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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叛逃 ...

  •   乔瑾答应段淮章帮他带个蚩奴回来试炼灵器后,带着弟子下山了。

      这次的蚩奴超乎预期的难办,可事情却超乎想象的顺利,他们用灵索捆住准备打道回府时,乔瑾步子一顿,目光锁定人群中一个张望的空洞的脸。

      似有所感的,那人掉头就跑,乔瑾迅疾追在其后。

      这年人间有过一场饥荒,蚩奴井喷式的爆发。乔瑾战胜归来时,地上的灵索松松垮垮掉在地上。远处传来打斗声,他赶过去时,地上六个小徒弟已经躺在血泊里,依旧清澈的眼睛像在看着乔瑾,又像看着远方。

      那个原本被缚住的蚩奴浑身肌肉暴起,散开的头发分成五缕,一圈圈缠绕在五个弟子颈间,像蛇紧紧蜷绕猎物使之窒息般,慢慢缩紧,黑紫色的手臂正掐着小六的脖子,五指陷入的地方透出几个血洞,哗啦啦地冒血。

      祁穆将终于见到了几分后来传说中明月山一把手的影子,乔瑾两眼赤红,几乎要将蚩奴撕成碎片,全身叫嚣着,灵纹闪烁,冰雪从蚩奴脚底向上蔓延。

      这东西已经吃了这么多灵师的魂,兴奋到了癫狂的状态,甚至挑衅地五指用力,用一张早已变形的嘴朝乔瑾挑衅一笑。

      它甩动头发,用几个弟子的身体来抵挡乔瑾的攻击。

      小六艰难笑了笑:“师傅,我们……疏散了人群,没有、没有给你丢脸。”

      说罢,他举起剑,朝自己胸前刺去,地上掉落一个沾血的、雕了一半的木娃娃。

      这个往日总是温和的男子目眦欲裂,痛苦哀嚎着,祁穆将在乔瑾的身体里,几乎被这哀鸣震碎。

      蚩奴还在发动着攻势。乔瑾心绪不稳,又顾忌着徒弟们,霎那间,蚩奴猝不及防袭来一缕头发,钻进乔瑾左臂,用力一绞,他左肩迸发出一片血花,左臂哐当落地。

      当心里的痛已经让人难以忍受时,身上的伤口反而微不足道。或许祁穆将是最能理解此时的乔瑾的人,像脑子在烈酒里泡过,乱作一团又空然无物,身体兴奋地让人发疯。

      没错,就是兴奋,几乎已经敌我不分的情况。

      乔瑾用右手捡起剑,几个尚存的小徒弟却大喊道:“师傅!”

      祁穆将暗叫不好,徒弟们对视一眼,也效仿小六,齐齐抬起剑,朝自己胸口刺去。几乎眨眼间,原本鲜活的几条生命,顿时如谢了的花一样被蚩奴的头发悬吊着垂在空中。

      他们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也解除了乔瑾的桎梏。

      一个人暴怒是什么样子?一定不是乔瑾这样。他简直要疯了,任是穷途末路的狼王也不及他此时的可怖,他几乎分不清敌友,成为一个杀戮机器。

      即便只剩那只残破的右臂,即便左臂的伤口仍在往外哗哗流血,乔瑾一步一步走向蚩奴,完全放弃了防御,身上伤口的增多反而让他更加兴奋,脸上已经变成面无表情的冷酷,只有一双仿佛来自地狱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人心死又是什么样呢?一定是乔瑾这样。蚩奴已经倒下,可他甚至不知道该抱哪一个弟子,不知道怎么做,恍惚站在原地。当他揽着小六时,左肩的血随他踉跄的动作甩在小六脸上,他一瞬间痛得脸色苍白,忙用右手帮他擦掉。

      捂着脸蹲在地上,泪水沿着指缝滚下,这个杀戮的时候像一座小山的人哭泣时却将自己缩成一团,一抽一抽几近晕厥。

      逃走的人回来时,乔瑾已经平静下来在给弟子们收尸。

      他扭过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那些村民脸色真是够精彩啊,几次张嘴,谢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乔瑾肯定道:“是你们靠近的灵索。”

      灵索可以将蚩奴困在原地,但若三尺之内有人接近,便会被蚩奴摄魂助其逃脱。

      村民懦懦道:“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乔瑾走之前叮嘱过,但徒弟们大多十来岁,哪抵得住年长的村民们的吵嚷。

      “看看有什么关系?”

      “这些小孩懂什么,困住了当然就跑不掉了。”

      一点不奇怪,乔瑾在市井呆了这么多年,单凭想象也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声音温柔极了:“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们呢?”

