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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群青日和(下) ...

  •   松田阵平说,这个世界的萩原研二,原本也差一点死于爆炸。是江户川乱步及时找到了犯人,制止他按下引爆器,才避免了萩原的殉职。

      我听完以后心里闷得厉害,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觉得如果是那样,我们的烦恼会显得有点悲哀吗?

      抑制不住的去想,如果人生真的是由上位世界的人掌控着,那我们是谁?我们的执念,我们的喜怒哀乐又算什么呢?

      ——那就不要烦恼了啊。

      说的简单,却没有答案。

      直到房间里熄了灯,松田和乱步已经在隔壁歇下了,我才从这种思绪中回过神。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间门,我走到厨房倒了杯热水,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看向窗外的飞雪。

      乱步捏的小鸭子被我放在了窗外,孤零零一只留在风雪里。

      嘎吱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让我回过头,卷发青年穿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黑色短裤,露出了精壮的肌肉线条。

      他并不意外我在外面,又或者他就是来找我的。他是来找我的。松田阵平把手里拿着的衣服搭在了沙发上,走到厨房门口,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抽烟。一手插兜靠着推拉门,他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一直到把烟抽完。

      “等会儿换下衣服吧,我没穿过。可能不合身,总比穿毛衣睡觉舒服。”掐灭了烟蒂扔进垃圾桶里,松田阵平对我说。

      “谢谢松田警官。”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抓乱了蓬松的卷发:“叫我松田吧,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抬头看了眼表,将近四点半,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还不睡觉,是睡不着吗?”

      “啊,就是出来抽根烟顺便给你送衣服,现在烟抽完了,准备睡了。”

      “这样啊。”

      又是一阵沉默无言,我体会到松田阵平有多不擅长应对女性了。可能也不完全是他的责任,我这个人就是只会附和,无趣得让人交流不来。就算我想和童年白月光多说几句话,现实也摆在面前,我们两个人的相性很差。

      跟松田说了一声,我拿上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逃离了尴尬的气氛。

      他拿过来的是一套运动套装,商标还没剪。上下身都是黑色,有白色锁边。毕竟是男性的尺码,我的身材又偏娇小,穿上去显得有点肥大,但确实比毛衣舒服。

      卸了妆躺在床上,我还以为自己会失眠,大抵是因为太疲惫了,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也许说成昏迷更贴切一些。

      翌日,忘记关闭的手机闹钟准时在六点钟把我唤醒,两个小时的睡眠怎么说都太短暂了。关闭闹钟,我就又倒回被窝里。再睁开眼,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晃着我的眼睛,已然过了十二点。

      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噜噜斥责着我这个主人,无奈,只好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身体走出房间。对面房间的门还关着,餐桌上摆着两份三明治和牛奶,应该是留给我和乱步的。

      没想到松田警官还挺靠谱。会给家里的客人留早餐这点是我没有想过的。

      而且就这么信任的把我们两个人留在家里,江户川乱步就算了,万一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是什么邪恶组织派来的卧底呢?

      考虑到乱步再睡下去会昼夜颠倒,我敲了敲房间的门:“乱步桑,起来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门从里面被拉开,少年的头发凌乱着,碧色双眼里残存着睡意,泪珠挂在睫毛上,给人一种委屈的错觉。他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和短裤,估摸着也是松田阵平的,因为领口太大。

      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小身板没什么可看的。但当看到江户川乱步光着脚时,我皱起眉:“乱步,不可以光脚在地上走,这样着凉了怎么办?”

      “啊?”乱步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眯起眼睛笑道,“这个是隔壁国家的生活习惯吧。不过日和自己也没有遵守啊,昨天晚上还光着脚在雪地里跑了很远。”

      又被少年击败了,我举旗投降:“好吧好吧,我认输。现在,先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餐。别忘了认真洗手。”

      乱步嘟嘟囔囔抱怨我像个老妈子一样,可能是我太敏感了,突然就觉得很委屈。但看他乖乖听话跑到卫生间洗漱的背影,又安慰自己这只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

      带着一股洗手液的清香,在我对面坐下,乱步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我把自己的那杯牛奶推给他,说:“你还在长身体,多喝点牛奶能长高。”

      嘴里塞满了三明治,乱步接过牛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挑着眉毛拆穿我:“分明是你不喜欢喝牛奶吧?”

