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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雨粟,鬼夜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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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雨粟,鬼夜哭,夜梆三响,行人陌路。
一场惊惧交加的怪异之事将上京城的百姓搅的各个人心惶惶,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的,若不是今日一早大理寺来了人挨家挨户的敲门,怕是大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是官家的人来了,闭门不出的百姓都稍稍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有了着落,纷纷将家门打开,听候官差的指示。
可谁知官差一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要他们把自家院子里满地的还沾着雨水的粮食收拢起来,送到城北一家宋姓粮商的仓房里,一听这话,百姓们一时喜忧参半,喜的是上天赐予粮食,那本是对民有利的好事,忧的是降粮就降粮,偏偏又闻鬼夜哭,那哭得叫一个凄厉,这不是从鬼口中抢吃的吗!?这谁敢碰?谁敢吃?
为首的官差见百姓磨磨蹭蹭不肯动,立时便严肃了起来,略带吓唬道:“你们要是想自己留着吃也可以,只要不怕那鬼三更半夜的来找你们讨就行。”
得,一听这话,那是半点不敢耽误,大家伙抄起盆盆罐罐的就开始捡粮食。
领头的官差按捺住心底的得意,正色道:“时间有限,过时不候。”
说完,留下身后的一众官差,径直往城北去了。
待到城北时,远远的就瞧见了自家主子,他家主子自是不难找,人群里仪容最好的,女子目光所及的,往往便是他家主子无疑了。
他屁颠屁颠儿的就跑过去复命去了,“世子,我长瑛出马,一个顶俩,你放心,粮食一会儿就送过来。”
长瑛就是方才那领头的官差,也是世子裴晏的贴身侍卫,说他是官差吧,倒也不合适,因为他并不在大理寺任职,说他不是吧,但跟在时任大理寺少卿的世子身边,大大小小的事多多少少都有些参与,所以算是半个大理寺的人。
被唤作世子的青年,闻言并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手中湿哒哒的粮食。离城北较近的居民已经陆陆续续的将粮食送了过来,长瑛看了看粮仓中越堆越高的谷堆,又顺着裴晏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粮食上,不由问:“世子,这粮食可有什么问题?”
裴晏闻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粮食放了回去,长瑛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裴晏伸手接过来,仔仔细细的将修长白皙的指间沾染上的雨水擦拭干净。
就在这空隙,一个商贩模样的人手中捧着几粒粮食,小心翼翼、颤颤嗦嗦的走到他们二人身边,将手中的粮食以迅雷掩耳不及之势的扔在了谷堆上,口中还不停的念叨:“各位鬼爷爷,鬼奶奶,小民可不敢抢你们的粮食,你们的粮食我都送到这了,连砖头缝里的的我都给抠出来了,绝对是一粒都不敢留,你们可千万别去我家要粮,小民可不敢见你们啊....”
话音还没完全落地,拔腿就往外跑,生怕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旁有苦难言的宋姓商人:“......”
今日一早,他家的粮仓就被大理寺的人给强行租用了,原因是看今日这阴沉沉的天气,似是还要下雨,粮食又不能泡在水里,所以就看上了他家的粮仓。这要换作平常,这眼前一堆堆的粮食,岂不是能让他心里乐开花,但眼下却又是另一种心境了,这粮食来的邪乎,他只怕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旁的长瑛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凑近裴晏,小声的问:“世子,您说,这真是鬼粮吗?”
裴晏将帕子递给他,睨了他一眼:“怎么不是,待哪日天晴了,把这些粮食都拉出去晒干了,你好慢慢的吃,也尝一尝这鬼粮是什么味道。”
长瑛:“......”
得,这是嫌他话多了,也怪他明知故问,他自己都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何况是他们家世子,他们世子只相信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正想着,忽听见一阵马蹄声,长瑛循声望去,就看见来人将马交给一旁的侍从,径直朝世子这边来了,长瑛又凑了过去,在裴晏旁边说了句:“世子,归远回来了。”
裴晏:“......”
恰巧走到近前的归远:“......”
世子又不瞎。
还未等归远开口,裴晏先问了句:“怎么样?”
