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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坟 ...

  •   后来祁穆将站在门外听众人唾骂关十里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从前他还活着,和关十里对呛,都说对方是疯子,祁穆将在阴间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想,他死了之后,关十里疯到什么程度了呢?

      此时刚被踹出地府的祁穆将觉得应该还好,他回到人间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关十里,那人正在给他上坟。

      夜色渐近,祁穆将左右一望,还是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游魂,只知道自己身处一条长街,白雪铺了满地,家家户户门前挂的灯笼红的晃眼,祁穆将想,怎么过年了还是这么冷清,行人寥寥无几,只有他身前立着的黑衣身影几乎要和夜色融合在一起。

      他默不吭声上前,看着关十里长腿一迈,堵住卖花姑娘的路,他人生的高大,往那一站就打下一片阴影。女郎到嗓边的惊呼转为惊艳——毕竟他这师兄实实在在是一个美人,皮肉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笑得极淡,无端透着几分讽刺,肤白如雪,唯有鼻尖正中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当真是唇如红梅朱笔染,眼似清泉月下波。

      额上的蓝色莲花灵纹,昭示此人绝对是灵师中的佼佼者。

      关十里抬手拨了下女郎手中的花,笑道:“劳烦挑几枝最艳的。”

      女郎揣度着他的心意道:“是送给家中娘子的吗?”

      关十里笑得灿烂:“给某人上个坟。”

      祁穆将在一旁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幅神色更像是“给他贺个喜”。

      女孩一下子尴尬起来,关十里夺过花束,捡了几枝开得嚣张的红花,听女孩不自觉将心中的话低声吐露出来:“好可惜的一对璧人。”

      关十里哈哈一笑,道:“是可惜,我杀的。”

      祁穆将心想你还挺骄傲。

      那女孩觉得有些惊悚了,瞪大眼看向他时发现由于他低头的动作只能看到侧脸,不像正脸看人时的肆意张狂,虽然笑着,眼底泛着令人不敢亲近的冷意。

      关十里丝毫不顾及对面人的神情,扔了个钱袋子给她便转身离开。

      等祁穆将一路跟着关十里到鬼哭原的时候,雪由零星几点变成指甲盖大小,他们走了一夜,关十里的黑衣因为雪花融化变得更黑,像把暗夜披在身上。

      这里是极北之地,也是祁穆将死前给自己挑的好地方。他的前二十年有多风光,死前就有多失意,穷途末路时几乎走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说他是身死世人尤唾叹,骨朽人间骂未销那是一点不冤。

      他过不惯离群索居的生活,所以挑了这么一处远离人烟但不远处又可以见到稀疏人群的地方。

      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零星竖着几根枯木,荒凉地连野兽也不愿踏足,只有一块孤零零的的墓碑,像一个雕像立在那。碑后一株大梅树长得很快,甚至沾了些佛性,像慈悲垂眼的菩萨。

      碑是祁穆将自己立的,树是祁穆将自己种的。

      少将军祁穆将之墓

      这个是关十里刻的,祁穆将认出碑上关十里的字,心里默念了下,少将军,多好的词儿。

      关十里在墓碑前坐下,大手笔烧着纸钱,烟雾腾腾而上,祁穆将看着他的脸都有些模糊。

      “祁大少爷,活着的时候挥金如土,怎么到了下面这难得才找着一个的优点都没了。”关十里托着下巴笑出声:“总想着不够你挥霍,也没见你托梦来骂我。”

      忽然念头一转,笑道:“三年了还不回来,在下面把心都玩野了?还是有鬼比我好看?”

      祁穆将心里那个恨啊,谁教这王八蛋把纸钱染成红色的?在阴间如同废纸,一群傻鬼嘲笑他落魄到口袋叮咣响,说出去他堂堂祁大少自己都嫌没面子,不得不给阎王打了三年黑工。

      关十里冲墓碑笑了下:“你没骂我,倒是现在但凡是个人都骂我,我听着听着就听笑了,你之前骂我可比他们有水平多了。”

      挺精彩的,祁穆将坐在自己碑上想,若不是自己不当人了,还真见识不了这出好戏。

      终于,关十里忽觉一寒利枪尖直指自己喉心,关十里目光沿着枪杆上移,身量纤长的红衣少年闲散坐在碑上,耷拉下来的右腿比碑身还长,微曲才能方便着地,左手支着下巴,勾唇看着他。

