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令》万山载雪

38、沧灵都柳墨暂相逢

　　朔城内，两名男子行色匆匆。

　　正是思无眠与墨无俦。

　　清理过的朔城大街仍有一股腥臭之味，思无眠边走边扇风，欲驱散鼻间令人不适的腥腐气。

　　二人走到一家客栈，见里面灯火还亮着，不时有百姓出来。

　　思无眠疑惑：“这间客栈可是发生了何事？墨公子，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墨无俦望着客栈，心里忽然隐隐有些预感，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因缘在牵引着自己。

　　他点头，与思无眠一道踏进客栈。

　　柳微缘这一天几乎没有歇息，沧灵都派来专门为他捣药的弟子，也是一刻未停。

　　虽伤神耗力，但所幸中毒的百姓越来越少。

　　柳微缘看着最后一位对他感激涕零的百姓，起身道：“不必言谢。天色已晚，老人家你也早些回去罢。”

　　他刚说完，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他前不久才见过的南归仙服，走进客栈时还探望了一下。

　　柳微缘注意到他在看见自己时，明显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这位公子，我刚才见这里有百姓欣喜而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柳微缘正要回话，忽然见男子身后走进另一人。

　　那人比前面的男子略高半个头，头发凌乱却难掩出尘气质。

　　两人视线如磁石般互相吸引，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思无眠见两人神色有异，心里疑惑。

　　正在这时，钱通端着茶走了出来，一见又多了两人，笑容更深：“诶，两位公子，用饭还是住店啊？”

　　墨无俦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看着眼前的人，渐渐记起以前。

　　这人是他鲜少见面的舅舅，为人冷淡，虽然说不上不好亲近，但也谈不上温情。

　　“你，是墨遥？”柳微缘轻声问。

　　墨无俦这才找回自己的心跳，他无意识抖着声音喊道：“舅舅。”

　　思无眠瞪大了双眼，仔细看了看，发现二人相貌竟真有几分相似。

　　柳微缘僵硬地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忍不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还是思无眠开口打破这微妙的氛围：“墨公子，这人，是你舅舅？”

　　旁边的钱通极有眼力地退到另一边，其余弟子也不捣药了，纷纷收拾了东西，拿出酬谢交给钱通。

　　双方低声客气了几句，便出去等候了。

　　墨无俦对思无眠一点头，道：“这是我舅舅，柳微缘。”

　　“柳、柳公子，”思无眠难得说话有些不利索：“在下南归天阁弟子思远，字无眠。”

　　柳微缘听见这姓，倒是想起了什么：“你是思家的人？”

　　“诶，”思无眠忙点头：“柳公子可无家中人相识？”

　　“不错。”柳微缘道：“我见过你姐姐。”

　　思无眠的姐姐唤作思有兰，长他六岁。

　　这一问一答，气氛好了许多。

　　柳微缘将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亲外甥：“墨遥。”他久久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抬手放在墨无俦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墨无俦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问：“舅舅怎会在此？”

　　柳微缘道：“朔城阴尸围城，不少百姓中了尸毒，我方下山来一看。你们呢？”

　　思无眠回道：“我们是……”他突然止住了话，看向旁边的人墨无俦。

　　柳微缘心里微疑，便也看向墨无俦。

　　“舅舅，”墨无俦眼眶微红：“蔺渊也还在。”

　　柳微缘神色一僵，心里一时不知又喜又悲，他问：“在何处？”

　　思无眠道：“就在沧灵都。是扶风道长与玥公子将墨三公子解救出来的。”

　　柳微缘皱眉：“为何扶风道长没与我提起？”

　　“或许，”墨无俦缓缓道：“是不知如何开口吧。蔺渊他，已被几名畜生炼成了阴尸王。”

　　柳微缘脸色发白，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沧灵都看蔺渊。”

　　三人出了门，看见沧灵都的几名弟子还在等待。于是一行人急匆匆地上了山。

　　沧灵都此时一派肃静。

　　南宫玥与沈鹤霜两人正在禁室内，用灵力化解墨蔺渊身上的邪气。

　　经过温良辰等人来沧灵都一闹，墨蔺渊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始终处在随时可能发狂的边缘。

　　“墨三公子金丹已失，体内邪气反而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一股力。”南宫玥化到一半，忽然停手道。

　　沈鹤霜收了灵力，仔细一看墨蔺渊的神色，发现他双眼已开始涣散无神。

　　“这可如何是好？”他忧心忡忡：“墨家难得还有后人在世，绝不可就这么断送了。”

　　南宫玥也没有办法，“墨三公子如今靠邪气活命，却也亦生邪念，难辨是非。只能试着将其邪气抽出，但又能确保不伤其性命，可惜实在束手无策。”

　　正议论着，忽听外面有弟子禀报：“掌门，前去捣药的弟子们跟青衣散人回来了，一并回来的，还有南归的无眠仙君跟墨二公子。”

　　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去，沈鹤霜抬手对弟子道：“去，快将他们请来。”

　　思无眠、墨无俦与柳微缘三人跟随弟子来到禁室，见南宫赐跟沈鹤霜已在门口等候。

　　“玥公子，沈掌门。”思无眠行了个礼道：“墨二公子与青衣散人想要看看墨三公子现况如何了。”

　　沈鹤霜看了看他们，道：“蔺渊他，受尽折磨，不成人形，你们见了恐怕......”

