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俗》首甲

50、大暑前

　　巫溪只有百余户人家，乡下人又一向简朴节俭，若不是大病、急病，一向都是硬挨过去便罢，是以，巫溪也只有田郎中这一位大夫。
　　可眼下，这名大夫反倒自己突发疾病。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巫溪人人都知田郎中那医术是吊儿郎当，半斤没有八两。他爹娘还在的时候，众人都求田郎中爹娘看病；田郎中爹娘去世后，宋氏又嫁到了田家。每每田郎中看病，众人都会央求宋氏一道看诊，对于田郎中给的诊方都是敷衍，对于宋氏的话却是言听必从，这也是当日田仁序突然晕倒后，马氏见到宋氏来到，脸色这才安定下来的原因。
　　转瞬间，田郎中便翻起了白眼，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的汗水如黄豆般滚落。他颤抖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力不从心。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空洞和茫然。那双昏黄的眼眸，此刻变得呆滞无神。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宋氏扑到了田郎中的身前。
　　田郎中的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而后，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僵硬，肌肉紧绷，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他的双腿开始抽搐，每一次抖动都显得无力而苍白。
　　很快，田郎中的身体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他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令观者后怕。
　　“田郎中死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喊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开，众人惊恐万分，纷纷退避三舍，生怕沾染上这突如其来的不祥。在田郎中那冰冷的身躯旁，只剩下了宋氏。宋氏将手指颤颤巍巍的放在田郎中的颈中，在察觉没有任何跳动后，宋氏嚎啕大哭起来。
　　宋氏的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穿透这寂静的村落，直达天际。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地从眼眶中滚落，沾湿了衣襟，也浸湿了地面。她的肩膀随着哭泣而剧烈颤抖，每一次的颤动都像是她内心的绝望在挣扎。
　　她的脸庞因为过度的悲伤而扭曲变形，平日里温柔的眉眼，此刻皱在了一起。
　　过了片刻，人群中的几个好心人走上前来，试图劝慰宋氏。他们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告诉她田郎中已经走了，让她节哀顺变。然而，宋氏的哭声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悲切。她仿佛听不见任何人的话语，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就在这时，田仁序与马氏等人闻讯赶来。马氏看到宋氏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也不禁感到一阵难过。妇人们纷纷上前安慰宋氏，告诉她会帮助她处理田郎中的后事。
　　然而，宋氏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声音。她停止了哭泣，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更加空洞和呆滞。她就那样守在田郎中的身旁，仿佛失去了灵魂。
　　妇人见拉不动宋氏，只好看向田仁序。田仁序挥了挥手，人们便架走了宋氏。而后，田郎中的尸身也被抬走。
　　黄昏将至，天边原本柔和的晚霞却被突如其来的乌云迅速吞噬，天空迅速阴沉下来，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遮盖。乌云翻滚，如同被狂风搅拌的墨汁，不断扩散，笼罩了整个巫溪村的上空。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泥土的芬芳与即将来临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风开始呼啸，吹得树枝摇曳不定，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在预告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天空。紧接着，雷声轰鸣，如同战鼓般震撼人心。那雷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巫溪村仿佛被这股力量笼罩，所有的声音都被这震耳欲聋的雷声所淹没。
　　雨点开始落下，起初是稀疏的，像是天空的泪水。但很快，雨势就变得猛烈起来，倾盆大雨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打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雨水迅速汇集成小溪，在地面上上流淌，带走了尘埃和杂物。
