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师兄天下第一》越昭

3、第 3 章

　　十年一度的新弟子入门大典，是除了登仙台以外，青霄剑派门内最热闹的活动之一。

　　这次游历在外的弟子能赶回来的都回了门派，一是庆祝新师弟师妹们入门，二是准备百年一度的登仙台门内选擢。

　　因为后者，燕明羽和越霄难得不能躲懒，要现身人前。

　　身为李星同的弟子，青霄剑派掌门继承人，修仙界久负盛名的双生天才，他们二人原本是去登仙台的不二人选。

　　可惜唯一的变数是燕明羽。

　　被寄予厚望的修真天才竟然数次渡劫失败，始终未能到达元婴境，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听说青霄剑派的死对头，天海宫早早选出人选，倾尽宗资源培养，境界已经到达半步玄圣，势必要压青霄剑派一头。

　　贺洲从师父那里打听完登仙台的最新消息，忧心忡忡再度赶往问心堂。

　　他到问心堂时，已经人去楼空，雷劫痕迹被人悉数清理干净，被劈开的回廊恢复如初。

　　贺洲写了道传信符，将详细消息传出去，好一会没收到回复，等他又被闻道堂的人叫走，回复才姗姗来迟。

　　回信冷冰冰的，不太像燕明羽的风格。

　　贺洲心事重重地回到洞府，天劫的黑雾始终朦朦胧胧挂在心头，扰得他这一宿都没怎么睡，强撑着精神打坐修行。

　　这是第一次，燕明羽虚弱到传信符都收不了，不知道受伤到何等程度。

　　眼看着天色即将转白，贺洲思前想后，十分不放心地发出传信符。

　　这次很快收到回复——卯时三刻来小浮山。

　　贺洲立时振作起来，起身去闻道堂接人，只等卯时到来。

　　大概因为他在回山门的路上当机立断护住众人，又是引导入门的师兄，性子虽不温和但可靠，新来的弟子们天然对他有种亲近，围在贺洲身边问东问西，像青霄剑派最聒噪的鸣鸣鸟。

　　贺洲也不嫌弃他们吵闹，一板一眼地回答师妹师弟们的问题，听到有人询问昨日渡劫的情况，他抿了抿唇，冷静说话。

　　“在门内诸位师兄弟姐妹中，我天赋一般，勤修苦练二百年，才勉强到达金丹境界。若是你们也能勤奋修炼，二百年内，未必不能金丹圆满。”

　　“我不负责授课，师叔们会引导你们入门，剩下的全靠自己的悟性。”

　　有些新弟子注意到贺洲唯独没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刚要再问，闻道堂的人已经横插过来。

　　贺洲他们带回来三十六个新弟子，加上前面已经到的，合计百余人。

　　除某些特殊场地和特殊时间外，门派内有禁止御剑、禁止使用飞行法器的大型法阵。

　　贺洲和闻道堂的一行人，顺着蜿蜒的山道，领着所有的新弟子去饭堂，把昨天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修仙之人引气入体后大多开始辟谷，以保持脏腑洁净，有助于丹田纯净。

　　在这点上，青霄剑派对弟子们要求并不严格，师祖们认为口腹之欲也是修行的一种，剑修并不需要像道修和佛修那样需要时时刻刻克制欲/望，磨炼神识，只要能拿的动剑、打得了对手就行。

　　据说青霄剑派的开山始祖就很好酒，自称酒中剑仙，曾在醉酒状态下悟道升仙。

　　因为这个传说，所有入门新弟子都要喝一滴始祖最爱的金谷酒，沾沾他老人家的仙气。

　　可惜事与愿违，自他老人家以后六千年，青霄剑派再也没有弟子突破大周游境，成功飞升。

　　贺洲不信传说，更没有沾过金谷酒，他入门以后专注修炼，在吃喝上面没有任何要求，早已辟谷。

　　且他面色寡淡，虽还是昨日那样的神情，外面却像浮着层冰壳子，内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只是没在人前显露出来而已。

　　贺洲送人送到，多看了几眼时辰，快到卯时。

　　闻道堂的人领着弟子名录，依次将弟子们带走，要安置洞府，下发门派分例。

　　接下来不需要贺洲在场，他抬脚就走。

　　身为玉山一脉弟子的第一人，贺洲平常不仅要修炼，还掌管着部分庶务。他生性谨慎，素来亲力亲为，忙得很。

　　这一日，他却只来得及见过师父重霄散人，将要紧处理的杂务交给师弟卢浪文处理，眨眼便没了人影。

　　贺洲先去药堂把他本月的分例领完，再将自己手里攒着的所有珍品药丸兑换成两瓶上品清元丹和固本丸，转而去掌门一脉居住的小浮山找人。

　　小浮山就在问心堂后面，看似与问心堂连接，实际上独立于整个青霄山脉之外。

　　此山原本是座独立的小秘境，青霄剑派现任掌门人无意闯进，见此小秘境恢复灵气的速度比寻常小秘境速度快，异常玄妙，见之心喜便据为己有，后来干脆将整个秘境削断平移过来，巧妙嵌入青霄山脉。