      祁穆将有一双和他母亲相似的眼睛,常说丹凤眼威严睥睨,他却自藏三分笑,之前关十里还埋汰他即便认真说着什么,带着这副神情别人也会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身上不着调的气场压过了他略显锐利的姿容,浑身上下洋溢着满满的浪子气质,从前他和关十里意气风发的日子,往外边一站,无需开口便能让人眉开眼笑,好些人都怀疑他在万花丛中游刃有余。

      他现在的打扮挺怪异,身着文武袖,上绣银线梅花纹,腰佩蹀躞玉带,支撑下巴的左手上由于宽大的袖摆下滑,显示出一串古铜钱做的手镯,五根修长的手指上各戴着一个古怪的铜戒。

      关十里望着祁穆将,嘴角在眼中荡满笑意前勾起:“阿将...”

      话一出口,喉心的冰凉尖锐消失,少年重又不见。

      祁穆将看着手心,本以为人鬼两界,无法接触,哪知他枪尖触碰到关十里喉心的一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真气灌入身体,三年来完全没有体温知觉的身体竟温热起来,化出人身,在关十里面前现了形。可不过一瞬,祁穆将收回枪时,真气流失,再次成了游魂。

      祁穆将再次伸出长枪,有了防备后,控制自己不露身形。

      关十里经过方才的变故沉默了许久,之后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提了句少时他们常去买鲜花饼的陈阿婆铺子再也不开张了。

      关十里说到最后,深吸了几口气,艰涩地仰头:“阿将,其实我挺想你们的……”

      祁穆将握紧枪杆,回神的时候关十里已经离开,那道黑色身影便融入前方一片苍茫白色之中,从祁穆将的位置看去,恰好旁边光秃秃的树伸出一枯枝,像将远处那人截成两半。

      他在自己碑上坐了会儿,直到看到关十里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站起身,四下望了一圈,心想,这下好了,他不仅阴间回不去,连活着的时候潇洒了二十年的人间也不知道哪里有他家,真成孤魂野鬼了。

      在街上游荡了一圈,一个孩子举着糖葫芦穿他而过,祁穆将在角落里变出人形,才想起自己囊袋空空,在身上摸来摸去只摸到一把纸钱,在心里又把关十里骂得狗血淋头,怎么就不知道给他烧点真金白银呢?

      或许上天还是眷顾他,在他思索什么来钱快时,北风卷着左面灰白矮墙上一张黄纸哗啦啦响,手指按住纸角,将纸定在墙上,上面写了四个大字——千金求魂。

      肩膀被人拍了下,祁穆将扭头,是个看起来极豪爽的大汉,笑起来胡子一抖一抖:“小兄弟是外来的吧?”

      祁穆将就势询问这张纸是何意,大汉连声劝他快走:“这是给池家那个傻子少爷当替死鬼的。”

      祁穆将想起他从前也经常说关十里是傻子,那是纯粹的、由衷的辱骂,池满星不同,他是实实在在、真正意义上的傻子。

      大汉说,富商池老爷家那个傻子少爷,出生不到三个月就觉醒了灵纹,粉雕玉琢的脸配上额头上清晰的太阳纹那叫一个漂亮。池老爷得意极了,顶着一张大饼脸在宝贝儿子脸上蹭啊蹭,笑出一脸褶子,不停说:“儿啊,以后你定是最厉害的灵师,守护人间,光宗耀祖。”

      傻子少爷叫池满星,一双眼睛毫无杂质,盯着人看时真像一汪清泉洒满了星星。少爷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大饼脸,也呵呵笑开,一股黄色水流就一滴不落地浇在池老爷脸上。

      只是这少爷怎么也学不会说话,直到四岁,傻子少爷干了一件大事,他偷偷爬到爹妈房里,据说要看看怎么造娃娃,看完就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说出人生中第一句话,骂池老爷和夫人没本事,怎么就造出自己这么个东西。

      池老爷恨不得提着自己脑袋去撞墙,别说耀祖了,生了这么个东西池老爷半夜睡觉都怕自己祖宗托梦来骂他丢人。谁知池少爷年至十六有了自己的人生理想——经商。在所有人的嘲弄下,池少爷一年内把池老爷交给他的快倒闭的铺子办的风生水起。

      池老爷一下子像年轻了十岁,以为儿子是天纵奇才。结果命运的齿轮转了一下,就卡住了。池少爷自此接手一家,就倒闭一家。池老爷变卖家产填补亏空,眼看着儿子再干下去,他就得去卖自己的大腚了,池老爷忙劝阻傻子少爷:儿啊,就此收手吧。

      祁穆将不由感叹:“这少爷,人才啊。”

      大汉骂他也是个傻子。

      池满星每日闲逛,也没人想不开和一个傻子过不去,他平安快乐活到了十八岁,谁想到前几日收到了索魂帖,吓得池老爷到处找人来照顾小少爷。

      祁穆将好奇道:“索魂帖?”

