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需要捉妖否？》玉无绪

4、合作

　　“任森！任小森！小森！”
　　檀不破慌了，那副仿佛天崩地裂都能安之若素的轻松表情瞬间崩解，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失去了主人的气质加持，从返濮跌落到了尘土。

　　檀不破看向四周，哪里都没有小森圆滚滚的身影，而那些骚动的人群就像是一群扭动的鬼面人，口中发出桀桀的笑声，不怀好意地围绕在四周，引诱他将他们一一屠戮。

　　檀不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个人一如既往地洒脱，朝他笑了笑，跟小时候哄他一样随手变出幻景。
　　接着幻景消失了，那个人也不见了。
　　从此以后，天地浩大，再也没有人会把他当个孩子，让他依靠。只是彼时，还有小森拉住他的手……

　　抓着木棍的手逐渐收紧，檀不破清明的眼睛蒙上一层灰翳，不受控制地跌撞着走向人群。

　　【杀了他们。
　　没有了这些人，你就可以和师父，和小森永远平静地生活在青城山。
　　杀了他们。
　　没有人会再来追杀你们，你们不必隐姓埋名，你们不用东躲西藏。
　　杀了他们。
　　你们就都自由了。
　　杀了他们。】

　　檀不破的脑中似乎有个低沉的嗓音盘旋着，不断地挑衅，不断地蛊惑。

　　【不可以。
　　清醒点檀不破！那些只是普通人……区区心魔就能把你控制住了吗？
　　赶快清醒过来，再不去找小森，他就真的要成萝卜汤了！】

　　【杀了他们，你和小森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别再逃避了，你这个胆小鬼。】

　　“放屁，你才是胆小鬼！”

　　檀不破低骂一句，抑制住了汹涌而来的杀意，眼中的灰翳霎时褪去，那些光怪陆离的人影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身边只有嘈嘈切切的属于市井的喧闹声。

　　眼前熟悉的面孔与他不过咫尺距离，正是此前那个拉着他说东道西的妇人，现在瞪大了眼睛同他面面相觑。

　　“呃……”
　　檀不破抬起左手左右晃了晃正要打招呼，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从左肩蔓延到了脑中。
　　檀不破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眼就看到近在眼前的妇人正用拢在衣袖下的手指焦急地指着他身后的方向。

　　回过头去，“啪嗒”一滴鲜红的血直直地从眼前滴落到地上，而制造伤口的人正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举着云销刺，檀不破很难说服自己忽视掉刺尖残留着的新鲜血迹。

　　看来，衣服是一定破了。

　　“赔偿衣服要一两银子。”
　　“蔡吉往那个方向去了。”

　　华无恙面色古怪地看着刚刚还似是要走火入魔的男人现在向她讨要银子，有些失语。

　　“咳，多谢。那我们话不多说赶紧过去吧！”檀不破说着脚下猛一点地，朝华无恙指的方向跑了去。

　　……

　　迷宫一般曲折缠绕的小巷里，两个疾行的身影如同白虹贯日，片刻未有停留地前行着。

　　“我给你指出了方向，又帮你找那只小人参……一句谢，太轻了吧。”华无恙像是一道影子，轻松地伴在疾速奔跑的檀不破身旁。

　　“以身相许，不好吧。我师傅让我而立以前都要好好修习，不要分心。”檀不破脚步未停嘴上胡诌着，“虽说姑娘你绰约仙姿，但也动摇不了在下坚定的道心。”

　　“呵。”华无恙无谓冷笑一声，拿着云销刺朝左前方指了指，檀不破了然地拐向了那一边。

　　“一两银子。”
　　四个朴实的字一时之间盖过了巷子里匆匆的脚步声。

　　“一两银子！”檀不破一直温和的声音陡然拔高，清俊的脸都扭曲了几分，“姑娘，你在开玩笑吧？！”

　　华无恙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声音却还是同之前一样清凌凌的无甚感情，“你何时听说过除妖盟八卦位人开玩笑了？”

　　“你这就很不讲理了，明明自己也要捉人，怎么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像我这样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头上呢，妖兽吃人好歹还给我留下一身破衣裳呢。”

　　“啊，不对。”两人刚在巷子尽头又转了个弯，方才还幽怨焦急的语气转了个调，带上了些许得瑟，“除妖卫道保护百姓本来就是你们除妖盟应尽的责任。我一个小小百姓反过来协助八卦位的大人，不说这侠义之名远扬，少说也得奖励个百八十银吧。”

