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尸证命》解离线

27、暮春一梦

　　嘴上说着解释,真到要开口的时候,托尼反而变得话少。
　　他调出一张照片,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不如我们就从这里开始说吧。”
　　那是一份入室盗窃杀人案的报道扫描,时间是2042年5月23日,看样子已经在记者的云盘中珍藏许久。
　　受害者名叫桑迪·阿克曼, 36岁,职业是记者。
　　“等等,我记得这个名字……”莫娜沉呤片刻，终于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黑日梦’？”
　　托尼点头。
　　“……你可真是一下就提了个大件出来。”莫娜微微皱眉。
　　这个案件放在开拓区之中也算数一数二的黑历史。
　　2042年5月20日，厚道格区H市发生□□枪战，一名小头目在混战中受伤，被警方捕入狱。牢狱之灾近在眼前,这名小头目第一时间联系的不是律师,而是在厚道格区报中任职的记者。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但探视结束隔日,一篇名为“黑色造‘梦’计划”的文章便被刊登在区报上。
　　记者在文章中揭发小头目所属的□□组建化学实验室、研究致幻成瘾药物“梦”的计划,以照片的形式展示了实验计划的与会说明和部分参与成员名单,他希望警方重视这件事，不要无视小头目的告发,并表示自己手中还有录音和试制样本等证据,随时可以上传到网络上。
　　这篇报道一度被转载成热门,但在厚道格警方回应之前,桑迪就在家中遭遇枪击，他的公寓被洗劫一空，同天晚上,主张告发的小头目也死在自己的单人拍留所中，第二天的记者招特会直接开成了死亡报告会。
　　经过连夜调查，警方得出的结论是“入室抢劫”和“意外噎死”,他们对这两起不幸的事件表示惋惜，并不解释任何跟控诉相关的事情。
　　这种漏洞百出的回应自然无法取信于人,有关揭露文的讨论日渐喧嚣,人们从桑迪的文章标题衍生出了“黑日梦”这个称呼,用来指代与此相关的事件。
　　他们没有等到结果,还看到了另一个消息：
　　6月18日，桑迪的妻子因承受不了“网络暴力”服药自杀，同日，一篇名为“致莉莉”的悼文发布在了桑迪的老东家厚道格区报上,作者情真意切地讲述了桑迪与莉莉之间的深厚感情,并对近日的议论深感愤怒,希望公众给死者“喘息的空间”。随后，装死近半个月的厚道格警方发布公告深刻反思,顺便颁布一系列禁令，对主导“黑日梦”讨论的账号进行处罚，强行平息了这件事。
　　想起当时的情形，莫娜依旧冷笑连连。
　　即使身处厚道格区对角的其他区域，她依然围观了全程。
　　“在网络年代用这种老旧的招数处理事情实在不算明智，即使最后成功盖住讨论的势头，疑云也不会从民众心头离开。”
　　最后的结果是试图扩张的某□□组织并未成功入驻厚道格区，个中交锋只有当时参与过的人员才知道了。
　　结束回忆，莫娜看向始终保持着沉思状态的托尼。
　　“事情的情形大体如此,那么……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我记得你原先的任职场所就是艾斯奎林区报吧。”她用食指托住下巴。
　　托尼苦笑。
　　“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罢了,稍微客串了一下第一发现者那种。”
　　“……什么?” 莫娜还是头次听到相关细节，疑上眉头，“你指的是哪一起?”