      大汉怪异看他一眼,责怪他连这个都不知道,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嗐呀,就是收魂!拿你的魂喂给铁铃铛里关着的那东西。收到索魂帖的人,竖着进去,别说横着出来,骨灰都找不着!咱们这边儿不是归金戎管嘛,那个出了名的煞神哪能轻易放过他看上的人?这如今人人都躲着金戎走,谁知道那傻子众目睽睽下说金戎脑子有病,这不就选上他了嘛。”

      祁穆将笑了:“就是找个人陪他去送死呗,哪个笨蛋会去干这种事啊?”

      说罢就一把拽下那黄纸。这件事在这小地方还引起了一阵轰动,许多人对他指指点点,以为他疯了,一个老太太评头论足,长得有这模样,去求个女富商不比干这个强多了。

      祁穆将哑然,自己还是太年轻,路走窄了。

      没等他反悔,已经被人哄抬到池府,池老爷一蹦一蹦跑来,大饼脸皱成了一团,瞅着祁穆将空荡荡的额头直叹气。

      祁穆将反而安慰他:“我知道你嫌弃我不是灵师,可如今灵师自己都自顾不暇,况且您也没别的人选了不是。普通人里头我总不算差劲的吧?”

      池老爷正愁眉不展,一个乐呵呵的漂亮少年蹦了进来,看到祁穆将时眼睛一下就亮了,自来熟地扑到祁穆将身上:“哥哥!”

      盯着祁穆将第二句话就是:“你真好看。”

      祁穆将扫了扫他到自己鼻尖的个子,觉得这小子眼睛比脑子好使。

      祁穆将只告诉他们家里人叫他阿将,池满星还欢天喜地围着祁穆将一口一个哥哥叫,一群人浩浩荡荡闯了进来,一声招呼不打,亮出武器,将周围人逼到一边。一人扫了一圈,看到池满星的灵纹,蛮横将人拎了出来,钳住他两臂。池老爷哭天喊地,涕泪横流,苦苦哀求这些仁兄放了池满星。

      那人呵道:“我们金长老想要的人,是你说放就放的?”

      说着提起一把刀就要朝池满星身上捅去。池老爷情急中喊:“不是收到摄魂铃里吗?”

      那人阴森一笑:“我们长老改主意了,格外开恩给这小子一个痛快,不用再额外走一程了。”

      祁穆将不动声色绕到角落,摘下手上的铜钱串转了转。地上伸出一只黑手,抓了那人脚踝一把,然后缩了回去。

      “什么东西?!”

      那人手一抖,四下张望着,祁穆将手指在杯中的茶里点了一下,弹出一滴水打在那人手腕上,那人感到手一麻,刀哐当一声落地。

      祁穆将突然出声道:“少爷!”

      池满星这时还真不像个傻子,趁那人不备张口就咬住他胳膊,痛得他一边叫唤一边抬手想打人。

      祁穆将上前把池满星拉到身后,装作偶然把地上的刀踢到远处,一把抱柱那人胳膊:“不许打我家少爷!”

      然后暗中发力和他打作一团,那人气恼中发现竟然挣扎不过,气红了脸:“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拿下!”

      后面的人绕来绕去,发现不知怎么回事,祁穆将身前总是有那人挡着。

      那人怒道:“你找死吗?”

      祁穆将抓着他胳膊转了个身,躲过刺来的剑:“哈哈!我等不及要去死啦!”

      那人气得面红耳赤:“用摄魂铃!”