      居然连这种事都能看出来,我淡淡道:“嗯。小时候觉得牛奶有臭味,不愿意喝,我爸就灌我。那以后就再也没喝过。”

      那天那个男人喝了点酒,上了脾气,掐着我脖子灌了三瓶牛奶,拿出第四瓶的时候我妈回来了。平日里温柔讲理的女人看到那一幕,当时红了眼眶,从厨房里拿出刀要跟男人同归于尽。我爸吓得酒醒了一半,逃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所以说,我真是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啊。”乱步神色间流露出淡淡的厌烦,“明明一开始把真心话讲出来就好了,非要全藏起来,为什么啊?”

      我有些恍然,这样的问题似乎自己也曾经问过。咀嚼着面包,我对少年微微一笑:“因为人是脆弱的动物,害怕疼痛,也害怕受伤。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柔软的地方保护起来。”

      话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不该再说太多。

      “乱步,你想让我难过吗?”

      翠绿的眸子呆呆地注视着我,那双眼睛太干净了,没有一丝杂质。江户川乱步没有说话,抿着嘴摇了摇头。

      “可是我刚刚就好难过啊。”其实没有那么的难过,只是觉得这是个教他人情世故的好机会,“乱步拆穿了我,让我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感到难过,这就是真相的代价。我不会美化谎言,只是想让乱步桑想一想,有些代价,你能不能承担。”

      孩子气不一定是坏事,但无法摆脱责任。而能力越大,对应的责任越大。用推理把犯人逼上绝路看他自杀的侦探,跟杀人犯并无区别。

      我不希望他会面临那样的困境。

      乱步那么聪明,一定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有些颤抖,宽大短袖下的肩膀也在颤抖,“我没有想要让谁难过,可是我谁也不了解!为什么大人是这样的?为什么世界是这样的?搞不懂,根本没有任何人解释给我听!”

      乱步叫喊起来。

      长久以来淤积在心中层层叠起的疑惑在我的诱导下,洪水一样冲毁了堤坝,通通迸发了出来。

      我错了。

      再聪明,他也还是个迷茫的孩子,刚刚失去双亲的庇护,懵懂地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是我错了,我不该采取这种与成年人沟通的方式,把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让他取合。

      他已经踩在悬崖边缘了,我应该拉他一把,而不是把他往后推。

      “我不明白大家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对着简单明了的事打哑谜,好奇怪。大家都有什么事瞒着我?都在预谋什么?我好害怕,就像被怪物包围住一样……没有任何人理解我……”

      这就是我与福泽社长在开导乱步上的差距,社长为他编织了一个童话,我却让他看到了人间。我的导师说的很对,我不适合教师这个行业。

      我从来都不适合这个行业。

      我根本不喜欢孩子,甚至是讨厌。我原本的脾气很乖张,任性,不讲道理,自我中心。上学的时候是让老师头疼的角色。

      我讨厌社交,流于表面的虚假关系尤其让我厌恶。年少时连走访亲戚都极力抗拒,在家中风评一度很差。

      我不喜欢学习。因为一点称不上天才的小聪明,有些知识看一眼就会了,所以懒得做题,觉得麻烦。更喜欢把学习的时间放在精神领域的探索,看动漫,看小说。

      所以为什么选择了师范?

