的板栗正放在座位上。

　　秦屿把板栗拎到她面前:“你吃吗？味道还不错。”

　　“给我两个吧”她懒得拒绝。

　　秦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唐予颜剥板栗的声音在他身侧咔嚓呲啦响，他忍了好久才控制住去帮她剥壳的肌肉记忆。

　　终于吃完了，怎么又是糖炒栗子，烦死了，今天出现的频率也太高了。唐予颜很烦躁，她把今天遇见所有的突发情况后的气愤全部算在可怜无辜的板栗上。

　　这就是前任见面的样子吗？太恐怖了太尴尬了太窒息了，Carrie想，还好我和前任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尽职扮演司机角色的助理又有了新的问题:可是这个美女和老板看起来好般配的，他们怎么分开的？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秦屿和唐予颜两位清楚。他们分开那会儿Carrie刚入职，在公司里只能做个小碎催，那时候秦屿升职做经理，纽约那里的人管他叫做William。

　　William不是投资经理的时候工作很忙，做经理的时候更很忙，或者这么说吧，William工作一直都忙得要死，直到做了管理层，他才真正有空闲的时间，至于现在做总裁，繁琐的工作都有下属做，他的作息才相对正常。

　　在纽约曼哈顿，认识William的人都说他像精密转动的仪器，恨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工作，人们打趣地形容他能力出众得就像投资界的托尼史塔克，唯一的区别是William洁身自好，身边并没有任何一位女伴。这位从中国来的金融才俊每天都在做飞人，即使有一大堆方案要谈研讨会要开，一大帮创业团队要见，他总是能井井有条，甚至在一群不是早衰脱发就是不修边幅亦或老烟枪的同行中把自己整理的随时都可以做公司的形象大使。

　　他们总开玩笑问William体内是不是真的有IRONMAN的反应堆，不然为什么总能高速运转还能保持状态。

　　William不是超人的，Carrie一直知道，他曾经创过60多个小时没睡觉的记录，某次工作忙完后一闭眼直接进了救护车，见过William多次由于工作过于辛苦而造成的病痛后更明白早早就成功的老板是通过何种代价才变成如今令人羡慕的样子。

　　“你的车怎么回事？”

　　“啊？”唐予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一熊孩子把停车场好几个车的轮胎扎破了，其中包括我的车。”

　　“天呐，那他爸妈要赔不少钱吧，真败家啊。”开车的Carrie没忍住吐槽。

　　“是啊”唐予颜苦笑。

　　很意外的，秦屿说了句上海话:“小册佬”（骂小孩熊孩子的意思），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之前在上海生活的时候，家里那一片总会有几个调皮捣蛋欠收拾的孩子，上海话管他们叫‘小册佬’，我记得邻居总会拿竹棍子打那些小孩的手心跟后背，边打边用方言说十三点（骂人脑子有问题，笨的意思），小孩一边叫一边跑，像大闹天宫的猴子从家门口跑到街当头。”回忆起童年趣事时秦屿是略微带着笑意的，唐予颜之前没听过他讲这些，也很少听他讲上海话。

　　秦屿讲上海话断字很利落，不像大部分上海人一样会拖长尾音，通常的吴侬软语说起来要语调放轻，黏糊一点，但他偏不这样，他不太喜欢说话黏糊，因此每次说上海话都有一种压迫感，西装革履的年轻上海□□老大动作斯文地拿枪顶着人脑门的既视感。

　　读高中的时候有同学笑他上海话一点都不上海化，之后他就很少再说。唐予颜却很喜欢，不过那时他不是很好意思，因此也很少说，通常是她软磨硬泡好久才肯说一两句。每当他说完的时候唐予颜就会感叹:“哇，我们秦屿先桑（先生的意思）说上海话也好有魅力哦，危险又迷人的感觉。”

　　车内的气氛终于轻松起来，唐予颜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讲上海话，也许“小册佬”这三个字要在自己脑海里循环播放了吧，她想。

　　“我到了。”唐予颜向他道谢后便下了车，她非常客气地目送秦屿的车离开后才转身回家。

　　这次的相遇确实有些糟糕，这么尴尬就算了还撞上个愣头青，简直连5分都打不到，不过在车上秦屿讲了上海话，所以她给今天打7.5分。

　　唐予颜回忆着秦屿曾经讲过的上海话，她唇角翘起，看了一眼天还没黑前北京室外的雪景，饶是她从小在北京长大见惯了雪也不得不承认这雪景很美。

　　瑞雪兆丰年，新的一年会很好吧。

　　注:在商务中，坐车后座为尊，副驾后座为公认的老板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