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无冕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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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竟是巨龟的一部分！
随着我这一声怒骂越来越多的长颈从水里探出，上万个脑袋慢悠悠看向我，无神的眼珠像一颗颗黑色的珍珠，每只巨龟的眼里都装着两个我。
想吐……
未等我想出什么法子来，身下巨龟突然往水下陷去，我惊呆了，“等等！你要干什么？！”
“染姑娘！”
“怎么办？我动不了？！”
“这龟身上有问题。”
“它想做什么？！”
众女焦躁不安，她们四散在各个方向，只能扯着嗓子讨论解救我的办法。
“没事死不了！啊！大爷的！怎么就你一只王八动！”沉入海中的前一秒，我仰着脖子痛斥了它的无理行径。
巨龟在海中的速度极快，加上我背着雷伤，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
这是…哪儿……
我又死了么……
疼……
我睁开迷离的眼，一股子海腥气钻入鼻腔，方觉自己卧在地上，“哈……”我有些气喘，手指扣进沙土里，艰难地借力起身。
头脑昏沉发胀，肋骨牵着前胸后背一抽一抽地疼着，我用力咽口口水便猛咳起来，咳到心脏将要跳出，直到一口血突然喷出，地面霎时一片鲜红。
“咳…咳……”指腹随意抹去嘴角血迹，我敛眸，将手指上的殷红一点点揉开。
掀起眼皮看见熟悉的水晶宫殿，我一时百感交集，“怎么就直接送到鲛宫了……算了算了，大难不死——”
“还有大难啊……”
“叮铃叮铃铃……”铃铛摇动，击出清泠泠的响声。
伴着铃铛声一块响起的是一道拖长了尾音的男声，他悠悠打断了我的自我安慰。
这么快？！
我捏紧了拳头，打心底里升起一股令人烦躁的绝望……
一双赤足缓缓步入视野里，那人行动间，系在腿上的金色铃铛在轻盈飘逸似花瓣的粉色裙摆下若隐若现。
我晃了下神，依稀想起当时是如何半哄半强地抓着他的腿弯戴上这铃铛的。
一只漂亮的手在眼前一晃，猛地捏住我的下巴，似要将其捏碎。
下颌被用力抬起，一张冲击力极强的脸就这么闯入我的眼中。他双眉颦蹙，一双凤眼自含薄情，唇不笑也似笑，这般浓重的五官偏压在病白的肤色上，衬得其绮丽又糜艳。
一别经年，这条鱼倒是越来越美了。
“就是你，把吾的身子，弄得乱七八糟的？”
你个文盲不要瞎说啊！
对上他冰冷的眼神，我一时有些心乱，侧了侧头想要把下巴拔出来，却看见他竟披着一头近乎透明的白发，额间还坠着粉色的泪型额饰。
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他那条张扬的大红法衣去哪儿了？
我心下异样，转而又看见了他衣服上被鲜血染出的大片浓艳花朵。
“衣服都弄脏了，真是可恶啊。”姬无雪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他蹙眉喃喃自语，“又不能杀掉……”
眸中精光一闪，他眨了眨漂亮的凤眼，“吾有个好去处，你去呆上几年好不好？”
我试图挣扎，开始装傻充愣，“不知在下做错了何事？哎哟，我这是有老下有小，左欠债右养狗，一大家子可都靠我养活啊！”
姬无雪弯了弯眼，“你把我弄疼了，我也得把你弄疼才是，这样才公平公正不是么？”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什么都没做啊，阁下可别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姬无雪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眼底划过落寞，又很快藏好，快到让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一言不发地揪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拎了起来，不待我有所挣扎就到了一个前世从未踏足过的领域，目之所及无任何活物，平坦辽阔到宛如沙漠。
