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令》万山载雪

28、百鬼游行万鬼守尸

　　谢以令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呢喃道：“这是，万鬼守尸。”

　　到处都是魂，一眼望不见尽头。

　　哭声渐息，有魂体开始叫喊：“墨三公子！墨三公子，醒醒吧！”“墨三公子，我们是水墨仙庄的人！”

　　“墨三公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常年给你熬药的药童！”

　　“我在水墨仙庄几十年了，公子可还记得老朽？”

　　“墨公子，你喝药后吃的蜜饯还是我下山给你买的呢！”

　　“墨三公子，我是二公子的侍卫，不过常跟你见面的！”

　　“墨公子，我是大公子的侍卫！”“墨公子......”

　　“我在水墨仙庄做了几十年的饭，墨公子爱吃什么啊，我现在都还记得！”

　　墨蔺渊在这些纷乱言说中不住摇头，似乎不愿听见这些过往。

　　“嗬，别......说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里明明一片血色，众人却似乎看见了无法掩饰的悲痛与绝望。

　　“别......”

　　别再说了，别让我想起那年满城尸体的惨状，得知兄长被分而食的痛楚，看见跪地祈求的墨家子弟，无力挽救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一寸寸覆灭。

　　顾桓之被这一幕震撼，出神地盯着墨蔺渊，余光里见一个身影快速掠过，他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雁展，哪里逃！”

　　雁展听见声音，居然停下了脚步，冷冷看向他，嘴角却扬着诡异的笑。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解决掉所有阴尸，就能救得了所有人吧？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那双冰冷的眼里渐渐泛出水光。

　　雁展拭去眼角笑出的泪，继续道：“既然我得不到想要的，你们也别想好过。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得陪葬！我要看见人们自相残杀！要看他们家破人亡！看他们为了活命，暴露出那些肮脏、令人作呕的本性！哈哈哈哈哈！”

　　顾桓之双目怒睁，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那你呢？！”

　　他大声问：“你做的那些事，就不肮脏？不令人作呕？呵，真是笑话！你为了一己私欲，将人命视为无物，随意践踏，如今却反将他人做借口，你不但自私，更是虚伪！”

　　“虚伪？”雁展嗤笑道：“我即是我，杀人的是我，作恶的是我，我雁展干的事，从来不怕世人去说，倒是你们仙门中人，有过而避之不谈，甚至包庇，究竟是谁更虚伪？”

　　“你！”顾桓之似被戳中痛处，脸色白了又白，却无话反驳。

　　“等着吧，”雁展笑道；“我想看的场面，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实现了。”

　　顾桓之静了静心神，重新看向雁展道：“我承认你所说的有些道理，但这些事，待我回到仙门一定好好解决。现在，我要做的，是杀了你！”

　　霜客与杀生相迎，发出铮铮剑鸣，雁展早已灵力耗尽，没打几个回合就被顾桓之擒住了衣襟。

　　“你且看看！”他厉声喝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私绝情的人性？”

　　雁展抬眼望去，墨家的那些魂魄有的已经开始消散，像一阵灰雾，风过后徒留下一个浅影，再要细看，已没了痕迹。

　　“我从来不信什么人世太平无忧，安宁祥和，再繁荣太平的都城也会暗藏污流。”

　　顾桓之神色微冷道：“我不需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作恶，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守好自己该守护的，这短短一生也就值了。”

　　数不清的魂体，数不清的嘴在说话，他们的声音太大，盖过了原本的琴声。

　　他们欲用在太阳下一刻钟的灼烧，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唤醒墨蔺渊。

　　墨蔺渊痛苦大叫起来，他睁着一双赤瞳，先是茫然地四下张望，犹如寻不着归家路的孩童。

　　接着，他开始抬手捶打自己的头，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啊！啊啊啊啊！”墨蔺渊发了狂似的嘶吼，无法控制的利爪在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嗬——”半晌，墨蔺渊张嘴似乎想说话，口中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墨家魂体们见状，一下子激动起来，叫喊的声音更大了起来。

　　“墨公子幼时爱猜灯谜，我出的灯谜，公子一猜一个准！”

　　“每逢除夕夜，墨公子最爱瞒着墨长老在庭院玩烟火，我还常给你守门！”

　　“在想什么？”见谢以令出神的模样，南宫赐轻声问。

　　谢以令微微皱起眉头道：“有点不对劲。”

　　他的视线从不远处被擒住的雁展身上收回来，“雁展，还有温良辰，绝不可能就这样让阴尸王摆脱控制。”

　　像是应证谢以令的话一般，刚说完，先前被盖住的琴声，突然打破魂群的声音从中渗透出来。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面戴遮具，手抱一把桐木琴，一簇飞花红蝶在黑色面具上分外惹眼。

　　恐怕这就是温良辰本尊了！

　　在场的墨家冤魂一见此人，顿时生出极大的怨念，“墨三公子快走！这人就是当年灭了墨家的凶手之一！”

　　墨蔺渊却不动弹，他举止缓慢地张开双手，身体竟再次随着琴声音调起伏动了起来，四周的阴尸也随着阴尸王的举动而行动。

　　谢以令与南宫赐对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几乎同时一个箭步朝温良辰冲去。

　　温良辰却丝毫不在意二人靠近，只抱琴轻抚。

　　“铛——”琴声被灵力推着以类似波浪状扩散出去。

　　谢以令被这股浑厚的内力震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南宫赐接住他，稳住了身子。

　　风声从身后传来，谢以令凭直觉一个侧身闪到一边。

　　阴尸王却不打算放过他，谢以令心知这是黑衣人的指示。

　　南宫赐见状，正要提剑去护谢以令，却被他一个眼神示意别过去。

　　谢以令左闪右躲，阴尸王在身后紧追不舍，利爪每次都堪堪擦过谢以令的皮肤。万千冤魂没能唤醒墨蔺渊，他已经完全成了弹琴人的傀儡。

　　“道长！”谢以令道：“阴尸王已经沦为傀儡了。”