　　就此作为掌门及其弟子的居住之所。

　　得了此间主人的吩咐，小浮山剑阵并不拦他，轻易放贺洲进了小秘境。

　　刚进去，带着花香的柔软春风拂面而来。

　　杏花疏影，落英缤纷。

　　自一百年前，小浮山秘境的季节被人为控制在春天。

　　清泉流水，花影重重。

　　地上躺着一团一团的粉白色花瓣，似刚从枝上垂落，簇簇拥拥地挤满整条窄小山道，盛景也不过如此。

　　山岩间垂着的紫藤如瀑布涌下，亭台楼阁皆隐藏在花瀑后面。

　　贺洲还记得第一次进小浮山的情景。

　　那时整个秘境几乎被白雪所覆，江天一色，入眼皆白，有孤峰绝峦，处处风声回响。他当时还没有引气入体，以凡体之躯几乎寸步难行，刚跟着人进来，就被罡风所伤，在榻上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还因此错过了新弟子入门典礼。

　　如今却已经是软花暖风，春意绵绵。

　　再往前走，就是剑意纵横的练剑台。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剑痕，道道深刻，山谷之间无数种剑意相连，或绵软或暴烈，或明朗或阴暗。

　　剑意在此，前辈先人俱在此处。

　　去练剑台的这段路看似平和。

　　贺洲心中却比见天劫落下时还要警惕，灵气盈于足下，走得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那些带着蓬勃杀意的剑气。

　　山门剑石在这些剑意面前，只能算是给新弟子扰扰痒，当不得什么数。

　　绕过山石，犹如柳暗花明，眼前顿时开阔。

　　贺洲远远就看到了位于练剑台中央的越霄。

　　越霄依然是终年不变的一身黑衣，即使要参加入门典礼也没有换上杏花烟雨色的弟子服，与芬芳馥郁的小浮山格格不入。

　　他舞着剑，剑招淳朴天然，乃是每个青霄剑派弟子必学的基础剑法。

　　自开山始祖传下来的青霄剑。

　　青霄剑共十道基础剑招，从青云直上到披霄决汉，入门后授课前辈只教这一种剑招。

　　剑修弟子们需摒弃自己此前所学所有，认认真真练上一年才算得上真正成为青霄剑派弟子。

　　等一年以后，拥有自己的本命剑，青霄剑决便如刻在四肢百骸，灵气运行得当，继而衍生出千万种剑招。

　　这几道剑招看起来简单，修仙世界随处可见，就连天海宫附近的小镇也有人兜售。

　　总有人买完深感自己上当受骗，练上五六年，不过是寻常剑诀，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非青霄剑派的人练起来总不得其法，体内更生不出丰沛的青霄剑意。

　　披霄决汉落，青云直上起，剑光如春风化雨，所指处台边的杏花颤颤，落在剑尖之上。

　　越霄每日要练这最基础的剑法成千上万遍。

　　贺洲知道，到越霄这种程度，能化繁为简，将最无害的青霄剑法使得举重若轻。

　　刚引气入体弟子的披霄决汉只能掀起一股稍纵即逝的风。

　　在越师兄手里，即使是普普通通的青霄剑法也足以移山倒海，顷刻之间平了玉山峰。

　　贺洲修成金丹不过三旬，却已经察觉到剑招之间隐隐存在的凝滞，不仅金丹逐渐晦暗，本命剑也黯淡不少。

　　照理来说，修剑之人只会越战越勇，在对战中，何时金丹浑圆，何时便有机会突破。

　　其他处于金丹期的师兄弟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和重霄散人商量后，这才借着招收新弟子的机会，在外游历半年，试图寻求突破，可情况并未有丝毫好转。

　　微风徐徐。

　　贺洲旁观越霄练完一遍青霄剑，神识内的模糊小人也举着小剑走了一遍。

　　金丹拂尘，在丹田内明亮旋转，原来阻碍的东西似乎松动一瞬，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贺洲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男子，一招一式皆让他沉迷其中。

　　他眼珠转了转，被别的东西吸引走注意力，视线的落点突然起了变化。

　　山崖上面的剑意顿时扑面而来，朝他劈下！

　　越霄挥出的每一道温和剑意突然变为戾气之剑。

　　霸道的剑气在贺洲的经脉里横冲直撞，山崖上万道剑意相和，内外交加，他的呼吸忽然乱了，举着剑的小人捂着脑袋，承受不住剑气冲刷，倏然消失在神识里。

　　一道清越的声音点醒他，“贺洲，你过来。”

　　困住他手脚的剑气被轻柔的力气卸掉，贺洲敛起目光，再不敢直视练剑台。

　　他顺着山道走到对面的幽静小亭。

　　亭间唯有一桌两椅而已。

　　水刚烧得沸腾，贺洲揭开壶盖，将带来的东西放进热水中。

　　他坐下，对着旁边姿态闲适的人道：“羽师兄。”