      村民把反驳咽下去:“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怪我们也没办法啊。”

      有人开口道:“我家娃是疯了,可他是我生的,他就是送我上断头台,我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呀。”

      祁穆将以为乔瑾是因此杀的人,却没想到他沉默了许久,竟没动手,而是找了间破屋子待了三天。

      没想到姬术持他们没能找到乔瑾,自己反而在数十年后见证了乔瑾这平静的三天。

      是的,平静。

      乔瑾一言不发,也没有眼泪,远远望去怕是要被人以为是一座雕像,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痛苦地叫嚣。

      那时候乔瑾在想什么呢?祁穆将真的不知道,但总觉得他半只脚已经把自己埋进了土里。

      三天后,乔瑾回到自在泉,依然是在他第一次见段淮章的地方,段淮章扑上来,想抓住乔瑾两肩,右手却扑了空,他望着乔瑾空荡荡的左臂,嘴唇翕动,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着急擦掉脸上的泪,扯了个难看到让人不忍细看的笑:“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乔瑾笑起来就自然多了:“不回这我还能去哪?”

      姬术持在听到消息那天就发疯了,被卫砚锁在藏书阁。乔瑾没问卫砚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反正卫砚向来有度。他做姬术持爱吃的桂花糕时,看着自己还能活动的右臂,深深呼出一口气。

      去藏书阁的路上,他收获了不少弟子的眼神,怕他有什么反应,又怕他没反应。段淮章更是寸步不离,红着眼还装作平常的样子,就怕乔瑾一声不吭又离开。

      乔瑾站在门口笑:“淮章,里面那少爷脾气可不好,你也要跟我进去?”

      其实姬术持被绑在里面,看到乔瑾时平静极了,他的目光从乔瑾的左臂移到乔瑾的脸,有些瘆人地问:“阿瑾,我们报复回去,好不好?”

      乔瑾在他旁边坐下,也没给他松绑,说了一夜的话,他的安慰让姬术持平静下来,末了,他望着窗外的月亮,说:“咱们灵师不就是要舍己为人吗?”

      第二天乔瑾去了英雄祠,细细看了一圈徒弟们的名字,还是红了眼:“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着想呢?打不过还往前冲。”

      这一来,自在泉人手少了许多,卫砚事务缠身,忙得见不着人影,姬术持经过乔瑾的宽慰平静下来,外出除蚩奴的同时满世界寻医。

      只有段淮章有空陪乔瑾拜访牺牲弟子的家属。

      徒弟们还小,父母自然也不到年老。

      有的客客气气请乔瑾进门,给他细细讲着自家孩子小时候在门外哪颗石头上摔过,调皮时又弄破了哪件衣服。

      有的抹着泪,还没从失子之痛中缓过劲来,和乔瑾说不到一句话就捂着脸失声痛哭。

      还有的知道是自在泉来的就闭门不见。

      乔瑾的脸被小六的父亲一巴掌扇向一边时,一个衣着褴褛的孩子,睁着和小六极为相像的眼睛和他对上眼。

      乔瑾一阵恍惚。

      祁穆将想,乔瑾看到这孩子想的是谁呢?是这孩子已经牺牲的哥哥?还是那个年幼时在苦难中挣扎的自己。

      小六的父亲又给了段淮章一巴掌:“你们是高尚了,我们的家人呢?谁来赔?”

      乔瑾面色痛苦:“我是真的把他们当家人的,您信不信……”

      他们把抚慰的银子默默放到每一家的门口,回去时已经过了三个月。

      一个弟子来向乔瑾辞行,乔瑾放下舞剑的右手。

      小徒弟深吸一口气:“乔师傅,我准备走了。”

      乔瑾一愣:“回家?”

      见他点了点头,乔瑾回去拿了个木娃娃来,甩了甩空荡荡的左肩,笑道:“师傅现在不方便,这个雕的有点丑。”

      徒弟颤抖着手接过,低下头:“对不起,我真的接受不了小六他们死了,他们居然死了,明明我们还在一块训练来着……”

      乔瑾揉了把他的脑袋:“回家是好事,有什么对不起的?”

      徒弟离开时,走了一半又转过头来,朝乔瑾深深一拜:“师傅,我参与不了你们的大义了,我真的走了。”

      段淮章知道这件事时,跑着过来,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乔瑾道:“咱们自在泉可真是越来越冷清了。过几日是少爷的生辰吧?我去买些东西回来。”

      回程的路上,乔瑾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哥哥救命!我是阿智,救命!”

      乔瑾早忘了这是何方人物,停下脚步,仔细询问阿智所处的位置。

      他用了段淮章发明的风灵符,瞬移到阿智身边时,附近是一座山,周围人穿着祭山神的衣服,阿智扑了上来,他长高了许多,但还没到十岁,脖子上仍挂着那个小木牌。

      不远处的蚩奴已经一步一步朝这边杀来。

      乔瑾握着剑,没动身。

      有人催乔瑾:“你快动手啊!不然我们就死在这了!”

      蚩奴已经近在眼前,乔瑾仍然站在原地,右手像使不上劲,那把从前舞得飘逸的剑怎么也提不起来。

      “你不是灵师吗?快上啊!愣在这儿干嘛?”