　　南宫赐不消多问，便明白谢以令此话是何意。

　　擒贼先擒王。

　　他一抖剑，飞身向温良辰杀去。

　　锋芒所向，长风皆破。

　　温良辰身影灵活地避开南宫赐第一剑，面具中露出一双墨黑的眼瞳，透着寒意与南宫赐对视。

　　他十指翻动，游走于琴弦之间，南宫赐每一击他都能用琴声化去。

　　南宫赐运灵将碧落立于半空，念咒间，只见碧落剑身一震，以一化十，数把灵剑从不同方位刺向温良辰。

　　灵剑蕴含着运剑人的意念，温良辰一时躲避不及，肩膀与腰间的衣袍被深深割开了，露出流血的皮///肉。

　　这一下显然激怒了他。温良辰一挥袖，只见一团黑雾从袖中飘出。

　　那黑雾模糊一团，看不出形状，慢慢扩散开来，分成了几小团黑雾，每一团里面都有一根时隐时现的金丝。

　　谢以令正逃着命，忽觉身后的血煞气息瞬间消失，他忙回头去看，却见那阴尸王以惊人的速度掉头朝南宫赐扑去。

　　还没碰到人，便早早露出那让人见之生寒的獠牙。

　　“南宫赐！”谢以令心里一紧，眼见那獠牙就要咬上他的脖子，南宫赐抬手用胳膊抵住。

　　然而已是来不及后退，獠牙深深嵌进了皮///肉里。

　　南宫赐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冷着脸抓住对方的一只肩膀，一运力将他打到了一边。

　　被阴尸王一干扰，温良辰迅速出手。只见那些黑雾傀儡忽然全部朝顾桓之冲去。

　　顾桓之押着雁展连连躲避，拔剑利索地将首当其冲的一只傀儡劈开。

　　“怎么越杀越多了！”顾桓之惊道。

　　几名南归弟子见状，忙赶来帮忙。

　　南宫宁安几人，更是快速与温良辰争夺起傀儡的操控权。

　　雁展不动声色地运灵操控傀儡，在顾桓之抓着他的手稍有放松的瞬间，驱傀儡蜂拥而来。

　　顾桓之被黑雾傀儡震得退后几步，手里揪着的衣襟顺势溜走。

　　顾桓之眼神一凛，果断将霜客一掷，银剑带着决绝刺向雁展。

　　雁展化掌为爪，操控着一只傀儡将不远处踌躇不安站着的罗怀机一把扯过来。

　　冰冷的剑穿过身体的那一刹那，罗怀机整个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他瞪着双眼，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不断涌出的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

　　罗怀机晃了晃身子，嘴角溢出乌红的血，在血滴落时，身子向后一倾，倒了下去。

　　一旁的路堇年愕然地看向雁展，却一句话也没说，忙跟了上去。

　　顾桓之召回霜客，雁展已经逃走。

　　他看了一眼早已断气的罗怀机，不知出于怜悯还是悲哀，他脱下外袍，扬手一丢。外袍飘飘然落下，遮住了罗怀机的脸。

　　南宫赐手腕一转，灵剑聚回又排成一行依次射向温良辰。

　　铮铮剑鸣混着琴音，“嘭”一声在半空中相撞。

　　温良辰后退两步，只见琴身悬浮在空中，他将手轻放在琴弦上。

　　忽然运灵，一阵可穿墙破门的琴音化作千万细针，密密麻麻射向众人。

　　在这猛烈的攻势下，南宫玥与众弟子的结界轰然破裂。

　　碧落毫无惧色，剑尖灵力丰沛，它领着其余灵剑环绕着温良辰，快剑成影，在对方仍警惕时突然进攻。

　　温良辰抚琴反击，却见碧落并未斩下，只一道剑气从旁袭来，听得一声清响，他手中的桐木琴已断了三根琴弦。

　　见势不妙，温良辰一挥袖，收回黑雾傀儡，飞身逃去。

　　南宫赐召回碧落就要追，却听谢以令在身后喊他，便止住了脚步。

　　南宫玥率众弟子与顾桓之合力制住了阴尸王，正用定魂术让他静下来。

　　阴尸王一安定，四周的阴尸全部停下动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南宫玥与众弟子念咒成阵，只见剑气万道，穿过阴尸，一股带着焦味腐臭散发出来，所有阴尸都化为了灰烬。

　　“他是不是咬到你了？”谢以令走上前来查看南宫赐的伤口。

　　他小心地掀开南宫赐的袖子，只见原本白皙的胳膊上出现了一排牙印，尤其是那两颗獠牙，如同两个血窟窿，隐隐透出骨头的模样。

　　谢以令有些慌乱道：“快！快去找解药！阴尸的牙齿和指甲有毒，时间一长，一旦尸毒入体，恐怕神仙也难救！”

　　南宫赐这才皱了皱如墨的眉，“可关于尸毒，世间书籍与传闻甚少，几乎没有详细记载。”

　　谢以令闻言微怔：“那、那怎么办？”

　　南宫赐见他神色紧张，心里微动：“先不必太过担心，我先用封住穴位，再用灵力看能不能缓解毒发。”

　　谢以令忙点点头，脑中拼命回想着与之相关的传闻。

　　什么都没有，他的脑中因一时情急，竟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