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猫猫桃桃虫

4、山重水复疑无路

　　暗香袭来，弦乐转急。
　　像是被牵引进梦里，左桃感受到心跳声与鼓点重合在一起，她仰头笑了笑。

　　“接下来便是今晚的大货，各位请看。”
　　台前的女子侧身让开，只见后方帘幕抖了抖，先走出位垂髫年纪的女孩，表情倒是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淡定成熟。更引人注意的，是她手中那碗口粗的铁链，沉重至极，像是能将那瘦小身体压垮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看到铁链另一端，左桃忍不住低呼出声。那是个半层楼高的庞然大物，每迈一步都能带起地动山摇，赤红色皮毛上落着黑色斑点，看上去与似虎似豹，额头出生着根尖角，身后拖着的五根尾巴，在空气中到处横扫。
　　“这是来自南域章莪山的神兽，名为铮。”青年男子轻声解释道：“据说叫声如玉石相击般铿锵有力，不少名门贵族都喜欢收来豢养。”

　　左桃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动物，刚想追问下去，周围的骚动声却越来越大。
　　“开玩笑！这算什么大货！”
　　“这畜生就是你们口中的天下秘宝？真当我们好骗！”
　　“红袖招怎么回事！让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结果就随意应付？！”
　　“老板出来！必须给个说法！”
　　叫喊声逐渐难以压制，少女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红袖招上月初放出消息说有件极其珍稀的天下秘宝，并将公开拍卖价高者得，不少人都因此被吸引而来，但似乎眼下情况发生了变化。
　　“你可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侧身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青年男子继续道：“大家都清楚红袖招是什么地界，既然能被她们如此称赞，那必然是能轰动武林的宝贝。”
　　轰动武林...天下至宝...
　　左桃皱了皱眉，桃花图想指引自己找到的，是否就是这件东西？

　　“各位稍安勿躁。”娇媚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并不响亮但依旧让在场人都听的分明，足以见得功力。
　　灯光在三层的主屋亮起，一道窈窕倩影投射在窗户上，繁复发髻挂满钗环，她轻轻抬手，将指尖抵住嘴唇，原本吵闹的众人竟都因这个动作而安静下来。
　　“今夜库房人多眼杂，宝物竟不慎丢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举手投足间尽是绝代风华：“奴家在此允诺，不出三日必将失物寻回，届时再邀诸位共赏。诸位的花销也皆由红袖招承担，就当是奴家的赔礼。”
　　话音刚落，朱门便在身后紧紧关上，落锁声宣告出此举真正含义：名为赔罪实则软禁，在未查清楚事情真相前，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红袖招倒是有手段。
　　香气弥漫，左桃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一切都像是个引人入瓮的迷局。
　　“你觉得会是谁做的？”青年男子却像是早有预料，随手指向角落里的胡商：“他从开始就非常紧张，方才也是最先想跑的；还有她看起来像是个孕妇，但那肚子明显是假的...还有那个小孩，这种情况下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少女的目光也在场内打转，似乎所有人都变得奇怪起来，而她发现有东西一直观察着自己。转头看向台上，那头铮不知何时已经浑身绷紧，摆出准备狩猎的姿态，执锁链的女孩似乎也察觉到它有所不同。
　　而就左桃在与它对视的片刻，那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变为竖瞳，伴随着山崩地裂的巨吼声，猛然跃起竟直直朝着左桃扑来！

　　周围人爆发出惊呼，四散着想要逃开，但密集环境内只会让场面更加失控。那凶兽似乎只是冲着少女而去，四足一跃就已经掠至她的面前，巨口张合间似乎能闻到那腥臭气息。
　　左桃避之不及，平时向来迅捷的反应，似乎慢了不少。
　　铮在离自己两寸的位置前停下，遏制住它的正是那巨大锁链，像弓弦般被紧紧拉住。那瘦小女孩正前后步站着，两只小手抓住另一端，身体竟如打入地面的铁桩般纹丝不动，任谁也想不到她会爆发出如此力量。
　　这片刻终于让左桃得以回过神来，蝴蝶双刀打着圈飞出，她凌空接住。
　　凶兽见状，调转方向继续朝她而来。而还未等它近身，左桃便踏着雕花柱，三两下便跃至二楼，她不明白为何独独冲着自己而来，不敢贸然进攻，看客也只顾到处逃窜，无一人出手相帮。

　　可那凶兽竟然也不管不顾的想往阁楼上蹦，奈何身体太过沉重，只接连摔落在地。小厮们拿着各式武器将展台包围，却也犹豫着不敢向前。
　　少女紧攥着刀柄，眼前阵阵晕眩。
　　她无计可施只能将双刀掷出，削铁如泥的刀刃径直从铮的身侧擦过，血液瞬间喷涌，疼痛感不仅没有吓退，反而让铮更加恼火。
　　喉咙中发出令人胆寒的怒吼，只见那凶兽使足力量猛然一跃，这次竟然扒住了阁楼栏杆。神力女孩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将铁链拉张至极限，望着面前张开的血盆大口，眩晕感再次让左桃呼吸不畅。
　　不对...这是迷香...
　　她想起进入红袖招起，便总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气，必是其中混杂着什么去人武功的东西，楼中弟子就曾受过牵机教的此类埋伏。
　　难道这里和牵机教也有关系...
　　还未等她想清楚，清脆的声音响起，不堪重负的铁链寸寸断裂！
　　彻底失去掌控的铮，五条尾巴一卷瞬间来到少女面前，尖角重重顶在肚子上，左桃吃痛的想要逃开，可体内真气四散逃逸。电光火石之间，那尖锐的獠牙已经冲着脖颈而来。

