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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好娘亲 ...

  •   “典求,让你回屋好好歇着,又到处逛,万一受着凉……哟,木将军怎么也在这?”沈玉梅扭着腰过来,看着另一个板直的腰身,语调山路十八弯似的迂回曲折了。

      再转过眼见沈典求面容纠结,快成了掐出八道褶的包子,脸上还是嘿嘿笑:“娘亲,我在这吹吹风。”

      “要吹风回头让冬白给你扇扇,”沈玉梅挥了挥帕子,转而再跟木自缄说道,“刚才跟王公公说好了,也劳烦将军和公公白来我这钱庄一趟,招待不恭还请见谅。”

      “哪里,沈夫人说笑了。”木自缄道。

      “如此便好,”沈玉梅轻笑了一声,将躲在她身后的沈典求又搬到前面来,“典求,这是木将军,木自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木将军应该长你一岁。”

      沈典求这才惊觉眼前人是谁,当今圣上钦点的镇北将军,年轻一辈的翘楚,木自缄,木将军。之前在老家听戏的时候有过耳闻,只知道多年前木将军的亲生母亲蒋氏死后,木将军便性情大变,僭越问斩了在内百余人,接连降级,贬至凉州,三年前被召回,再而又重新带兵打仗。若要说当今朝廷之上还有谁担得起忠义二字,沈典求第一个想起的便是眼前这位。

      像这样在江湖上能叫得出名号的人,竟然也跟这钱庄有来往,看来这沈家确实实力不容小觑。

      沈典求在心里琢磨了一阵,生怕嘴里漏风,干脆只是干笑两声:“娘亲,方才我和木将军认识了过了。”

      “在下也与沈小姐多年未见了,方才在这碰见,多说了两句。”木自缄依旧绷着脸。

      “如此便好,我还想着等你俩长大成人后,多多撮合认识一下。”沈玉梅这话听着应该也是客气,说罢就支楞着沈典求离开,“典求,你瞧你这张大花脸,快快回去洗漱更衣,别让外人闹了笑话——对了,木将军,至于这借款的数目,你与我一同去屋里好好聊聊吧。”

      沈典求自然喏喏,有些狼狈地提着破烂的衣摆退下,走了好一会儿才微舒口气。

      *

      原主虽生在富贵人家,但生活棺材铺一样死气沉沉,时不时还流露出一些卑微的,沉闷的气息,一如兵马俑,表情僵硬,思想顽固。

      要说早几年前,原主还是一个能跟亲友后面整日不愁吃穿的大小姐,到处混日子时不时去楼栏那听曲的大小姐。

      待到原主芳龄十八,好日子到头,被自己亲娘督促,亲自接手了天地钱庄。

      这天地钱庄管辖的业务非常之广,像平民百姓与小官小府的金钱流通存储,那都是普通钱庄基本的事情。

      外人只知天地钱庄内有三令。即问水,千阙,照雪。这儿明面上是个钱庄,但只有少数人能窥见其门道。问水,即探求江湖和朝廷的那些陈年旧事;千阙寻人;最后一令——照雪,则是买命。

      来者为客,只需到天地钱庄二楼里房茶柜挂令即可,茶馆不做收钱的生意,押金全凭掌门意愿,譬如取壶好酿茶的山泉水,京城花魁的胭脂铜镜,或是盛名的小吃糕点,总之千奇百怪,没人知道这沈家母女究竟想要什么,但江湖各派及世家门阀做的那些腌攒事如蛛网似地拢入天地钱庄,这点差不了。

      虽说沈家前任掌门人沈玉梅早早就上了荷华阁暗杀榜第一,但前来求她办事儿的却不少。茶馆在两年之内规模初显,此后江湖便多了一桩见闻——“向来江湖事,只问天地庄。”

      但这沈玉梅从来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主,自从自己倒插门的丈夫因病过世之后,天地钱庄被其掌管的井井有条,上下流通,势力渐大,人人羡慕,自然也人人憎恶。