　　托尼再次陷入沉默,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做好陈述准备。曾经撰写出许多犀利报道的脑袋中盘旋着许多往事:一些与自己有关,一些只存在于各类信息载体之中。
　　沉寂半晌，一直静静坐在旁侧的白色绷带药罐站了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问题,”托尼连忙摆手,“我只是……只是有些混乱,米洛、桑迪和我已经认识很久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
　　“米洛是？”莫娜问道。
　　“米洛·沃德，现在已经是不能直呼姓名的‘那个小头目’了，”托尼扯了扯嘴角，“有件事我得说在前头：了解这件往事有一定风险,如果不想被牵连,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听完托尼的话,青年反而坐了下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似乎只是在判断“可以继续坐着发呆”后执行了。
　　至于另一位——直接翘起了二郎腿。
　　“我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莫娜一脸悠哉,“再说我为了把你捞出来已经当庭指控过毒贩,子弹开出去就不可能收回来了。”
　　现在想来，指控前法官还特地站起来问了一句，想必早就心中有数，这场法庭从一开始就是定点演出。
　　“就算要‘自杀’也得死个明白，更何况……早就已经有人深陷其中了，我不能袖手旁观。”
　　“深陷其中？”托尼很确定她说的并不是自己。
　　“你没觉得我身边少了一个人吗？”
　　记者呆愣片刻，过往糟糕的回忆令他神色有变：“……请告诉我你只是在看玩笑。”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跟27号晚上一模一样。”
　　话题突然从洗碗工转移到艾米莉身上，托尼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时，狠狠捂住了嘴唇。
　　“你的意思是……”
　　莫娜轻颔首，托尼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样！但她看上去——”
　　“现在还只是失踪，但再拖下去就不好说了，”莫娜捏起一块小饼干，“所以我必须搞清楚这些事里掺杂了什么，不然这间屋子以后就没人打扫了。”
　　压力给到记者这边，他挣扎几下，叹息一声。
　　“……行吧，我已经充分理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开庆祝会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解释得清楚一些吧。
　　从……我们三个在孤儿院的生活开始说起。
　　我并不是一个在家庭里长大的小孩,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孤儿院生活,但米洛和桑迪不是这样,他们虽然比我年长,但都是在因缘巧合下来到孤儿院的，也因此跟原先就在里面生活的孩子关系不融洽。
　　我?我本来就融入不进去,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三个玩得还挺好,经常假装成三兄弟,跟负责照看的护工一起扮家家酒。后来米洛和桑迪陆续被收养,我继续留在孤儿院里,直到考上大学。
　　桑迪和我一直有联系,当他得知我也报考了新闻专业之后很开心,还和未婚妻一起资助了我一笔学费。
　　我真的很感谢他和莉莉,现在这份心情也没有改变过。
　　毕业后我进了桑迪所在的报社,其间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一些——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见了米洛被捕的消息。
　　我有多久没见过这个人了？十年？或许有那么久，桑迪倒是断断续续跟他有些联系，他们两个都比我大将近十岁，不会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我看到新闻去询问桑迪时，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桑迪告诉了我一些米洛的事:
　　当初收养了米洛的家庭陷入债务危机,为了‘偿还’贷款,米洛不得不到放贷的公司中工作,他做得不错,职位越升越高,最后还领起了人,据说他的上线一度想提携他做接班人,但就在这时出了一件大事。
　　警察查封了一批新进的货物，导致公司损失惨重，调查过后他们发现向警方提供消息的线人是米洛的父母，上头据此认为米洛是内鬼，心里还惦记着回归正常生活，恼羞成怒下在枪战中将米洛‘卖’给了警方,在此之前，一直处于半监禁状态的米洛父母已经遭到杀害。
　　恨?对,确实很恨,米洛坚持的理由就是父母,现在这个理由也消失了,他当然会想要做些什么。
　　米洛坚信这件事是竞争对手的杰作,但上头的反应也令他感到寒心,所以他的报复目标是整个组织。
　　你也知道，干这一行的,总会在‘工作’的时候留点什么藏起来,这样有朝一日被抓之后就可以做减刑供述。米洛升任的时间不长,但他足够优秀,所以准备十分充足,他想爆的，是那个组织深藏的大料。”