      因为他们说女孩当老师好嫁人,有固定收入,有寒暑假期,轻松,稳妥。

      但他们骗人的。

      “我独自一人,活在一个满是怪物的世界。”

      少年低声吼着,像是一头走到陌路的小兽。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某个未知之处发出的恸哭。

      他快要被这个世界摧毁了。

      推开椅子走到他面前,我蹲下身,将乱步一把拉进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却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拥抱着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他的头发擦过我的耳畔,颤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肩。

      对方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服传递过来,彼此之间血液流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房间里有谁在说话。

      “别怕,这不怪你。不明白、不理解,这些不是你的错……你与凡人不同,是既定的事实。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异能者那样,是与众不同的。”

      但我只是一介凡人。

      上课偷偷写写画画被发现已经习以为常,反正那些知识听一遍就会了。总是被罚却依然名列前茅,渐渐的同学们不再看笑话,而是说。

      ——她就是在背后努力,心机真重。

      “那些诋毁你、驱赶你的人也没有错。他们只是太愚蠢了,愚蠢不是过错,他们不是罪犯。那些人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怎么看待事物,婴儿一样观望着世界。”

      愚蠢本身就是罪恶。

      被信任的弟弟推出去顶罪,一遍遍解释换来的也只是大人们的不理解,看清了亲情的虚假索性懒得迎合。然后无意间听到他们说。

      ——她还是太冷血了,跟她爸一个样。

      “他们对你没有恶意,他们只是太害怕了。难道说,新生的婴儿会憎恶别人吗?”

      “……不会。”

      被陌生的香气笼罩,乱步起初紧张地绷紧了身体抗拒我,慢慢才在安抚中放松下来,将脸埋到我的肩上:“原来是这样啊……以前的痛苦全部……原来是这样,原来谁都没有恨过我。”

      熬夜帮学生修改的作文,听说获奖时难得有收到回报的欣慰感,在看到指导老师一栏陌生的名字以后尽数消散。试图讨回公道,对方却说。

      ——你年纪还小,以后这种机会还有很多,不要这么不懂事。

      “对,没错,没有人恨你。”

      我闭上眼睛说。

      ——我必须承认,我是个格格不入的怪物。

      乱步从我怀中站起来,脸上挂上了笑容,闪闪发光的、孩子般的笑容:“原来如此,大家都是婴儿啊!没错,当然没错!大家不是怪物!只不过是静悄悄的、轻飘飘的、理所当然的愚蠢而已!”

      看着少年的笑容,又是一阵恍然,好像回到了高中那个长长的走廊,隔着窗户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在草纸本上画着涂鸦,脸上的笑容清澈美好。

      腐烂的生活,交给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弯了弯眉眼,莞尔而笑。

      为了将社长未来会给少年编织的童话圆回,我说:“这个世界是存在异能者的,也许你是异能者也说不定。等到了遍地都是异能者的横滨,就能够得到求证了。”

      乱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类似初升红日般的耀眼光芒,充满喜悦地点头:“日和姐姐,我们一起去横滨!”

      一时的情绪化让我险些把发生在未来的剧情提前,但能够看到乱步这么开心,我不会后悔。

      虽然答应了他,在去横滨之前,我却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从胸口开始变得透明,逐渐向外扩散,现在穿着衣服还能够遮掩,再过段时间,恐怕连裸露在外的皮肤都会变成透明。

      这种透明不是别的,是消失。我的心脏已经消失了,空荡荡的胸口感受不到心跳。有风的时候,能听到身体里呼啸而过的风声,这种感觉挺奇怪的。

      我将这件事藏了起来,没有告诉松田和乱步。听说松田阵平已经处理好了转接文件,可以出发前往横滨时,我的腹腔已经消失了,很少吃东西,吃需要在身体里装一个塑料袋。

      第一次提出了请求:“松田,明天是我的生日,可以陪我去一次游乐园吗?”

      房间里一阵沉默,只有电视还在不断传出游戏里滑稽的背景音乐,坐在电视对面抱着薯片玩游戏的乱步看向了我们,猫瞳般翠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开,耀眼、纯粹、亦真亦幻。

      松田阵平看着我,明明是平静的神情,无端透露着几分落寞。半晌,他点点头,长长的睫毛遮住那双鸦青色的眸子,突出几分颓痞的气质。

      不过是去个游乐园,干嘛露出参加葬礼一样的表情啊。我苦涩地想。

      至少,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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