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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相识 ...

  •   “嗬,最近总觉得有些平静了。”

      “咱这些哭穷了的,可不盼着平静一点——你是几日没出门了,咱附近这天地钱庄出事了,听说是千万两银子还是黄金,银灿灿黄噔噔的家伙什一夜全没了。”

      “可是遭了抢?”

      “谁敢抢?就是那新上任的沈家黄毛丫头说是把钱借给什么上仙大人,可要说这钱庄里的银两又不是沈家一个人的,这下算是闯了杀头的大罪了!”

      “呸,该死的小娘们,还有沈家那老娘们……”

      林木参天,横斜的枝条像枯瘦的人手,魑魑地钩着。酒肆门前,一群做完工的汉子端着碗,赤着上身,借着酒力大声嚷嚷着,几张脸青白红黑交映。

      有个汉子猛灌了一口酒欲走,刚一掉头,看见黑粗眉毛,眼角下一颗铜钱大小的黑痣的姑娘站在他身后,惊得倒退两步,顿时火冒三丈:“真晦气,什么怪物都能遇见。”

      姑娘很干瘦,像是累了一整日,肩头松垮,目光迷混。糊里糊涂地行过来,等那汉子话还没说完就直接摔在了人面前,地上都是小石子和麦麸,跟皮肉摩擦立即见血。

      沈典求痛得眯眼,挣扎着坐起来看了一眼破皮的手掌,无奈地朝伤口连吹几口气。

      这都过了两三天了,她还是没能习惯这副身体。

      几个男人没管她,瞥了几眼便相继散开,只剩下沈典求直勾勾地望着土墙上那张黄纸发呆。从丹田处油然而生的不是怒火,而是一腔鲜血,她伸手扯下那张告示,抖了再抖,真怕一张嘴,喷出一墙的血。

      不管是生气还是羞耻,总之,淮北有名的混混富商女魔头,沈典求被自己养的众多男宠合谋推下楼而横尸郊野的新闻,还没等太阳落山竟然就在长安城里迅速传播开来。

      这远比当年她自己的若干惊为天人的买卖事迹,以及金银视如泥沙,钟爱绮罗珠翠,出手阔绰,为博那伶人一笑的那些荒唐事更有吸引力。

      但据她的回忆所知,自己好像是喝高了没站好,从窗沿边翻身坠了下去,待时间静止了,她只觉得满目白光,整个人像是坐在可以旋转一圈的秋千之上,被大力地抡了一圈又一圈,正好撞到屋檐一路哐当,痛到骨头散架,迷糊中听到下面有人纳罕地问:“哪里来的血?还是热的。”

      之后她就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里。

      再一睁眼,莫名其妙地就魂穿到了另外一个瘦小的小娘子身上。

      甫一顿,沈典求溜眼又瞧向别处,只见土墙上还贴着一张纸。

      初夏的晌午已是很热了,走了许久,已是汗流浃背,又不敢擦脸,生怕早上刚涂好的木炭灰被抹下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谨慎为妙。

      她盯着那另一张告示好好地看着:“天地钱庄新任掌门人沈典求,于五日前离家下落不明。若有知情者……”

      沈典求咂咂嘴,摸了摸脸看了看自己的衣裙。

      刚才她还纳闷她之前一直住在淮北一带,那里可谓是山高皇帝远,叫天叫不灵叫地叫不应,这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到底是借了谁的身子还了魂,现在光从这个告示的画像能够看出,误打误撞还真让她撞着了这身体的本家——身子的原主家好像是个开钱庄的。

      应该是比较有钱。

      所以自己现在是赶回淮北老家过自己的快乐日子,还是顶着这个身躯寻找原本主人的宅府,一声不吭地狸猫换太子在这享清福呢?

      沈典求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又打量了告示一番。

      正思量,道上忽然热闹了起来,沈典求闻声望过去,眼前一花,只见一些人已驭马来到旁边,沈典求抬头,与马上之人对视。

      来人一行车马策马扬鞭,一路飞沙风尘,看样子应该刚从白玉雕銮报喜出来。

      客栈楼阁亭下远远有布衣百姓眺窥着,木自缄一珠紫冠、一袭策服,风风火火荡开宫闱的朱幌,坐在那年轻的马驹上,手中提着一把发黄白布裹缠的长剑,腰间缠绕着小小一串花骨朵状的银铃,长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

      这双眸子生得不错,沈典求撑着脑袋好好看了看,可惜了这副好皮囊透着一股官家的腐朽味道,连一瞥一顿都是藏不住的城府。

      “一看就知道是那种颇有心计的家伙。”沈典求如是评价。拍了拍身上的灰,再看了眼两张告示。

      告示那天地钱庄的掌门人画像与她现在这具身子的脸有七分像,虽然说来不及惊叹,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连名字都撞了。