　　燕明羽屈膝坐在软塌之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杏花烟雨的袍子穿在身上格外舒展，衬着他面如冠玉。

　　他倒了贺洲带来的清茶，轻抿入口。

　　“又偷你师父的灵茶过来。”

　　贺洲替自己解释：“是师父特意让我带来的，为感谢燕师兄上月出手相助。”

　　燕明羽瞥他一眼，视线继续落在练剑台上，了然地笑：“这次是因为我要渡天劫，没时间帮他护法，以后越霄若是要去降霄楼，我会提醒他注意的。”

　　为了突破，燕明羽这回闭关的时间有些长，越霄没人对练，便去降霄楼查找古籍，结果剑意一不小心将整个降霄楼夷为平地。

　　本月当值的是玉山一脉弟子，他们不敢找越霄的麻烦，望着震碎的降霄楼有苦说不出。

　　等燕明羽出关时，险些被玉山掌脉人和玉山弟子们的告状信淹没。

　　贺洲努力板着脸传达他师父重霄散人的意思，“下旬便轮到昆山一脉护卫降霄楼，越师兄可以多往那边去闭关琢磨剑意。”

　　玉山和昆山两老头都看对方不顺眼，成天斗法，已经成青霄剑派一桩著名的恩怨。

　　燕明羽哭笑不得，“那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去问越霄。”

　　贺洲下意识往练剑台一看，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又来了，他慌忙收回视线。

　　燕明羽倒了杯茶，双指推给贺洲，“你喝喝茶，静心。”

　　贺洲面对燕明羽的态度和对越霄不同，恭谨中带着亲近，就像那群小弟子看他的目光一般。

　　他终于想起来小浮山的主要目的，从袖中拿出两瓶上品药丸，双手呈给燕明羽，“不知道师兄能不能用得上。”

　　燕明羽看了下，取过两颗清元丹，就着茶水喝掉，“多谢你挂心我的伤势。”

　　他姿态优雅地喝完，把剩下的药还给贺洲，“剩下的你留着吧，我以后恐怕用不上了。”

　　贺洲没急着收回去，将药瓶放在桌上。

　　这两瓶药是修复丹田神识的，清元固本，都是金丹期难得的疗伤圣药。他拿出这么多年的家底，才换了各五枚而已。

　　他又惊又喜：“莫非羽师兄已然有了把握，能突破金丹境界？！”

　　燕明羽笑着摇摇头，“没有。”

　　贺洲扬着的眉毛耷拉下来，默默把剩下的药往燕明羽那边放。

　　燕明羽摩挲着茶杯，目光始终温和，和贺洲对视，“大早上的，别臭着张脸，不过是渡劫失败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贺洲：“师兄……”

　　未能突破金丹到达元婴这回事，燕明羽的的确确不怎么放在心上。

　　第一次渡劫失败，燕明羽还在洞府中生了三日闷气，不管是师叔们来劝，还是越霄进来，通通被他打了出去。

　　等到第九次，数百道劫难他如数应下，金丹或者元婴，就实在没什么好忧心的。

　　九次天劫，九次选择机会。

　　天道想要让燕明羽认命。

　　燕明羽心情好了便认命，不修炼，只煮酒吃茶赏花弄月，给越霄喂喂招，觉得像越霄这般的元婴期也没什么不同。

　　心情不好便拼命修炼，好将下一次天劫到来的时间提前，争取给天道也添添堵。

　　昨日渡劫，为了对付难缠的天劫，燕明羽将丹田灵气压榨到极致，全身脱力，回到洞府倒头就睡。

　　只不过一夜之间，他的灵气已经恢复到金丹初境。

　　在一次次天劫的磨炼中，燕明羽能察觉到他丹田内的某些小变化，比如自身灵气回复的速度越来越快。

　　再比如某些声音的出现越来越频繁，试图影响他的神智。

　　贺洲语气紧张又担忧：“羽师兄，可我听师父提起过，所谓修士渡劫，乃是和天道争命。天道也有尽时，所以破境十次其实是修真界默认的极限。”

　　重霄散人说过，若是十次仍不能突破，再强行引动天劫，轻则终身灵气陷于瓶颈，停留在小境界内，重则在天劫的影响下境界接连跌落，自此与修真无缘。

　　近些年青霄剑派内有弟子为突破金丹，强行使用丹药秘法，压迫身躯接连渡劫，第十二次时一步跌为引气入体，瞬间衰老，直接断了修真这条路子。

　　燕明羽曾经是整个修真界有名的天才，他不到百年就修得金丹，两百年内金丹圆满，实打实的青霄剑派门下弟子第一人。

　　如今门派内已经有不少弟子金丹圆满，试图冲击元婴。

　　他的师弟师妹们，有那么一两个，已经探过元婴境界，成为长老。

　　可百岁即突破金丹的燕明羽始终停留在金丹圆满境界，不进不退。

　　燕明羽似乎明白贺洲的未尽之言，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淡淡道：“我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