听到裴晏的声音,归远一个白眼还没冲长瑛翻完,又忙收了回来向裴晏回话:“世子,我去各大粮商处查了一下他们最近的交易记录,并未发现有人大量购粮。”说到这,归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不过,这并不能将这条线索完全排除。”
“为什么?”长瑛在一旁插了话。
“伪造姓名,多处买粮,又或者是多人行动。”裴晏在一旁开了口,替长瑛解了惑。
归远点头,“属下已经吩咐了下去,让他们继续按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裴晏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归远忙从自己怀中掏出几张纸交给裴晏,道“这是城中家中余粮超过百石人的名单,请世子过目。”
裴晏看了一眼名单,没有伸手去接,只道:“不必看了,照着名单去查。”
归远将名单收了起来,有些为难的看着裴晏:“......世子,国清寺也在名单上。”
归远口中的国清寺虽不是皇家修建,但在上京城的名望极高,一些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烧香拜佛络绎不绝,裴晏的母亲陈王妃也曾在国清寺替裴晏求过姻缘,而且就连当今的皇后和容安长公主也曾数次到国清寺中为当今圣上祈福。所以,国清寺虽然名义上并不是皇家寺院,却胜似皇家寺院,不是谁想查就能查得了的。
裴晏听见国清寺几个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方才有个衙役曾向他禀报了一件事,说这场天雨粟,从城西的昌平门起,到国清寺的百级台阶下而止,裴晏记得,那名衙役说完之后,还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愧是佛寺,上天庇佑,恶鬼也不敢扰。”
的确,国清寺倒是个特别的地方,裴晏想到这,说道:“国清寺,我亲自去。”
国清寺,客堂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三月中旬的柳条,嫩黄中微微染着点绿,从远处看,丝丝如烟,萤安将视线收回来,随意的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某一个位置上。
她并不会下棋,坐在对面的空缘住持早已习惯了她的随心所欲,不打算教她,也不打算更正她的棋子,毫无章法的陪着她你来我往。
萤安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捻着棋子,看着面前面容无比慈祥和蔼的老住持,她并不知道什么养才叫做面容慈祥和蔼,她只听到旁人这样形容他,每每见他时,便也不由自主的这样认为了,不过,他面容怎么样,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姑娘所求为何?”老主持开了口,声音浑厚而沧桑。
萤安摇了摇头:“我无所求。”
她声音懒懒的,像是提不起什么力气。
老主持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萤安却摇头笑了笑:“无所求亦是最重的有所求。”
萤安看着他,歪了歪头,春水似的眼睛里懵懂无知:“我不懂。”
老主持看着萤安那一双干净空洞的眸子,问道:“姑娘可知,这三年来,贫僧为何日日让你抄写佛经?”
萤安侧头看着他,如雪般的指尖轻轻地点着自己的脸颊,并不开口回答他。
四面凉风起,吹乱了萤安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她微微皱了皱眉,伸手缕了缕,如雪般的肌肤,如墨般的长发,又春水似的眼睛,当真是不事雕琢,却又美丽至极。
只是美而易碎,实在是可惜。
“姑娘今年已是芳龄十八,却对世间事懵懂而无知,不知道善恶有别,不会心生畏惧。贫僧让姑娘抄写佛经,只是想让姑娘明白,善缘结善果,恶念生恶根。只有心中有畏惧,才会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至酿下祸事。”
老主持语重心长的说了这一通,奈何萤安却听不懂,字字倒是都听进去了,可连在一起,却不知住持何意。
老主持见她是真的不解,不由叹了口气:“姑娘可曾杀过人?”
这话萤安倒是听懂了,冲老主持天真的笑了笑:“杀过的。”
不知道是因为杀过人而开心,还是因为终于听懂了老主持的话儿开心,萤安抬起手,将发间唯一的一根银簪子拔了下来,握在手里,往前递了递,然后展开,双眸干干净净的,声音轻轻的,却又夹杂着丝丝雀跃:“是用它杀的,我一直戴着。”
如墨的长发全部散开,与凉风缠卷着,拂过她白皙柔嫩的面颊,勾连着她长而翘的芳毫,柔弱到无骨的人美到极致,便是妖艳。
老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似是想要洗刷掉她无知的罪恶,“姑娘无知近似白纸,过往已是不可追,只需日日祈祷忏悔,至此以后便该心有畏惧,不可轻易杀人,亦不可以杀人为乐。”
畏惧?为乐?
萤安有些困惑,她不记得她杀人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感觉,纵使有,她也分辨不出那是恐惧还是快乐,因为没人教过她杀人的时候该有什么感觉。
不过是什么都无所谓,她并不在乎,和她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