　　田仁序站在廊下，仰望着远方，嘴里喃喃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要来了啊~~”
　　原来，田仁序刚刚是在跟张衡、田青谈论芊芊与田勇之事。
　　芊芊被带回伍家小院的当晚，一会儿嚷着要上吊跳湖，一会儿又要拿着刀子去砍了田勇，幸好伍愉安与凤妹一芷在旁看护，直到天明，芊芊终于安定了下来。
　　伍愉安与凤妹被叫去参加七夕佳会时，芊芊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一整日，她反复思量着伍愉安宽慰的话语，最终下定了决心。
　　张衡与伍愉安反复思量之后，决定告知芊芊爹娘与田仁序。伍愉安带着凤妹和芊芊来到了田家小院，张衡和田青也请来了芊芊爹娘，田仁序、芊芊爹娘和马氏见到几人这郑重的模样，内心也犯起了嘀咕。
　　当芊芊将前因后果一一告知爹娘和田仁序、马氏后，几人差点晕倒。当再听到芊芊的决定后，芊芊爹娘和田仁序、马氏更是慌了。
　　可他们劝慰的话刚说了一两句，就有人跑着冲进了田家，嚷嚷道：“田郎中不行了，田郎中死啦！”田仁序和马氏就被人搀扶着来到了凉亭处。
　　生有时，死有时，巫溪的丧葬大体分为丧礼与葬礼。
　　众人急匆匆将田郎中的尸身送回家中，按照“初终”的礼仪，小心翼翼地将他迁入正房内。整个房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初终后，便要立丧主。立丧主本要由长子担任主丧人，开始组织操办丧礼。同时，也要选定一位德高望重的“护丧”人，负责整个丧礼的统筹安排。可田郎中成亲八年，却只有一女。无奈，众人只好从族中找一后辈。
　　“易服报丧”的仪式紧随其后。丧主要亲自前往亲友家中，通报田郎中的离世消息。与此同时，家中开始忙碌起来，逝者的内外亲属要换上朴素的服饰，妻子儿女们更是要披头散发，以示悲痛。
　　接下来是“沐浴、更衣、饭含”的仪式。葬仪人要用柔软的布轻轻为田郎中擦去身上的污垢，换上崭新的寿衣。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勺洗净的米饭灌入田郎中的口中，再放入一枚铜钱，寓意着逝者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衣食无忧。
　　最后，家人按照“设灵座”的规矩，在田郎中的南面安放了一个架子作为灵座。灵座上放置着香炉，以及酒、果等祭品。亲友们闻讯赶来，纷纷在灵座前哭泣哀悼，表达对田郎中的哀思和怀念。
　　这一趟规矩下来后，天已经全黑了。
　　按理说，田郎中死后，宋氏应该要操办整个丧仪，但宋氏自从田郎中气绝之后，整个人已经完全是一副空洞之状。不管外人说什么、做什么，又让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像是皮影人一样。无奈，马氏只好让宋氏的哥哥嫂子来操办这一切。
　　田郎中之死太过突然，是以各项都显得慌乱，但妇人们还是迅速行动起来，准备起了传统的豆腐饭，以招待前来吊唁的亲友。
　　豆腐饭，是巫溪丧葬仪式中的一项重要食俗。
　　首先，村里的豆腐匠被紧急召来。他带着自己熟悉的石磨和豆腐桶，急匆匆地赶到田郎中家。豆腐匠将浸泡好的黄豆倒入石磨中，开始缓缓推动石磨。随着石磨的转动，淡黄色的豆浆从石磨的缝隙中缓缓流出，流入下方的木桶中。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细心，因为豆浆的浓淡直接影响到豆腐的口感和质量。
　　与此同时，家里的妇人们也没有闲着。她们分工合作，有的负责烧火煮豆浆，有的则开始准备其他食材。煮豆浆的灶台上，火苗跳跃着，发出呼呼的声响。妇人们不断地往灶膛里添加柴火，确保火候适中。豆浆在锅中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豆香。
　　当豆浆煮开后，妇人们迅速将其倒入准备好的大木桶中。接着，她们开始往豆浆中加入石膏粉。这个过程需要掌握好比例和时机，因为石膏粉的多少直接影响到豆腐的凝结效果。妇人们用勺子轻轻搅拌着豆浆和石膏粉的混合物，让它们充分融合。
　　随着石膏粉的加入，豆浆开始逐渐凝结成块。妇人们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将凝结的豆腐块舀出，放入铺有纱布的竹篮中。豆腐块在竹篮中堆叠起来，形状规整而饱满。接着，她们将竹篮盖上湿布，让豆腐块在阴凉处自然冷却和凝固。
　　在等待豆腐凝固的过程中，妇人们开始准备其他配菜。她们将新鲜的蔬菜洗净切好备用；将猪肉切成薄片腌制入味；还准备了各种调料和香料。这些配菜将和豆腐一起烹饪成美味的豆腐饭。
　　当豆腐完全凝固后，妇人们开始将它们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她们手法熟练而迅速地将豆腐块切成小块摆放在盘中备用。接着，她们开始烹饪豆腐饭的主食——米饭。米饭在锅中蒸煮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与豆腐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
　　当米饭煮好后妇人们开始烹饪豆腐饭。她们将切好的豆腐块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油进行煎炒，让豆腐表面变得金黄酥脆。接着她们将腌制好的猪肉片放入锅中翻炒至变色再加入切好的蔬菜和调料进行翻炒。最后她们将煮好的米饭倒入锅中与豆腐、猪肉和蔬菜一起翻炒均匀让米饭充分吸收豆腐和调料的香味。
　　随着翻炒的进行一股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咽口水。当所有食材都充分融合后一道色香味俱佳的豆腐饭就制作完成了。
　　在整个制作过程中，虽然因为田郎中的突然离世而显得有些慌乱和仓促，但一向忙碌的妇人们还是准时准点的做好了一切该做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