      偏偏这风光日子不叫她乖乖收手,沈玉梅还重新买了一块地,修了一个戏楼。

      于是后来沈玉梅决定将更多的业务扩展到戏楼那,天地钱庄的大小事就全部托付给了沈典求。

      这事说得来巧,沈典求还是个只会哭的小娃娃时,自家老娘不知道是从哪里发现了她天生就是一块继承家业的好料子,积极培养着她,在沈典求五岁时,屋门口路过了一个道长,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那道长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得让她选择从商。

      至于后事如何,道长不说,只管伸手,要钱。

      “这就一骗子!”沈玉梅从不迷信,唾沫星满天飞地就把那道长给骂到屁滚尿流逃走了。

      谁知哪天,天地钱庄来了一位自称从天庭的上仙,那人说是下来渡劫,等完事成为上上仙之后,再亲自下来提拔沈典求,让她从此也变成长生不老的大神仙!

      这事旁人听了估计话还没说完就得赶人,但沈家小掌柜当时年轻气盛,正是容易被骗的年龄,听小厮屁滚尿流地跑来说仙人凌驾,也不多说,大手一挥,黄金十两献上。

      谁知那人面露难色,说道:“凡是从这天庭下来渡劫的,这劫恐怕是非同小可,不如小娘子再多给我些?”

      沈典求脑子一嗡,多给一些就多给些,再次大手一挥,黄金百两献上。

      要说那人上仙的身份恐怕不假,一箱箱黄金灿烂,水袖一挥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拱手拜了两拜,便烟消云散。

      从此这个狗屁上仙彻底人间蒸发。

      而那次沈典求拿出去的是家底的一大部分,虽说她平时花钱就生猛得很,但黄金白两的确是个非常不小的数目,沈家顶梁柱从外地出差赶忙回来后,听说她连欠条都没开,收款的日期也没有,顿时气得七窍流血。

      沈典求后知后觉琢磨着确实有点像被骗了,但是当时她脸皮薄,脾气犟,死活不信,还拿着一张假欠条搁沈玉梅榻边跪着道:“娘亲,谁说没有欠条的?我这就有一张,不信你瞧!”

      沈玉梅一看,那所谓的欠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上着“黄金百两,往后必还。”

      再往下看落款的签字画押那处,只见一只奇丑无比的圆滚滚小鸟简笔画……

      那日,沈老娘子又吐血了。

      于是乎,大概是被母亲死皮赖脸望女成凤的执着所折磨到头昏脑胀,以至于产生了自我了断性的投降。本来就有些自卑的沈典求拿着一些盘缠,前几日就偷偷摸摸趁着夜黑风高逃了出去。

      想着哪怕是上天庭,也要把那个上仙揪出来为自己正名。

      但是,原主属于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敢想但不敢做,有股莽子劲但是一遇到正事就畏手畏脚。

      这不还没出去几天,身上所有的钱才被人偷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京城郊区晃荡。

      这下看来,沈典求不得不怀疑,她借尸还魂来到原主身上之时,开局就是帅的鼻青脸肿,有没有可能是原主,实在是受不住太大的压力而精神失常了。

      风雨飘零归家的这一路,她都在细细琢磨原主是个什么样式的大小姐。原以为歪打正着,借这重生之手重新过好日子也不失为上策。

      可她没打算碰到一个母老虎一般的娘亲,更没打算从此欠一屁股债,风雨飘零,眼下她就是根野草,哪怕有沈玉梅这样的大树庇佑着,那也抵不过下至江湖的嘴舌,上至朝堂的畏忌。

      得了,这么一说,现下她什么坐在钱庄空享其福、左拥右抱的念想都化作天边浮云,风一吹,就没了影。

      *

      面前火光如舌,沈典求身上薄衫不抵寒,姜还是老的辣,从沈玉梅嘴里说出来的,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随意叮嘱的一句都十分受用。