唯有九根石柱将一座巨大的石像包围，女鲛手持长戟，高昂着头颅让人看不见神色，鱼尾微蜷，姿势如同待发的箭矢。
姬无雪随意把我一扔，我脸着地摔了个狗吃屎，一时半会竟还爬不起来，干脆捂住胸口翻身平躺，默默看他搞什么幺蛾子。
他将一面镜子贴放在心口，微微俯首，艳丽的眉眼染上虔诚，口中低喃着鲛语。我对此语并不精通，只隐约听懂“无相”“罪徒”几个词。
随着语速的快加，石柱底座亮起荧蓝的光，并在一刹那填入柱身复杂的花纹里，身下的土地忽然开始震颤，眼前的石柱竟是动了起来！
初时还能用肉眼跟踪，后来是连影子都捕捉不到了，像是风在眼前成型。直到达到某种平衡，一连串的画面显现出来。
我看见一条鲛人在海神的注视下高举起珍贵的泪水，她手持长戟，所向披靡，英武不凡，踩着尸山登上那至高王座。
想必这就是鲛人无泪的背后故事。
“或患怨憎，心有千结。”
“爱恨嗔痴，所行不灭。”
空灵的女声和姬无雪低沉的呢喃在耳畔左右回响，我心道不对，连忙爬起来就跑。
明知暴露身份就能得到一切，我却始终过不去心底那道坎。
谁要和一条鱼成亲啊！
“想跑？不可以哦。”姬无雪闪身出现在我前方，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头发，若有所思看向我，“我还以为是哪个叛徒呢，原来是她的孩子。”
“阁下竟和我家长辈是老相识？”我心中有七分惊讶却表现出十成十。声如洪钟呐喊一声，“伯伯！”
“……”
“这都是意外，我——”
“够了！”姬无雪嗤笑一声，“的确是老相识，毕竟你娘可是吾亲自赶出去的……叛徒。”
“叛徒”两字一出，我心脏咯噔一跳。我勒个亲娘嘞，您老以前还挺叛逆啊。
“吾这就送你们一家人团聚。”姬无雪挥袖打出一掌，我躲闪不及，只觉一座重山撞上胸口，接着，我如薄纱一般飘飞，从头到脚轻巧得不可思议。
竟是元神被拍出了躯壳！
躯体直直倒地，我却无暇顾及，适才那番话让我心绪不宁。
“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话！姬！”我急迫质问，话落到嘴边，元神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镜子霎时吞入。
“等等！无相镜！”
姬无雪突然仓皇地向我扑来，手长伸着要来捞我，无相镜却猛然闭合，陷入黑暗前，我看见了他震颤的瞳眸。
“不，不不不……不不不！”
“她的元神为什么……为什么？”姬无雪浑身僵硬，细瘦似竹枝般一折就断的手颤巍巍揪上衣襟。他几乎要溺毙在这渺茫的熟悉感里，“为什么会有她的气息？”
“为什么？”
“应罗星……应罗星……”姬无雪魔怔般呢喃出这些年的思之如狂，因此并未发觉外来人的闯入。
一道冷冽的灵刃斩来，姬无雪迅速躲避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却仍被削去一缕发丝。他警惕抬头，望向石柱上的不速之客时怒火腾一下窜上头顶，咬牙切齿挤出名来，“澹台楼雅！”
澹台楼雅翩然落地，脸上毫无闯入者的羞愧，“来取颗鲛人泪，主动给还是我亲自取，自己选。”
“我不杀你，你倒是先来找我麻烦了，好啊，好好好。”姬无雪仰头大笑，笑声癫狂，“今日我便为她报仇雪恨！”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给了？”
“废话少说！”姬无雪召出双锏冲了上去。
澹台楼雅提剑格挡，双锏的重力压得剑微微颤抖，他神色一暗，倒是没想到这海鱼长进这么快。
剑影如织，寒光纵横，两人身影快速交错，如同两道飓风，你你我我分辨不清，只听兵戈碰撞交鸣。
昔年天境君月下剑舞可谓是万象界一大名景，主人公还因此得了个“剑仙”的美名。隽誉虽始于身姿容貌，却也并非浮华虚名。澹台楼雅于剑道一术上的天赋，唯有百年前身具“恒明遗风”的染斩灵能与之对垒，其死后更是多年无敌手。
澹台楼雅已领悟人剑合一，他悠悠提剑，看似无力、轻飘飘的一挡便化去姬无雪的招式，软绵的以柔克刚，倒和他的暴虐行径迥然不同。
与澹台楼雅的柔和全然相反，姬无雪一招一式无不在宣泄情绪，步伐错乱，毫无章法。