      但她还是颇有些得意的,像她这种大富大贵的人果然就是天生就是来享福的,哪怕死后莫名其妙还魂后也能来到一个大户人家。

      如此一想,心情大好。方才的车马队伍已经离去,沈典求提着裙摆连忙去寻一个靠谱的本地人,给她引引路。

      **

      城北沈家钱庄,高墙红瓦,门口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门前门前牌匾上题着“天地同堂”,看上去倒有些年头。沈典求光是站在外面嗅一下就得出些端倪,院子里种的花是东夷的名品藏红花,门前镶的是南海数十年才能捞的上来几碎两的珍珠,连茶盏皆是皇室御用。

      方才跟人打听知道,懂行的都喊它天地钱庄,除了银两黄金流通上下,据说这江湖各派及世家门阀做的那些腌攒事如蛛网似地拢入此地。

      “大……大小姐?”凑近了才看清,还当真是前几天私自逃跑的自家掌门人,府上守门人慌张开门。

      剩下一堆小厮见着她也是一个比一个慌,嘴巴比手脚利落,念叨着:“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今个府里又来了贵客,也算是双喜临门……”

      沈典求清咳两声,将自己脸上的黑炭抹了去,神色一收,开始装模作样:“来了贵客?过来讲生意的?”

      “不不,是一些官爷。”

      “官府的?”方才察觉到半路遇到那队车马好像是和她同路时,沈典求就隐隐约约有些心中不安,看那行人的穿着打扮,可不是那么容易伺候的主。

      “大小姐您不知,是朝堂派下来的,说是过来拜见一番……不过想想也有些奇怪,大夫人原本也与他们没什么来往的,今个这么一见也不知道是做些什么。”

      沈典求面不改色地环顾了下四周,并没发现异样,于是便道:“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大小姐说的是。”小厮怯生生地扯出个肉不笑的表情。

      待沈典求再入了门,便能看到天地钱庄内部的大致模样,所以说是钱庄,但嗅不到一些铜板味道,倒是茶香花香檀木香齐聚,颇有雅致。而庄内池塘碧波荡漾,荷花盛开。

      “小姐,小姐……”杏色衣衫的丫头急冲冲地从对面跑来,穿过九曲弯桥,直奔而来。

      沈典求探头,看着这丫头的脸,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眼泪汪汪地朝她日后吃穿不愁肆意挥霍的日子挥了挥袖子,鼻音渐浓:“我在……”

      丫头并不着急在这庭院里上演主仆重逢的好戏,松开衣摆急慌慌地说:“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不到追债此生再也不回钱庄了吗?”

      提到与钱相关的,沈典求哽咽瞬间停滞,嘴角一歪:“什么债?”

      那丫头正准备说着,一张惊恐万分的脸从酒楼的窗户里挤了出来,高分贝的女音如杀猪般嚎叫,顿时响彻夜空:“沈典求!你这几日跑去哪儿了!”

      头顶人猛地一喊,沈典求刚一抬头,迎面一只黑乎乎的东西飞驰而来,她完全没有半点反应,连喊声娘的时间都没有,结结实实地挨了本就不屑的飞来横鞋。

      沈玉梅扔完鞋后从阁楼窗帘那跳下来,四十余岁的脸扑着胭脂水粉还有些贵妇的意味,但是一出口却是一副女中豪杰的作派,盯着沈典求披头散发,破衣烂衫地跟在婢女身后,寸步不离。

      是谁这么大胆敢用鞋板抽她?!沈典求其实很有大骂脏话的冲动,可原主的记忆一下就蹦了出来——稍等片刻,千万不要硬碰硬,因为这个如饿虎一般的女子,便是原主的亲娘。

      钱庄上上下下的人听动静,纷纷围了上来,不敢劝也不敢说话,莽着脑袋低着头,生怕一同被罚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着急了也没用,沈玉梅看着她依旧是这副呆滞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个亲戚开始问候起,千言万语终是汇成一句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的:“小兔崽子,你终究是长本事了!怎么了,遇到点困难就打包离家出走是吧!”

      冤枉,什么离家出走,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啊。沈典求捂着脸,脑子是不短路了,但是恐于面前这位震天撼地的威慑力,此时也不敢张嘴狡辩什么。

      “啧啧,这一鞋底抽的还真是重。”凑近面前的是一张张幸灾乐祸交头接耳的脸。

      “娘亲,我……”本想着哭唧唧地做一场戏,却没想到沈玉梅下一秒就抡起袖子把她揪了回去。

      “闭嘴!”

      沈玉梅回头怒瞪了她一眼:“今天怎么嗓子跟打开了似的,话这般多!”

      沈典求本来还想装作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但下一秒仿佛能明白,沈玉梅故作严肃的神情之下的挤眉弄眼——别吵吵,有正事!

