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归里》两木林

58、番外 羁绊1

　　七岁的离翦第一次来几处归里冢时，十分的茫然失措。

　　他代替了原本被选中的宋戈，来到了传说中的后仙界。

　　面对浩瀚无际的天宇，云翠群山仙鹤，天边倾斜而来瀑布，逆流而上的河水、神圣肃然的宫殿，天地初开，日月同辉……

　　这一切颠覆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自己如同蜉蝣一样，彷徨而敬畏的眼前的一切。

　　最初那点向往的热情转为了彷徨不安，面对超过自己幻想的世界，全然没了向往的喜悦，只剩下来自差距的不安。

　　他规规矩矩的按照流程走，教书的先生让他们抄书，他就毫无怨言的抄书，因为不识字，也没有学过多久的握笔姿势。他抄了两个月的‘万妖杂录’，才堪堪抄到一半，同时也迷上了这类古书。

　　一开始，周围人似乎把他当成了透明，没人愿意跟他讲话，他也不敢跟人搭话。因为在一众人中，只有他一人穿着灰布麻衣，似给他人打杂一样。他因环境和差距，他变得稍有自卑，却也不轻贱自己。

　　“你能帮我抄吗？我想睡觉。”

　　这是离翦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被人搭话。

　　离翦停下手中的笔，疑惑的看向那人。外貌上看年龄，那人与自己相差不大，甚至可能比自己更年幼。

　　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在焱城以沙漠为主的环境下，离翦他肤色偏黄，瘦瘦小小的身体，目光却炯炯有神。

　　而向离翦搭话的那人长得十分好看，像仙童一样，仙气飘飘，肤色瓷白透粉，眉目含星，一身尊黑色衣裳绣着暗金色的流云纹路，清贵无比。

　　“凭什么？”

　　离翦不悦的拒绝，好看的人，在他这没有优待。在焱城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他虽乐于助人，但只限于在焱城。

　　那人见离翦拒绝自己也不恼，便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从百纳袋里摸出一颗珠子，晶莹剔透，流光婉转，一看就价值不菲。

　　那人开心的说道：“你帮我抄，我借你看一眼。”

　　离翦：“……”

　　哪来的傻子？

　　离翦没理他，继续沉浸在抄录的世界里，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昏黄，肚子发出饥饿的叫喊才让他放下手中的笔，他伸了个懒腰。

　　“诶啊，你打到我了。”

　　听到那个迷糊的声音，离翦回头看着那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额头上被压出的红印子还没有消。

　　书堂里就剩下他们两人，而那句话，应该是对他说的。

　　离翦冷冷道：“你搁这讹我？”

　　两人桌台的距离将近一米。而且他刚明明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离翦不想理会他，想赶紧去寻些膳食来，不然今晚得饿肚子。

　　“我...没抄完。”那人见离翦要走，局促的看看离翦，又看看自己桌上空白的书页，连墨都没有研磨。

　　离翦僵着身体，那人不安的眼神跟来到陌生环境的幼崽一样，瞬间激起了离翦的恻隐之心。

　　好像一只动物幼崽。

　　那一刻，离翦终于理解了在焱城里，比他年长的兄弟姐妹们，看到小小一只的温岚是什么样的感觉。

　　“呼噜...”

　　那人的肚子恰到好处发出求助声，离翦暗骂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你先抄，我带点吃的回来给你再帮你抄。”离翦低叹，妥协道。

　　然而那人却瞬间精神起来，拍着桌子，快速答道：”好！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找吃的。”

　　说完，在离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飞快的往外跑，刮起的风还带动了几页书纸，仍是一片空白。

　　“......”

　　离翦愣了下，反应过来想怒不敢怒，只能认命的替他抄录，看了眼内容，那人要抄的书籍是阵法图，文字晦涩难懂，难度更大，还要画各种图。

　　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明明让他先抄了！

　　离翦一边抄录一边谩骂那个小人。

　　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白长了那么好看的皮囊。

　　离翦心里骂够了那人便专心的抄录，直至黄昏的天色褪去，星月从夜幕中浮现，月光洒在发旧的书卷在，泛起凉意。

　　夏日里带着徐徐微风，却祛不掉离翦心里的烦躁和失落。

　　离翦早已饿到不行了，抄录的手速慢了越多，其实他觉得那人是骗他的，每次想扔掉手中笔的时候，又告诉自己在抄一刻钟。

　　不知第几次生起了这念头。

　　离翦不是没有挨饿过，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没有挨饿过一顿，但在吃百家饭之前，他就从未饱餐过。

　　“骗子，亏我还期待着。”

　　离翦怨怨自语，抄完最后一个字，离翦趴在桌上睡觉，这是最能缓解饥饿的方法，同时也会使睡眠变得难以忍受。

　　离翦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至听到窸窣的脚步声，还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这两个食盒那么重，你还用牙齿咬着一整只鸡，怎么不唤我？”

　　“这点小事，我能自己解决。”

　　“所以你拿了两个食盒，一只鸡，半个时辰的来回，你用了两个时辰。”

　　“你忙嘛......”