来来回回几十招下来澹台楼雅依旧一尘不染，只呼吸微乱，反观姬无雪双目赤红，华丽的衣裳碎成一缕缕的烂布，身上多了不少细碎的伤口。
“你为什么要杀她？！”
“胜败乃兵家常事，是她不敌。”澹台楼雅拿帕子擦去指节上的血点，神色冷淡。
“你得了怜世剑！”姬无雪颤声道，“你叫她如何胜你？这是胜之不武！”
澹台楼雅避而不答，他抬腕，剑尖直指姬无雪面门，“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交出鲛人泪，要么本座灭你全族。”
“你说出杀她的原因我就给你！”
“是她挑衅在先，不过咎由自取。”
“那我再问你……为何要沉她尸身？”姬无雪的心脏在抽疼。她孤身沉在黑暗冰冷的海底，肉身被鱼虾分食，只剩下一具灰白的骨架，该有多冷？多怕？
“澹台楼雅！你为何不还她明净？！！”姬无雪的悲嚎震动整个鲛域，游鱼纷纷惊慌逃窜，万柱岛上再次会聚起大片乌云。
“还她明净？我倒是不知道她原本有多干净，多么光、正、伟、岸。越仙门门主、姽婳舫舫主、鬼市二把手、赤星魔尊……杀人无数，敛财千万。你又知道她多少？”澹台楼雅语气平淡，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我只知道你恨她。”姬无雪冷笑着，“杀她挚爱，逼她入魔，害她身死！你凭什么恨她？！”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和她的恩怨？”澹台楼雅步步紧逼，轻声说，“杀她一次又怎样，我就算杀她千次万次又当如何？”
“那都是我和她的事，你无名无分的又是站在何等地位指手画脚？”澹台楼雅轻佻的眼神扫过姬无雪浑身上下，他嘲讽道，“东施效颦吗？”
澹台楼雅犹嫌不够，他笑了笑，拱手行了个周全的礼，“是雅失礼，忘了阁下不通诗文。”
“东施效颦又怎样。”姬无雪全身颤抖，气到口不择言起来，“她喜欢不就行了……我和她有情，我爱慕她，不管她怎样都爱慕她。”
“我想和她共治南海。”
“我想和她生生世世！”
澹台楼雅的眸色渐深。
“我要和她永不分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姬无雪瞬间暴起。鲛皇盛怒，南海境内登时刮起飓风，“当年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们早就成亲了！”
“她又怎会死在冰冷的无海！”
“还没到晚上就开始做梦了？就算你用鲛珠换她爱你，她还不是放弃了有琴长苏，选择自由。旧情人算什么？玉琼林算什么？你姬无雪又算什么？应罗星她只爱自己。”
“你什么都不懂！她说了她会为我留下！”
“为你留下？呵……蠢货。”澹台楼雅平生最瞧不起为得到非亲非友之怜爱而奴颜婢膝的人。他大手一挥，从姬无雪身边走过，“真是浪费时间，你既不给，那本座便自取。”
“你休想伤害我的族人！无相镜！”
澹台楼雅转身挡住迎面而来的劲风，不轻不重的一掌击中手臂，他却从躯壳中飞了出去，无相镜飞速在他身后扩大数倍将他吞入镜中。
“这是施魂掌。”姬无雪也不管他听没听到，蹲在镜边自顾自地解释，“南鲛皇室，独门绝技，不可外传。”
“啊，这里有只小老鼠。”姬无雪勾了勾手指，风卷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摔在他的脚边。
男子穿着宝蓝色华服，脸色苍白，面容却是好认极了，和澹台楼雅有四分相似。
“一家人就得好好待在一起啊。”姬无雪揪住澹台水月的衣领就要把他丢下去，不料他突然睁眼，用力撞了姬无雪一下，两人便一起滚入了无相镜中。
无人看见，鲛人像高昂的头颅缓缓垂下，匠工并未雕刻她的眼珠，她却仿佛悲悯地注视着一切。
“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
空灵的声音悠悠回荡，无相镜悄然变小，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鲛人像缓缓抬起头颅，回到最初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无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