　　华无恙向身侧看去，那个高了她半个头的青年男子就在不停地跟她讨价还价，除了那张嘴略微聒噪了点，剑眉星目宽肩窄腰，端得一副好皮囊，倒是比她那自称天下第一美男的三师兄还好看些。
　　不过，好看的人嘴里往往没有几句真话，这也是三师兄自己说的。

　　“按照除妖盟要求，普通百姓不得豢养妖兽，在册除妖师所豢养的妖兽均需于总部登记，经总部评估后给予豢养文牒。现在登记在案的妖兽拢共三千一百二十五，我记得，里面似乎并没有人参精……”

　　檀不破没料到还有人会去记这种事情，张了张嘴打算狡辩一番，但是又不可能拉着华无恙跑去除妖盟总部核对一番，只得熄了趁机赚钱的心。不过也打定主意，找到小森以后要立马远离这个人，这个对于他们的存在而言有危险的人。

　　檀不破安静了下来，巷道里就只剩下了急促的脚步声。

　　明明小镇不算大，这七弯八拐的小巷却像是找不到线头的线球。
　　冷静下来的檀不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轻信了华无恙，或许蔡吉压根就没有往这边来，又或许她和那个老道是一伙的，看那灵芝妖力渐弱，就想骗了他的人参一锅炖。
　　想着，檀不破握紧了手中的破木棍。

　　“哼。”

　　似乎是感觉到了檀不破的不信任，一直如影随形的女子冷哼一声超越了他。
　　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一户挂着白灯笼的人家。白灯笼就这么孤零零吊在灰白色的墙门外，而更远的地方遥遥地出现一抹熟悉道袍，檀不破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手上拎着的天机。
　　那个软皮现在是个麻袋的样子，想也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看到前面的身影闻声也加快了脚步，檀不破不再留有余力，一个闪身从华无恙身边跑过，没几息就追至蔡吉身后，足尖点地高高跃起越过那人头顶拦在了前方。

　　“我帮你制住他，你帮忙解开天机，咱们就算两清了！”
　　檀不破嘴上又开始讨价还价，面上还带着惯常的笑脸，眼里没有带一丝情绪。

　　蔡吉喘着粗气停下了奔跑的步伐，恶狠狠地盯着身前手握木棍的青年，他已经能听到华无恙云销刺转动的声音。
　　前方无处可逃，后路无处可退。

　　蔡吉咬牙切齿地提起了袋子横在身侧，开口威胁道，“你们要是敢再靠近一步，我就……”

　　“砰！”
　　“嘶啦。”

　　蔡吉未尽的话语消散在狭窄小巷中，同时响起两声巨响。

　　檀不破的木棍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如老僧敲木鱼一般，当头一棒砸在了蔡吉的头顶。
　　另一边，华无恙的琉璃簪刺破天机软皮，一支品相上乘的人参从缝隙里摔落，掉到地上的一瞬化身成白胖小子，顺手接住了一株散发着微微金光的灵芝。

　　“小森！”
　　檀不破没再管已经被他一棍子敲晕在地的蔡吉，踩着对方的衣袍就一把将任森给抱了起来。

　　小森咧着八颗大白牙献宝一样双手捧着灵芝怼到檀不破面前，一脸的自豪，“阿破，你看，我把灵芝妹妹救回来了！”

　　“救？你救？你这可算是开天辟地以来独一份的救人法子了。”
　　檀不破之前救人心切，想着如果小森能平安，以后一定对他和颜悦色有求必应，现在人安全了，立马变了卦。从小森手里接过灵芝，就开始了一通输出。
　　“平时要是好好修习，你那萝卜缨都能把这猥琐老道甩得分不清爹妈。现在被人装麻袋绑走，还好意思说呢。”

　　“我，我这是掩耳盗铃，不对，是卧薪尝胆，也不对……”小森短胖的手指挠了挠脑袋。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温情交流。”女声及时响起挽救了小森快要想破的脑袋。

　　檀不破转头就看到华无恙一脸秋后算账的表情看着自己，手里捏了一根细如发丝的线，在微弱的阳光下时隐时现。顺着线往下看，蔡吉的双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捆在了胸前。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极线啊。”檀不破边说边拎着小森往后退，“传说中无极线可以按照所有者的想法延伸，无极无限，最重要的是肉眼难寻坚韧不断。”