　　说到这里,托尼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广告,挂在路边随取随用，再寻常不过的背景板前站着一个身着安保服的健壮男子，握拳展示着臂膀上的肌肉，下方附着一串广告词：
　　交给我们，尽管放心！
　　“code。”莫娜念出了这家公司的名字。
　　这便是两年前深陷风波中心的□□名称，旗下的挂名公司依然开得到处都是。
　　“起源于‘黑区’,早期靠放高利贷起家,然后试图染指更加暴利的盈利模式,就是这么一个组织，”托尼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米洛的供述没有得到警方的重视,于是他找上了桑迪,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我试图提供帮助,但桑迪没有同意,等我结束手头的出差去找他……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葬礼举办那天,我才知道桑迪在报道发布的前一个晚上,找了个借口让莉莉去别市的父母家,不知道他对事情发展预料到哪一步,但米洛的遭遇和手头的资料一定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莉莉?不,她才不是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轻易陷入泪丧的人,况且在葬礼上遇到的时候,她已经决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继续生活了。
　　对……最后的‘自杀’夺走了两条生命，而后续的报告通稿和新闻都刻意回避了这件事，这让我更加确信其中有问题。
　　但如果想要主张控诉，情况就会变得很麻烦，身为律师……你应该能明白吧。”
　　莫娜皱紧眉头，口中的滤嘴已经咬出了印子。
　　“在警方认定为自杀的前提下，控诉需要直系亲属提出，这种情况下……只能是双方的父母了。”
　　“没错，但莉莉的父母已经过世，桑迪这边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养父，根本经不起现代诉讼繁琐漫长的流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和靠谱的律师团队，情况恐怕会比今天更糟。”托尼神色复杂,“事实上作为跟桑迪走得比较近的同事,我也被敲打过,主编甚至想将‘致莉莉’交给我来写。”
　　“*粗口*，”莫娜笑容和煦，“所以你辞职了？”
　　托尼深深吸了一口气：“当然，发生这种事,我已经没办法继续面对报社里的人了。离职之后也并没有继续从事新闻行业的工作，而是打着零工四处旅行，至少要看上去像个在散心的人，直到他们路出马脚。”
　　“啊，”莫娜想起一件事，“是一个月前与警方交火那次？”
　　托尼点点头。
　　当年在厚道格区热议过的概念实验品还是被做出来了,他们
　　竟然给它起名叫‘白日梦’，多重含义地讽刺着过去发生的血案。
　　“我咽不下这口气，真的，”记者抓了抓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所以追着线索来到撒拉镇，并且在27日晚发现了code管理层出现在玉米街上。”
　　说罢,托尼操作手机，从云盘中调出另一张照片。
　　夜色笼罩的玉米街上,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熊壮背影横亘其中。
　　“黑市流传的说法中，这人的代号是‘101’，如果我的脑袋没被打出问题，这人在玉米街最后停留的地方是旅游公司，你之前告诉过我艾米莉在这里任职，是真的吗？”
　　“……是。”莫娜闭上眼。
　　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她走过的路清晰可见。
　　“这么说来，我当时撞见的人真的有可能是她……这该死的巧合，你过后最好还是检查一下那个硬盘吧。”
　　“我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希望你来解答：你确实是在跟踪的时候被发现,并且挨了一顿毒打,对
　　吧?”
　　“当然,绝无隐瞒。”
　　“这样……那‘101’的行动逻辑就很奇怪了,你举着这么大一个相机,打斗中手枪还走火了,他既没处理掉你的照片,也没处理掉你的手枪，为什么?”
　　“这也是我感到疑惑的事情,照他们一贯的做派，闭眼再睁眼发现自己变成鬼魂都不奇怪。结果竟然只是打晕了，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丢在垃圾桶旁边。”
　　“……还挺会挑位置,看来选点的人不想让你看见小巷里的情况。”
　　“这件事细想起来真的很可怕，”托尼打了个冷战,“开
　　庭前有那么1444分钟我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人生的终点了!”
　　“你的忧虑时长也太多了点,当心肠胃出问题，不过这次审判确实暴露了很多。”
　　隐形布和破坏细胞溶液的存在说明code的实验室研究的不仅仅是毒品,101出没的旅游公司更是疑点重重,也不知道艾米莉在当晚遇到了什么事。
　　这么想来，同在一家公司任职并染上毒瘾的布莱克也大有问题，看来有必要再去找一次克拉拉和席拉。
　　莫娜揉了揉太阳穴，看向缠着绷带的白色药罐子。
　　“记者的情况已经得到了充分了解，现在轮到你汇报工作了，接下找人委托最后带了一身伤回来的‘W’同志，你遇到了什么事？”