      她不过顶着个烂布衫子在外面站一会儿,一下就受了凉,这会儿冻得直打颤,于是往前挪了挪身子,靠火更近一些,手里拿着的面饼硬的丢在脑袋上能砸出一个金包。

      “小姐,你要喝口热汤吗?”丫头端着一些饭菜看过来。

      “要喝,当然要喝。”光是啃着硬邦邦的面饼实在是难以下咽。

      当丫头拿过来一堆圆溜溜硬邦邦的面饼时,她还在惊诧,之后顺着记忆才了然,原主这个怪姑娘,就是一个这样犯了错喜欢嚼硬面饼的大小姐。

      沈典求边想着边咬下一口面饼,还没嚼一口,就疼得直咧嘴。

      旁边有块铜镜,沈典求边嚼着面饼,边拿着欣赏这张淡如白开水的脸,性质慢如牛,乖如兔,老实又安顺,看样子不像是个管家婆的料,却生出一副小老婆像。

      隐忍而温顺的女子,仿佛生来就是受苦受难的一张脸,说话声音弱弱软软,也难怪沈玉梅天天被气得跳脚。

      说起这个,沈玉梅方才沉着脸,将木自缄叫到正厅里谈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沈典求将剩下的面饼啃完,顺着一口热汤咽了下去,于是便唤旁边默不作声的丫头:“冬白,娘亲跟那公子在正厅里谈些什么事啊?”

      丫头冬白顿了顿,凑过来偷偷说道:“大概是谈论小姐的婚事,之前大夫人就天天为这事操心,希望找一个能文能武的倒插门公子。”

      “啊?”能文能武还能倒插门?真是活久见了,沈典求没忍住噗笑了一声,“娘亲还真是想象力丰富。那这种公子可有寻到?”

      “还真有,前几日做媒的婆子过来说,有个姓刘的公子想过来参拜一下,正巧小姐跑出去……”

      “那公子长得如何?”一上来就要成亲,沈典求连忙竖着耳朵听。

      “不如何,可能做媒的婆子说的文武双全是刘公子的上辈子,这辈子就文武不全,气短体虚。”

      “那这事就算黄了?”沈典求慢悠悠地走到案台前边,不着痕迹地将那本簿账本册垫在屁股底下,看了一眼冬白,“倒插门也不代表会照顾人,若是来抢我们家产的,那我在沈府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今日的小姐格外话多,冬白还有些愣神,笑了笑接过话:“小姐说的是。”

      “我说的是又怎样?我们最可爱的玉梅娘亲,绝对绝对不会轻饶了我,按照她这做派,闹了现在这个死出,估计是对我继承家业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不找个倒插门的夫婿,是上吊,还是出家,就是我自己看着办。”

      冬白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大夫人若是听到您这话,会气得龇牙瞪眼的。”

      沈典求无谓:“显赫的家世又怎样,我外公把我柔弱的爹,许配给了我虎虎生风的娘,可最后还是命短,也只能靠我娘撑起这个家。这世上靠天靠地,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

      顺便说一句,原主她爹是个秀才,但也是倒插门。按照记忆,外公经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特指她爹。他深信,这天下只有三般口嘴极是厉害,秀才口,骂遍四方;和尚口,吃遍四方;媒婆口,传遍四方。外公是个粗人,当然他自己不爱听这话,他说,他这种人是务实的老实人。

      就是如此,外公甚是喜欢原主的老实,可沈玉梅恨极了这种窝囊,恨到让她蔫光了头发那么沮丧,天天破口大骂老实又不能当饭吃。

      老实的确不能当饭吃。

      沈典求一屁股坐下,捧着一杯香茶,一盘豆沙桂花糕,稀里哗啦地翻着簿账本册。

      有钱啊,这也太有钱了。

      差点没被桂花糕噎住,沈典求满脸藏不住地喜上眉梢。

      冬白在一边给她新添了些茶水:“小姐,怎么了?”

      她将册子猛地一合:“还要什么倒插门的夫婿,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钱庄都归我管就好了!”

      说着沈典求就要抬腿出去寻找沈玉梅,不料秋白在后面赶紧赶忙扯住她的衣摆:“小姐切莫心急!小姐可别还忘了,这册子上是原本的账,如今……”

      “如今什么?”

      冬白越说越面露难色,轻咳了两声,继续补充道:“如今钱庄的钱全被小姐借给了那上仙……钱庄现在,唉!”

      “全借出去了!”

      冬白连连点头,沈典求脸一垮,刚才脑子一抽竟忘了这事,又看了看帐本,忽地有点想抽自己,于是又连连唉声叹气:“好日子果真轮不到我。看来暂且不能想着倒插门的夫婿了,还是想想该怎么样把这个债给追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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