      他很快就安静下来,直愣愣躺下去。

      祁穆将心中卷起一阵巨浪,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段时间如此平和的乔瑾竟会突然动手。乔瑾的情绪突然决堤,洪水般涌出畅快、释然、愤恨、委屈。

      周围人大喊:“杀人啦!灵师杀人啦!”

      他们逃散的速度怎么比得上乔瑾,连带着蚩奴,这里的人几乎被乔瑾杀光,变成人间地狱。

      阿智抱着父母的尸身,哭喊:“为什么杀我爹娘!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

      乔瑾望着远方天边,带了些恨意:“真是巧呢。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呢?你们普通人有父有母,难道我们灵师就不是人身肉长的吗?”

      阿智恨声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乔瑾看向他的额顶,那是阿智用颜料仿照乔瑾的灵纹画的图案。乔瑾没说话,阿智却霎时间想把自己额头挖掉,他死死盯着乔瑾,像索命的鬼:“我记住你的脸了!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找你报仇!”

      祁穆将此前没有在意,这时终于聚焦在阿智的脸上,越看越眼熟,像一声巨雷炸在他脑海!

      他就是之后的李向隅!

      祁穆将一阵悚然,原来仇恨的种子在这时已然种下。

      乔瑾眼中满是对他不自量力的嘲弄:“那你可要快些,别让我死在你前头。”

      说罢抬手便刺,旁出一道剑锋,挡住乔瑾的剑身。

      乔瑾一愣,抬头看向姬术持,讥讽一笑,道:“大英雄啊,来得还真早。”

      姬术持面色一痛,道:“大哥,他们无罪,不该杀。”

      乔瑾突然大笑起来,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道:“嗯,罪不至死……”

      就在几人以为有所转机时,乔瑾突然掐着姬术持的脖子抵到树干上,问道:“那么,我的弟子,就该死了?”

      姬术持道:“大哥,万不能开灵师无故杀人的先河。”

      乔瑾笑笑:“我开了,你要怎样?”

      说着转着剑身精准无误地砸向企图趁机逃跑的阿智,或者说,李向隅。

      姬术持瞳孔微缩,终于出手,推开乔瑾,拦住那柄剑。

      乔瑾已经杀红了眼:“你让开。”

      谁能想到乔瑾会忽然爆发呢?可祁穆将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不敢苟同。只是他联想到后来的阿智,也就是李向隅的所做作为,又有些卑劣地想,他不如死在今天算了。

      姬术持在被乔瑾刺中时眼中满是惊痛,怒道:“乔瑾!”

      姬术持额上的红色梅花纹或明或灭,乔瑾道:“你从没用灵力来和我打架。”

      姬术持一顿,迈步上前,扣住他的右手:“跟我回自在泉,我们一起解释——”

      乔瑾打断他:“解释什么呢?我反而觉得,这世道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乔瑾脸上划过阴狠,有些自暴自弃,又有些无所顾忌道:“穷人就是贱!他们这些贱命,留着又有什么用?”

      姬术持一拳砸向乔瑾,乔瑾脸上是被姬术持砸出来的青斑,随意将口中的鲜血吐在地上,抬眼挑衅地看着拽着他衣领的姬术持,嗤笑道:“少他、妈自以为是,谁跟你一样想当大英雄?你自己清高别忘别人身上扯!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你穿红衣吗?像你这个人一样,像我那该死的爹一样,扎眼又让人心烦。你多高高在上啊!你知道穷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那些人有多恶心吗?”

      姬术持一时惊怒攻心,乔瑾却越说越自在,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还是那句话,穷人就是贱。我讨厌穷人。”

      乔瑾顿了顿,自嘲一笑:“我也是穷人,我也贱,哈哈哈哈我也贱……”

      姬术持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心神不稳:“之前那人被狗咬伤致残,当真是你干的?”

      乔瑾沉沉看着姬术持,许久后,靠着树笑出声来:“杀了我,姬术持。”

      姬术持僵在原地,轻声道:“你说什么?”

      乔瑾道:“自在泉我回不去了,你知道的,这是我们四个人创办学府时共同定的规矩。”

      姬术持站在原地没动,乔瑾却笑了,一如往昔在阿智家酒肆故意招惹姬术持的神色:“你看,你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清高无私是不是?”

      姬术持再也承受不了,拎着乔瑾飞起,留在悬刃峰峰顶。

      这山耸直如刃,峰顶空间狭窄,两个身影打得天翻地覆,对击一掌,一南一北从峰顶砸下来。

      乔瑾躺在地上,发丝缭乱,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站起身,摘下腰上的白玉佩,望着自在泉的方向:“真是世上最美的风景,再也不是我的风景了。”

      重重呼出一口气,把玉佩丢在地上,乔瑾深深望了一眼南方,转身朝北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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