　　预料中的窒息感并未出现，撕咬感落在身侧，是肩膀被扎穿了。
　　在接触到血液的那刻，原本暴躁的铮竟然渐渐冷静下来，放大的琥珀色瞳仁里甚至多几分委屈。疼痛感让左桃终于清醒些，蝴蝶刃直直划出，一招踏月飞花在铮最脆弱的腹部划出道道伤口，鲜血殷出如同娇艳欲滴的花。
　　伴随着痛苦嚎叫，凶兽脱力向后栽倒，轰然砸落在展台上。空气中只剩下彻底的寂静，目光整整齐齐落在少女身上，青绿色衣袍沾染着血迹，俏丽面容上再无更多情绪，只剩长长的睫毛止不住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脑中不断重复方才画面，那本应咬断脖子的獠牙落在左肩。左桃微微偏头，她想起拍卖开始前，青年男子满脸笑意的拍了拍自己，那位置正是伤口所在。而从方才生变起，那人就不知去向。
　　早就听闻漠北有一族奇人，极善御兽。不管他是用了能锁定气味的药物，还是什么其他玄之又玄的方法，总之左桃在不自觉间，已经变成这台好戏的主角。而那人便可以趁乱，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真是岂有此理！
　　左桃在心中怒骂了声，转头便瞥见楼梯转角处，有条狐狸尾巴一闪而过，似乎与那人腰间所挂相同。
　　她没多想便飞身跟上，蝴蝶刀隐隐发出寒气，其上锯齿折射出凌厉光芒，一脚踢开那扇房门，她大声呵道：“站住！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回应她的，是一声幽怨的叹息。
　　红萝纱幔层层叠叠，只能隐约瞥见其后坐着个女人，从身形来看，正是方才在三楼说话的那位。她倚靠在榻上休息，似乎心情欠佳。
　　听见声音，女人缓缓支起身子：“难得他来我梦里，你却扰了我的梦。”
　　“在下一时情急失了礼数。”左桃拱手道：“给姑娘赔罪，事出有因方才...”
　　“与我无关。”她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我只知道现在很不开心。”
　　杀意瞬间喷袭至面前，长长的丝缎破空而来，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左桃飞速后撤抬手去挡，可那柔软的丝缎却如水般将刀刃裹挟，不仅未能切断反而就此泄了力道。另一条丝缎顺势缠上身体，强有力的将她掀翻在地。

　　“山雨楼的人？”女人的语气不辨悲喜：“性格浮躁、破绽百出，你们楼中弟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入眼了。”
　　“你凭什么这样说！”像是被闪了两个响亮的耳光，左桃感觉到浑身血液都在翻涌，她旋身跳起借着绸缎之力反方向一蹬，握住刀柄的瞬间运气而入，指尖转动直直将刀刃对准身上绑缚的部分。
　　不知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饶是这样也未能割裂，好在成功转变了女人攻势，缎带再次飞舞起来，编制成天罗地网，而她只站在帘幕后仿佛舞动水袖般轻盈。
　　左桃上下闪身，条条缎带却如影随形。刀刃翻动间不仅未能突破，反而令活动空间越发狭小。眩晕感再度袭来，是残存的迷香在发挥作用，面对如此强敌，稍有不慎都会酿成惨剧。
　　她必须要速战速决。

　　“试试这招别枝惊鹊！”
　　话音刚落她将双刃高高抛起，随后在空中斜向切下，贴着缎面飞速穿梭，似乎隐隐有火花迸射而出，这次也终于留下了些剐蹭的痕迹。
　　女人后撤两部变攻势为守势，也就在这个瞬间，左桃奋力将右刃掷出！
　　如同生了双眼睛那般，刀身堪堪从垂下的红萝纱幔中经过，一招蝶影无踪化沿途障碍为无物，直冲着远处的女人而去。
　　这招避无可避！
　　就在左桃欢喜的瞬间，两条缎带如毒蛇般死死缠住双脚。就在她踉跄着闪身躲避时，那女子反身回踢，那横冲直撞的攻势歪了一下，她猛然将缎带抽回，竟直直的将那柄刀包裹其中。
　　猛然失去平衡的左桃向后栽倒，却不料身后正是一扇窗子，跌落瞬间她拼尽全力扯住缎带的一端，摇摇晃晃的吊在了外面。
　　天旋地转的感觉几乎占据全部感官，左桃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楼体外侧的窗，虽然位于三层，却比想象的要高，下面尽是些低矮灌木，若是真摔下去大概不会要命，再用上轻功倒也算是脱逃的办法。

　　左桃清楚自己的功力远不及那神秘女人，可是...
　　“我的刀...”方才掷出的右刃，还在对方手中，她拼命攀住缎带想要向上爬，可迷香作用下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她能听见女人缓缓走近的声音。
　　左桃知道自己现在狼狈极了，可混沌间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把刀丢在这里，决不能把刀丢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羽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在手掌上方三寸。
　　火油瞬间弥漫开来，指尖被灼烧本能的瑟缩。
　　她如飞鸟般坠落。
　　不要！不要！
　　我的刀！我的刀！
　　我的刀还在那里！
　　少女想要呼喊，喉咙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明亮耀目的火光、夜风中挥动的枝杈，青年男子收弓转身的背影...
　　陷入黑暗时，她感受到有人稳稳接住了自己。
　　“小桃姐姐...小桃姐姐...”

　　那是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