　　两道交谈时由远及近，离翦抬起头看向屋外的两人，一抬头，入眼的画面，让他恍神了。

　　月下蝉声连连，一名身穿散青常服的青年，他一手抱着一小孩，一手拿着两个食盒，还拎着一包荷叶包裹的东西。

　　那么多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他似乎闲庭信步着，眉眼里还透露着少许宠溺无奈。

　　恰好，那青年与离翦对上了视线。

　　“小翦，先起来吃点东西。”

　　许是太饿了，离翦还未来得及想那青年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所有注意力便被那食盒飘出来的香味吸引住了。

　　离翦踌躇不前，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饿出幻听，直至青年在长廊上摆好了膳食，又唤了一声他。

　　“有规定不能在学堂内用膳，小翦你快出来吃吧。”青年布着菜，紧接他又对一旁的捣蛋鬼道：“十三，不准用牙齿咬绳子。”

　　青年余光正好看到某个捣蛋的人，青年赶忙阻止那名正在尝试用牙齿咬断捆绑荷叶包裹的鸡，责骂道：“等会又弄伤牙齿。”

　　离翦才知道，原来那一直烦着他的人叫十三。

　　青年帮他弄断捆绳子，十三就开始扒开荷叶，里面包裹的鸡肉香味四溢，离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嘶啦’

　　十三十分粗鲁的撕了一块鸡腿递给了离翦，殷勤道：“给你，快吃，还热的。”

　　“谢、谢谢。”

　　离翦他太饿了，没有再想着拒绝，又或许是因为有青年在，像一位长辈，他潜意识的想表现得像个好孩子。

　　他伸手接过鸡腿，也没有在意被沾得满手的鸡油，还存着温热。

　　十三撕了另一边的鸡腿给青年，离翦这次注意到，他这次撕得很小心，也很完整，跟刚刚硬拽给他的态度不一样。

　　“哥，这个块大的给你吃。”十三举着鸡腿，递到青年嘴边，腼腆着笑靥，双眸显露着期待。

　　青年揉了揉他的脑袋，婉拒道：“我吃过了，你们两个吃吧。”

　　“你先咬一口。”十三固执的举着鸡腿，鼓着也没有二两肉的小脸。

　　青年觉得好笑，顺着他的意思，咬了一口，嘴里的肉还没有咽下去。接着又听十三说：

　　“再咬一口。”

　　“最后一口。”

　　“那口不算，大口的咬。”

　　“我不要了，都是你的口水。”

　　青年：“......”

　　离翦看着那两人，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突然觉得手里的鸡腿变腻了。

　　他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了，有点想焱城了。

　　但好像，焱城里，也只有狐生愿意耐心去听他讲话。

　　十三奶声奶气的跟青年周旋，自觉聪明。

　　“行了，那鸡腿给我。”青年无法，拿过他手里被他啃得面目全非的鸡腿，催促着：“你快吃点东西。”

　　青年慢条斯理的吃着鸡腿，离翦早在他们两个来回拉扯的时候吃得差不多了，从怀里拿出张纸，放鸡骨头。

　　离翦不敢随意去拿其他东西吃，也不好意思问，便说：“我我...先去抄录。”

　　“坐下。”青年突然发话，勺了一碗汤递给离翦，命令道：”先填饱肚子。”

　　许是年龄上的压迫感，离翦听到‘坐下’时，便乖乖的坐下了。

　　“谢谢。”

　　离翦小口的喝了口汤，舔了舔嘴边沾到的汤汁，局促的表情难得表现出满足的情绪，由衷道：“好好喝！”

　　“这里还有好些糕点，可以放到明天当早膳，你们吃点青菜垫垫，太油腻了不好消食。”

　　青年叮嘱着，十三就已经捧着碗白米饭，听话的夹起青菜。离翦学着他的动作，紧跟着。两人吃饭的安静的嚼着米饭，也没有说话。

　　青年吃得很慢，一口鸡肉仿佛咬了三十多下，直到他们两个人几乎把两份食盒吃了个干净，还剩下几块糕点时，青年手里的鸡腿仍没吃完。

　　离翦想帮他收拾残羹剩饭，青年更快一步把撕下鸡骨上最后一大块肉，丢进空的食盒里，简单的施个法术，三二两下收拾好，对他们两个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回去休息。”

　　“抱抱。”

　　十三对着青年伸开双臂，一副吃饱了就犯困的模样。

　　青年想也没想就抱起了他，对着一旁的离翦说：“小翦，你跟紧我。”

　　离翦点点头，想帮他拿其中一个食盒，被拒绝了。青年一手抱着十三，一手拿着两个食盒，带着离翦。

　　他们睡觉的地方是一人一间的小屋，只有一张床大小的屋子，很小却很安全，都是睡在一个炕上。

　　只有金丹修士才能选择自己的洞府和独房。

　　明明很短的路，离翦却感觉走了挺久的，久到十三趴在青年身上打个哈欠，睡了过去。

　　离翦不知为何，心脏比平时跳的快些，就连走路也规矩了些。

　　然后他突然听到身旁青年唤他：“小翦，能麻烦你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