　　墨无俦身子一颤，却道：“我经受得住。”

　　他看了柳微缘一眼，两人缓步走进禁室。

　　开门的一瞬间，一股腐臭从里面涌出，那人有些狂躁地想要摆脱身上的铁链，却反而让自己的伤口处，不断流出刺鼻的污血。

　　墨无俦僵在原地，视线如蛛丝紧紧黏着墨蔺渊，看他无能扯着铁链。那张清俊的脸早已辨不出原貌，他企图用牙齿挣脱束缚，嘴里血沫跟着外溅。

　　“阿曜！”墨无俦唤他：“你还认得我吗？”

　　“啊啊啊——”墨蔺渊察觉到他的靠近，本能地挥爪想要抓伤面前的人。

　　柳微缘赶紧将墨无俦扯了回来：“小心，蔺渊现在神识不清，贸然靠近，恐怕会伤了你。”

　　“怎么办？”墨无俦目光忽然看向柳微缘，眼里带着期盼：“舅舅，有什么办法可以救阿曜？”

　　当初墨城出事，柳微缘隐居深山，两耳不闻。等知晓时，为时已晚。

　　长姐一家连同墨城上下，皆无活口。柳微缘时常午夜惊醒，每每思及，总觉内心有愧。

　　长姐自小待他不薄，知他不愿入世，也从未生疏远离。

　　三个外甥更是每次见面都彬彬有礼，虽不亲近，但眼中总含崇敬之意。

　　血缘是斩不断、割不掉的千丝万缕。

　　“或许我可以试试。”良久，柳微缘道。

　　墨无俦眼中一亮，但很快止住了喜悦：“舅舅，你要怎么做？我可以帮你吗？”

　　“不必。”柳微缘道：“我一人足以。”

　　墨无俦忽然有些不安：“舅舅，你也不要有事。”

　　柳微缘一愣，然后笑了笑：“阿遥比以前，考虑周全不少。”

　　“以前门派诸多事，总是大哥在处理，我难免迟钝了些。如今……”墨无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墨蔺渊：“幸好，还有阿曜。”

　　“啊啊啊——”墨蔺渊突然又发起狂来，外面三人闻声走进来。

　　“墨三公子似乎又被琴声所扰了，”南宫玥道：“得尽快安抚住他。”

　　几人听完，赶紧运灵替他净心神。谁知，墨蔺渊完全没有安静的意思，他大叫着，不住往前扑。

　　为以防万一，他身上的铁链早已被固定在墙壁上。

　　这时候，他自然是碰不到铁链范围外的众人。

　　那道凄异琴音来自墨蔺渊内心，任其他人如何压制，也始终不能阻止琴音对他的操控。

　　“为什么我听不见琴声？”思无眠疑惑问。

　　“墨公子已被温良辰等炼作阴尸，想必自有一番感应。”南宫玥解释：“恐怕他现在的体内，有似蛊一舨的东西。”

　　话音刚落，禁室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几人不明所以，连忙出了禁室，只见外面也是同样的景象。

　　天地间光线骤然全灭了。九霄黯，大地昏，山间树折狼虎奔，更有邪风吹动，扰人心神。

　　“这是怎么了？”思无眠看向遥远天际最深处问。

　　沈鹤霜道：“冥夜幽幽，鬼门大开，莫非是定渊出事了？”

　　南宫玥想到定渊是何作用，又困着何物，明白事态严重。

　　他问：“沈掌门，定渊有乱，是否要前去一探？”

　　沧灵都的弟子很快放上夜明珠，仙门上下明光照起。

　　柳微缘思虑片刻，道：“沈掌门，不如你们先去忙，这里就交给我吧。”

　　他说着，看向墨无俦：“阿遥，你先随无眠仙君去休息一下。”

　　思无眠看了看墨无俦一身装扮，反应了过来：“墨二公子，青衣散人大概是想到救墨三公子的办法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墨无俦忧心地看一眼柳微缘。

　　沈鹤霜对南宫玥道：“定渊事关天下苍生，绝不可出什么岔子！玥公子若有此意，不如同老朽一同前去！”

　　南宫玥道：“好。”

　　商议好，几人各奔东西。

　　一名弟子将禁室的明珠催动，照亮了内部，退了出来。

　　柳微缘进了禁室，合上了门。

　　珠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墨蔺渊的身形，他两眼翻白，将头往后仰着，抵着墙壁。剧烈跳动的胸膛，表明他目前呼吸急促。

　　柳微缘细心地发现，他的指甲又长了。

　　一团轻盈的青光缓缓扑向墨蔺渊，柳微缘使了个指法复杂的灵诀，强行让眼前情绪不稳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有淡淡的药草味在禁室扩散，柳微缘眼神坚定，似乎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命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