      祁穆将听到这话,佯装脱力松手,顺势被那人一推,听到一阵令人头晕眼花的铃声,被卷进铃中。

      紧接着地上扑通一声,掉下一个人来,祁穆将拎起池满星。

      没等他缓过劲来,向后拽了他一把,避免他脑袋开花。花瓶啪嚓一声砸在脚边,祁穆将向上一瞧,二楼的人没有露脸,顺着窗户缝扔出来后就立刻门窗紧闭。

      祁穆将刚想骂人,池满星却扯下自己身上的狐裘,跳着脚往祁穆将身上披:“哥哥这里好冷,你快穿上。”

      他到嘴边的骂声一梗,抓住狐裘把池满星围成一团:“自己穿好,跟着我别乱跑。”

      他们在街上游荡了好一会儿了,遇到的每一间屋子都有人,躲藏着的一双双眼睛透着门缝窥视着他们,在敲门时偶尔听到门内粗声粗气让他们滚,反而减轻了沉默带来的恐惧。

      祁穆将抬头,那是铃铛顶,构成了像被罩了一层黑布的天空,中间的铃芯是个庞然大物,伸下来黑压压的一片,摇摇欲坠。这样一来,地面反而比天空更亮一些了。

      他有些感叹,三年过去,这摄魂铃已经演进到可以吞人进铃铛里了。

      池满星蹲在一户人家门前台阶上歇脚,那扇门从里面狠狠踹了一脚,伴着木门闷响而来的是一声呵斥:“短命鬼,滚远点死!”

      池满星有些委屈地跑过来,抬头看他。

      祁穆将侧头:“饿了?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偷点吃的。早知道来这种鬼地方,得让你爹加钱。”

      池满星摇头:“偷东西不对,万一被抓到,会被打的。”

      祁穆将笑:“没事,他们加一块儿也打不过我,我把他们绑起来,咱们吃,他们看。”

      祁穆将躲池满星的追打时,他们终于撞上一个活人。这男人长长的一条,羸弱干瘦,面色苍白,跑得仓惶,一把扯开祁穆将扶他的手,继续向前跑,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新来的?”

      祁穆将不置可否,池满星早已抢先应是,又问他哪里能休息。

      那人看到池满星额上的灵纹,很明显吃了一惊,瞧了池满星好几眼,犹豫片刻,假笑着指了指他来时的方向:“那边好多空屋子,挂着酒旗的那间里面有厨子,你们可以去看看。”

      在两人转身走的时候,那人又叫住他们,语气带了些讨好:“我先去这边看看,你们去那边转完……咱们可以互相照应。”

      祁穆将看着他,扯了个笑,池满星很高兴地朝那人点头。

      他跟在池满星后面,小少爷听到有饭吃,脚步突然就轻快了许多。

      终于看到那面旗,上面写着“尽揽天下食客”,周围的房子空无一人,风吹得大敞开的门哗啦啦响,大概是附近的人已经被吃空。

      而那间挂旗的房子里确实有“人”,背对着他们,听到声音后身子没动,将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过来,两边的头发散开,露出半张看起来完全没被生活优待过的脸,上面布满疙瘩,像风干的橘皮,一双大而昏黄的眼瞳直愣愣盯着他们的方向,然后嘴角像被手从两边扯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根长得拖到胸前的舌头从嘴里掉出来,颜色暗黑,被他用手塞回去,像主人将毒蛇短暂收回牢笼。

      池满星惊叫一声,祁穆将上前一步,把他挡住,笑开:“对不住,这小孩儿饿了,有什么菜劳烦给我们拿些。”

      池满星抓着祁穆将宽大的左袖口,探出头,小心补了一句:“我、我很有钱的!”

      祁穆将揉了把他的头发,走进屋里,这里陈设简单,木具破破烂烂,祁穆将扯开桌旁破破烂烂的椅子让池满星坐下。

      厨子点点头,摇摇晃晃朝伙房走去,祁穆将跟上前,不着痕迹带上门,挡住池满星的视线。

      里面东西很乱,一滩血沿着灶台流下,沿着地面画出细长的一道,地上的草篮子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细看才看出是一颗人头,由于被长发挡着,看不清脸。

      厨子走到灶火旁,扭头看他:“看什么?”

      他舌头太长,一说话就像游蛇一般在脸前面舞动。

      祁穆将问:“不能看么?”

      厨子迟钝地歪了歪头,又点点头,继续干活。

      火燃得很旺,与正常的炉火有些细微的不同,冒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黏腻。

      厨子拿起菜刀,寒光一闪砍下自己的头颅,扔到炉火里,那火便噼里啪啦窜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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