      怪了。沈典求哭腔一下刹住了嘴,哽咽了一声:“好嘛,娘亲。”

      这天地钱庄这么大,围过来成一堆看戏的下人自然不少。

      等沈玉梅风风火火地将她拖拽到房屋里,沈典求也跟着慌忙,原主的身体实在是不行,稍微走个带风的步子就连喘带爬,她有些狼狈地爬上垫着莆团木墩坐定,微舒口气。

      “娘亲,怎么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沈典求在第一眼与这位原主如虎似的母亲对视之时,就觉得光靠这母女俩就能演一出畅快淋漓的好戏。

      沈玉梅一屁股就坐在另一个木墩上,将那案几上的碧螺春喝得呲溜响:“你还好意思问?姑娘家家的说跑就跑,你还管不管谁是你娘了?”

      纵使沈典求一千八个心眼子,也不如老娘瞪大眼睛瞅着她,带着穿透力的目光直接将她看得浑身发抖,扯谎等于送命,她只能继续装傻:“娘亲,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好好反思吧!”沈玉梅这样子看着倒也不是生气而是疲惫,欲要说些什么,刚巧有人迈着小步款款上来:“大夫人,那边人催的急了,说是不要误了事……”

      沈玉梅一副见鬼的烦闷表情,撑着桌子起身,抬脚时还不忘冲沈典求警告一句:“莫要乱走了,再敢给老娘添乱试试!”

      “娘亲慢走。”沈典求一副乖乖女娃模样端坐着。

      “对了,”沈玉梅想到什么,回头又添了一句,“待会要是有什么眼生的人来问你,你就说不知不知,全都不知好了。”

      沈典求自然是像波浪鼓一般地点头,当傻子被别人宠还不好啊,老房子着火她睡觉,等自家娘亲风风火火离开,她就开始拿着点心好好品尝一番京城味道。

      桂花糕不错甜而不腻,她刚刚嚼巴着,正巧瞄到了不远处好似多了一群穿着黑衣的人,阴霾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她掀了云织似的帘子出去,门边上燃烧的沉香寥寥耗尽,最后成了干涸,贫瘠的灰。

      见一人俯在不远处的案台边,恹恹地把玩着手里的珊瑚佛珠,长发在肩侧扎成一束,耳垂上虚攀着的绿松石像江南杨柳轻拂过的湖面,无端潋滟着几分春色。

      砚下压着几枝无名花,许是听见了些许声响,不经意抬头朝她这边望了一眼。又是那一双眼睛,眼睫长而绵密。

      “见过沈小姐。”木自缄缓缓行了个礼,抬眼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眸子。

      沈典求看他这一身打扮,与钱庄上下格格不入,八成也不是什么上来投奔的亲戚,再而记起方才在那街边碰到如此浩大的阵势,看来这位应该就是小厮说道的官家了。

      她并不善于对付这种人,不过,也幸得眼前这位生了一副好皮囊,让她凭着人家美色多多搭话几句还是极好的,于是清咳两声:“小女见过公子。”

      说罢又笑盈盈地看向他手里的那串佛珠:“佛珠常见,但佛珠配剑可是很难得啊,这佛珠应当是母亲送给公子的吧,也倒是适合。”

      木自缄瞧她这不卑不亢的样子,光说性格谈吐,与之前从旁人听说的那个沈家那位闷声不说话的大小姐可谓是天差地别,再看看这衣裳破烂得不成样子,鼻尖还有一抹黑。

      “没错,”木自缄又看了一眼这佛珠,“这是之前沈夫人在出征之时赠予在下的。”

      沈典求挑挑眉:“出征定是凯旋,能看到公子平安归来,这佛珠应当也是送对了。对了,公子此次前来可是为了与母亲叙旧?”

      “是。”木自缄看了看旁边的那些随从,“不过还有一事,正巧沈小姐回来了。”

      “哦?”沈典求将这字咬得百转回肠,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恨不得拔腿就跑。

      怎又来一个提问的?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在下听闻沈小姐这几日出了一趟远门,可是为了上次之事?”

      上次什么事?沈典求脑子开始宕机,不过大小姐出门,那可是比街边的流浪汉日子过得还凄苦,想到自从来到这在外头瞎逛的那些日子,骨头好似还有一些隐隐发痛。

      沈典求“哎”了一声,暗自瞥了几眼木自缄,捂着太阳穴,装作一副头痛脑热柔弱样子,凄凄惨惨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前几日出门遇上了点事情,不知为何,慌乱之间摔了跟头,一路跌跌撞撞回家,现在……脑子有些不清醒啊。”

      “可是仇家寻上了?”木自缄淡淡道。

      “小女不知……”沈典求接话,继续装傻,“不过这一出门就遭到这样的事,往后确实不敢再迈出府外一步了。”

      甫一顿,沈典求忽然又想,方才有人说自己是钱庄的掌门人,可在京城开钱庄可不得了,既然是掌门人,为何她会独自一人跑去这外头?

      离家出走、寻债,光是这两个字也放在这位钱庄新任掌门人身上都像无稽之谈。

      沈典求双目凝神,抬头间巧然在与木自缄对视,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探究神色让她忽地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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