　　话音刚落，檀不破转身就跑，结果步子一扯，一个趔趄，差点趴到了地上，单膝用力顶住地面才止住了前倾的势头，扭头才发觉不仅蔡吉手上有线，自己的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也系上了一根丝线，巷道阴暗，自己压根没有察觉。

　　“原来无极线不是独一无二的吗？”檀不破无语。

　　“当然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嘛，它还可以按照所有者的想法分裂成无数条。”华无恙语气轻松地扯了扯自己的食指，另一条丝线立马在微光中显现了出来，檀不破的左腿随着她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

　　“哇，那是不是很值钱？”小森不合时宜地感叹了一句，檀不破也不合时宜地思考起来，自家的教育方针是不是出现了大问题。

　　“家里库房随便拿来的，还算实用。”
　　华无恙很是好心地帮小森解了惑，然后轻松拖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蔡吉一步步走向半跪在地上的檀不破，蔡吉的脑袋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了‘咚咚’的声音，好像夺命的鼓点。

　　“不愧是这般年纪就能当上八卦位掌位人的人，财大气粗，不对，手段了得，也不对……”檀不破搜刮遍脑子，发现竟然没有什么词汇来吹捧华无恙，间隙中他还反思了一下，总结原因是华无恙这种人明显不是他的目标客户。

　　“你和这只人参精，倒是一脉相承。”
　　华无恙说着已经来到了檀不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逆着光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还要八卦位大人拉我起来，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檀不破笑着掸了掸手上的灰，就要拉住华无恙的手，还没碰到手背，就被她另一只手抽出来的云销刺给拍到了一边，那只手连接着的蔡吉因为华无恙的动作在地上漂移了起来，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檀不破讪笑着收回了手，无视任森的反抗，从他怀里抽出了手臂大小的灵芝，递到了华无恙的手上。
　　“这下，我们俩可以走了吧？八卦位大人。”

　　“我似乎说过，按照除妖盟要求……”华无恙恐吓的话还在嘴里，一声巨大的哭声没过了她的声音，被华无恙放在手心的灵芝突然恢复了女童的形态，大哭着就要扑向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蔡吉。

　　华无恙皱眉抓住了女童的衣领，瞥见了已经盘腿坐在地上的檀不破，立马一把将女童塞回了檀不破手里，在他和任森诧异的目光中淡淡说道，“要求是死的，人是活的，哄好她，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檀不破闻言双眼一亮，自信满满地对华无恙说道，“放心交给我，哄孩子这事我最在行了。”说完从怀里又拿出一个山楂球来，没想到这招彻底失灵了，小女娃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檀不破甚至都没抬头看华无恙，就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不善气息，只得把头扭向被抢走小灵芝以后就气鼓鼓的小森。
　　虽然自己知道华无恙不会伤害这小灵芝的情况下才把人给交出去，不过在小森看来，人是他救的，刚刚的行为多少有点卖友求荣的意味。
　　幸好小森脾气惯常和软，好哄。

　　“任森……大爷，这么棘手的事没你出马，那是一点都解决不了。你看，你就帮帮我呗。”任森最吃这套。

　　“哼哼，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小森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又用力压下去，努力鼓着包子脸表示自己还是很生气。

　　“那我哪能不知道，这不是不到关键时候舍不得让你出手吗。”说着他又含糊地在小森耳边殷殷切切解释，“这人不会害灵芝小妹的，但我俩，不好说啊……”

　　“那，那我就勉强帮帮你吧。”小森说着哼哼唧唧地凑到女童身边，小胖手拍拍檀不破示意他松开女童，然后拉着她走到了一边。

　　檀不破就看到小森在女童耳边滴滴嘟嘟地言语了一通，还时不时指着蔡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女童就破涕为笑，看得檀不破颇为震惊，没想到小森还真的比他更会哄孩子。

　　哄好孩子的小森昂首阔步拉着女童到了华无恙面前，一副长辈嘱咐后生的样子，“她说蔡吉叫她小东西，我觉得不好听，以后她就叫芝芝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哦。”

　　“好，我答应你。”
　　华无恙牵过芝芝的手，小森就噔噔噔跑回了檀不破身边。

　　“华姑娘，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檀不破拍拍衣袍站了起来。

　　“自然。”

　　“那我们就后会……”
　　“啊，啊啊！”
　　檀不破看着华无恙准备解绳刚松了口气，一声凄厉尖叫自小巷民居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